孫太后不甘心接受這樣的現實,要知道此時的丁一,正力扛天下士大夫階層,也可以說丁一最爲弱勢的時刻,如果在這個時候,她還仍被無視,那要到什麼時節,纔能有轉守爲攻的機會?不要忘記,在年紀上面,丁某人可是比她小了整整一輩。
於是孫太后便對左右女官道:“筆墨侍候。”一般來說,太后是很少自己動手草擬懿旨的,但今天這封詔命,她卻不打算假手於人。她想了許久,久到皇城那邊,夏時帶着幾個內侍騎馬過來,說是奉聖命請太后回宮。
“如晉到了乾清宮?”她的臉上又有了笑容,儘管年長,但終是美人胚子,此時那抹笑意在秋風裡,教人望之,如是將要謝去的曇花,展露着最後的一絲光采。
夏時不是個能擔當的角色,聽着太后動問,連忙跪奏道:“回娘娘的話,如晉少爺已帶兵入宮平了兵亂,守衛皇城的兩個都督謀逆,還有附逆的軍將,皆被如晉少爺斬於當場。爺爺平安,不曾受到驚嚇,見着亂定,便教奴婢來請太后回宮。”
“嗯。”她笑着點了點頭,拈起筆來,很快就寫完了那份詔命懿旨,然後她對夏時道,“請首輔和大司馬來見,彼等若有推託,便言道哀家這邊事體,事關國本,不容有失。”她放下筆之後,很安詳,全然沒有方纔看着丁一背影那份陰冷,反而有着如同一切解脫的平靜。
若是李賢在場聽着,恐怕馬上就會去噴太后,因着這時節。正是京師動盪初定,一大堆事要處理吧。石亨、孫鏜帶出來的兵馬,該怎麼定性?這邊幾條街的百姓如何安撫?被大明第二師接管的那些兵馬。又如何處置——他們沒隨石、孫等人出營,要說後者作亂,沒出營的,又怎麼論處?
首輔身爲皇帝的秘書長,大司馬于謙此時又是手握相權,當是馬上去見皇帝商量如何處理善後纔對,怎麼會來見太后?
但夏時又不是李賢,他聽着磕了頭,馬上就急急去了。
結果生生在御河橋把這兩位急急要進宮的朝廷大佬截住。聽着“事關國本”,于謙很惱火地搖了搖頭,卻也不得不隨夏時而行,太后話說到這節上,就算她胡鬧,總也得應付幾句;至於首輔陳循,於大司馬的轎子都轉過去了,他自然也只好跟着。
孫太后見到這兩位朝廷大佬之後,並沒有說什麼太多的話。只是起身向他們行了一禮。
“哀家便將祖宗留下的大明江山,還有皇帝和哀家那不是親兒、勝似親兒的如晉孩兒,託附兩位先生了。”然後她示意身邊女官,把那份墨跡已幹。用了印璽的懿旨,交給了于謙於大司馬,而且她對着于謙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忙打開,“非在此時。”
“微臣愚鈍。還請娘娘示下,應於何時開啓?”于謙可不是夏時。這莫名其妙叫過來給份旨意,還不許人看的,這是耍着玩麼?士大夫也有士大夫的尊嚴啊,跟內廷不一樣來着,怎麼說也不能這麼耍弄手握相權的大司馬,和身爲皇帝秘書長的首輔吧?
邊上陳循也想開口,但孫太后揮了揮手,很淡然地說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兩位先生,開口便是錯。去吧,京師板蕩,正需汝輩干城主持,皇帝怕也等得急,入宮去吧。哀家遇刺,心力至此已竭,實也無能多言。”
這下於謙和陳循就被嚇到了,好端端,怎麼突然來個遇刺?
太后遇刺,那是非同小可的事啊,這位好好坐在這裡,怎麼會突然提起遇刺?
“娘娘、娘娘爲刺客所脅,不堪瓦全,被刺客所傷!”邊上女官淌着淚這麼說道。
這時孫太后嘴角已有血絲滲出,劇烈的痛疼讓她禁不住微微彎腰,但正如上斷頭臺的瑪麗王后仍能保持着她的風度,孫太后這位宮斗的寂寞高手,在服下自己準備好的毒藥之後,她也能強忍着毒藥帶來的痛苦,保持着她最後的尊嚴。
她就這麼駕崩了,在於謙和陳循這兩位朝廷大佬的見證之下。
於宮鬥之中,她便是寂寞如雪的絕世高手,如果這毒發的時間都算計不準,還算得了什麼高手?若不是丁某橫空出世,孫太后就是絕對的人生贏家,鬥垮皇后不說了,她一人開歷史上貴妃授冊也授寶和在世太后上尊號兩大先例,到了天順六年去世,孫太后更被以“太廟”的名分,上十五字尊諡“孝恭懿憲慈仁莊烈齊天配聖章皇后”。
這樣的人物,爲何會在這裡?爲何會死在這時?
于謙和陳循都是久經宦海的人物,哪裡聽不出這什麼見鬼的遇刺是託辭?
但這時已無法去想許多,夏時踢打着內侍去請太醫,自己又哭喪着臉對於、陳兩位拱手道:“此處便勞兩位先生主持,咱家方寸已亂,得入宮回稟爺爺!”這等事,當然是得第一時間報知皇帝了。
“君玥,太后車駕在此,你守衛於旁探頭縮腦做什麼?滾進去教汝師母出來答話!”于謙對着丁君玥喝令,按着君玥是丁一義女的份上,那就是于謙的孫輩,張玉也是弟子媳婦,拿着這輩份,老先生這麼一嗓子,也是合情合理。
于謙對於張玉這個出閣前操持着英國公府的女人,是有着深深忌諱的,孫太后駕崩就在忠國公府門前,要說這裡面沒有張玉的手腳?于謙是必然不信的,只不過孫太后看來是自盡的,于謙心頭就有着不祥的陰影。
無端端服毒自盡?便是太后有千般不是,最多也就是在宮中對着四面牆,了此殘生罷了,誰還能把她賜死不成?所以她死,絕對是有陰謀,于謙捏着手中的懿旨,臉色頗爲不善,他有預感,這份還沒打開的懿旨,只怕就是孫太后最後的一刀,以她自己的死爲鋒刃的一刀。
這是刺向誰的一刀呢?
丁一原本入得宮去,不用片刻,就平息了亂事。
那些作亂的軍士原本就無法攻下乾清宮,龍騎衛儘管沒到動用迫擊炮的地位,但仿98k,又加了彈匣的線膛步槍,不論是準頭還是射速,哪裡是火繩統可以相比的?至於弓箭,個把神箭手是有,但這種結陣而戰的,想和火繩銃比準頭射程還行,想和線膛步槍比這個?就算是黑火藥驅動,它也是幾條螺旋膛線啊,打一發拉一下就能上膛啊!
御馬監那邊劉永誠是孫太后死忠的,倒也想率着內侍出來,結果英國公張懋帶着警衛團兩個營一過來,御馬監的軍馬裡面天地會和忠義的衝鋒隊立時就作亂了,連劉永誠都當場束手就擒。
到丁一入宮,那些和龍騎衛相持的軍兵,見着丁一,只聽得一句話,紛紛都扔了手中軍器。
所謂軍中之魂不是用來過嘴癮了,普通的軍兵對於丁一,就算不崇拜,也有着深重的恐怖感,這跟官職無關,單純就是一個人,聽傳言,入了死地,是人去了就死,好,他不死,他平安而歸;又是死地,他又去,又是以少敵衆,又平安而歸;連俗話說的,欺山莫欺水的大海,兇險無比的大海,他去了,這回不單開疆拓土,一船船的金子運入來……
特別在這個文盲率很高的年代,這個人,這個丁一,在普通軍兵心裡,感覺就是一個永遠不會死的神王,甚至對於他們來說,比害怕皇帝更害怕丁一,皇帝就是天子嘛,大明的龍椅,這十來年不是換了幾轉麼?英宗坐着,景帝也坐,然後英宗又來坐。
丁容城可就一個,他總是帶來勝利,不論多不可思議的敵我對比,他都是不敗。
這就是軍中之魂,這就是軍神啊!
要不劉吉他們這些弟子,怎麼有着勸丁一黃袍加身的心思?因爲丁某人現時就是有這樣的實力和號召力!
丁一說了一句,便是:“棄械回營者,都督以下無罪。”
這也是爲什麼幾個都督和軍將被丁一斬了的緣故,就這麼一句話,兵都跑了。
皇帝誅九族還能逃,丁容城?坊間都傳着: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容城橫眉向九幽,牛頭馬面無敢行。說的就是丁一向九幽地府看過去,結果牛頭馬面沒有一個敢來拿人的。
所以到了丁一入宮,直接連左輪都不用,提刀就把那幾個逃之不及的都督、軍將活劈了。
此時正和英宗合計着,西線烏斯藏暫無兵事,徵倭之事要提上日程,正好第六到第十師,也好有個戰場去打磨。英宗甚至還在和丁一商量:“這兵就是我出的本錢,經得此變,華夏必也無有擎肘,汝說日本有銀……”卻是要和丁一先行瓜分戰爭紅利。
卻就見着夏時連滾帶爬入了內來,帶着哭腔磕頭稟道:“爺爺、如晉少爺!娘娘駕崩了!”
丁一和英宗聽着,不禁一下子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喝問道:“”什麼?”
他們要對付孫太后,要杜絕她對朝政的影響,別讓她折騰,那是一回事。
無論丁一還是英宗都沒起過弄死她的念頭。一個老太太,別讓她鬧騰,好好去吃齋唸佛渡了餘生就是了。但她突然這麼崩了,卻就一時之間,出現了許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