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性子不好,便是這脾性。”刑天回了這麼一句,是因爲他真的明白丁一的意思:丁一沒叫他殺人,要想殺了人,那是他刑天自己乾的。他不在意了,給老英國公背了那麼多黑鍋,也沒見落什麼好,跟着丁一,至少自己也混了個官身,家裡弟弟也當上了武官,值!
聽着他這話,卻是開竅了。丁一點了點頭,教他自去尋楊守隨,今日就出發,又教譚風把警戒線撤了,讓田豐那些將領回來,畢竟剛纔有事還沒說完,因爲萬安過來,那些軍將避開了,總不能他這制軍跟着打了一回仗之後,連個戰後總結都不做,就這樣了算了吧?
獨自在大帳裡等武將過來的時候,丁一的眉頭皺得懸針紋都出來。
因爲他對於彈藥摻假這件事是極爲憤怒的,若是王越不知道此事,那就是無能,徹頭徹尾的無能;若是王越知曉此事的話,那這三觀真的就得好好教育,如果扭不過來,哪怕是歷史上名將,丁一也是不能容他的。
再怎麼派系鬥爭都好,不能拿邊關戰士性命來當賭注啊。
不過這年代的人,想想也真的很不好說,丁一不太有信心王越到底有沒有參與此事。無能說來難聽,但其實不可怕,王越還年輕,不懂就學,誰也不是一出世就什麼都會,整個北直隸,丁一手下的人脈、工場、商鋪都扔給王越去料理,出錯不是不可原諒。
但按着明末那風氣,范文程這算投敵的鐵桿漢奸就不提了;晉商爲了利益而資敵那完全不管國家民族了;東林黨自己一路扯蛋,也沒誰想着爲國忍讓一下,國家發不出軍餉,依然抱着士大夫階層的利益不放手;至於文武之間相軋就不必提了,袁督斬毛帥,真的有必要斬嗎?
所以丁一最爲擔心的,是王越參與甚至主持了這樁事。
這是極有可能的。雲南前線戰事不利,非丁一所練的新軍全無戰力——挖這麼一個坑,讓景帝和諸多朝廷大佬跳入去,從而教景帝找到一個機會,不必親自對丁一動手。若是這樣的話,應該從丁一依從密旨,自請督雲南時。就開始佈局了。
丁一不敢小看王越,人本來就是歷史上名將,文思也是極快,別人做一份卷子,他能做二份的水準,王越要是有能力來布這樣的局。並不出奇。但如果這樣,丁一就真的太失望了。如果真的無下限到這種程度,丁一覺得王越很有可能拒絕南下到前線來,因爲很明顯,丁某人是要找他算帳的,一個如此無節操的人,也許會選擇出賣丁一給景帝。王越知道丁一的很多事,足以在景帝那裡賣個好價錢,就算君主立憲協議因爲他也是附署的不敢供出來,也有其他足夠多的事。所以丁一不想留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
這時就聽着帳外有人哽咽叫喊:“侄少爺、侄少爺!”便見着劉鐵領了王毅過來,入得帳王毅就跪將下去,膝行到丁一面前,抱着丁一的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老奴可想死您了,今個兒您到了,老奴從昆明馬上就奔過來……”
丁一這時正愁着王越的事,哪有心思跟他咋呼,抽腿坐下冷冷望着他道:“我帶着兵去打了一仗回來,王公公就知道我來雲南了?真是消息靈通啊!”所謂吃屎都趕不上熱乎,大約說的就是王毅這等人。此人運氣真的是極差,他對丁一倒是向來都可勁巴結,不論丁一辭官也好,賦閒在容城也好。只不過按理這麼想抱大腿。丁一入得雲南地界,就該帶人來迎纔對啊!這方瑛毫無隸屬關係的,都知道場面上得這麼辦,別說他王某人這個缺,還是得了丁一把平定白蓮的功勞分潤給他,纔有這位子的。
所幸王毅運氣是極差,不過他對丁一倒是老實:“侄少爺,昨日昆明有人送了老奴幾個舞伎,這個,就留連了……”聽得丁一狂翻白眼,這太監還留連個啥啊?
“行了、行了!滾起來說話。”丁一被他這大實話弄得一時也不好發作,只好教他起來坐着,“以前的我不管,自今日始,五千新軍那邊所有餉糧你不得剋扣;若朝廷準我所請,以後新軍的餉會折成糧食,誰也別沾手。”
這時恰好田豐領着一班將領依次排名而入,在帳外都聽着丁一極爲嚴厲的語氣,一衆將領互相對望,都皺起了眉頭,臉色真的就不太好看了。丁容城要批萬安,那大家避開就得了,左都御史踹監察御史,只要丁一願意,天天踹都沒人理會,大夥避開之後,還能在茶餘飯後來上半句:“制臺不愧是大司馬的弟子,這眼裡摻不得沙子的……”半句就好,只要萬安一天還在軍中,大夥說半句就夠會心一笑了。
可鎮守中官是什麼?就是皇帝的家奴,皇帝不放心武將,派了文臣來督師;接着又不放心文臣,就派了太監來,前線的叫諸邊鎮守中官,南京等處叫守備太監,還有其他各布政使司的鎮守中官等等。這諸邊的鎮守中官其實就是內廷派的督師啊!
一般總督軍務的制臺,通常都會和鎮守太監商量着來,當然誰強勢些,大致就聽誰的。
丁容城倒好,完全不商量,直接訓奴僕一樣地訓。
這太監能罷休?得了,鎮守中官和總督鬥起來,不就是要武將選邊站麼?
這就是大夥皺眉的原因,哪邊都得罪不起,他們不想選邊站啊!
可丁某人這麼不講究,直接捅穿了潛規則來罵“誰也別沾手。”
喝兵血大夥都有份好麼?就算有人喝得太過份,一般上峰也就說一下軍兵苦態之類的,敲打一番,警告別弄得太過火罷了。又不是小旗、總旗之類級別,能入這大帳議事的將領,都是有資格自稱“末將”的人啊,哪有這麼不講究的?
好了,大夥進來按着官職分兩邊站好,一個個都眼觀鼻、鼻觀心了,再怎麼大老粗也不會這當口跳出來惹禍的。不論是丁容城的火頭,還是王毅的怒氣,都不是這些將領願意去扛的事。
果然就聽鎮守中官王毅一拍大腿,望着丁一說道:“制臺這麼講,只怕不太合適!”一衆將領在心中嘆息:丁制軍啊,人家王太監也是奉了聖旨來的,被你這麼罵法,誰會忍得下?話說丁容城名滿天下,看起來學問怕是有的,只是太直,不懂變通啊!
丁一卻冷冷地回了一句:“噢,如何不合適?”
田豐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很倒黴,但他不得不站出來當和事佬,他是總鎮啊,總不能看着鎮守中官和制軍在大帳裡當着諸多將領吵起來吧?並且依着先前那宣旨太監,這位制軍只怕真是如傳言中一般是當今皇帝的御弟啊,要在這裡和鎮守太監吵起來,象什麼話?
“制臺、公公,這一仗的戰果已經勘查得差不多……”田豐也只能這麼轉移話題了。
王毅立馬站了起來,衝着田豐訓斥道:“此間哪有你插嘴的地方!咱家與制臺自有計較,休得多言!”田豐苦笑着退了回去,他是真的不想開口啊,的確不論哪一位,他都惹不起。要是黔國公掛總兵官的話,那當然有資格來調和,可黔國公府那位才幾歲……
丁一也往那些將領掃了一眼,緩緩道:“學生最爲痛恨喝兵血的,其他部隊,暫時沒心思去梳理這些事,但新軍那五千人,誰敢沾手,學生就斫誰的手,聽明白了麼?”
“唯!”將領們倒是不敢遲疑,立馬齊聲躬身應了,不論後面接着剋扣與否,這姿態肯定是要第一時間做出來的。等會鎮守太監要是再說什麼要大家表態的,自然也是“唯!”了,反正誰也不得罪就是。
“咱家以爲,這樣真不合適!”王毅又來擡槓,把那些將領鬱悶到不行,心裡都在咒罵着:就不能兩位單獨相處時,好好溝通麼?非在咱們在場時來對着幹?
只可惜的是,他們猜到了開始,卻沒有猜到結局。他們以爲的鎮守中官與總督軍務的大戰並沒有暴發,鎮守中官王毅接着便說道:“制臺心太慈了。”說着他望着那些將領,猙笑道,“那五千新軍,制臺開了口,哪個要是敢沾,等制臺沾完了手,咱家還得慢慢跟你們算帳,爲啥平亂拖這麼久?還不就是你們老是這麼弄,把克敵制勝的新軍,搞得全無鬥志!你們這是要讓咱家不痛快,讓皇上沒面子!咱家殘缺人兒,面子是不講究的,不痛快也只能咬牙忍着,但你們教皇上不痛快,全家老小都進詔獄裡呆着吧!”
除了總兵官田豐,其他將領大都傻眼了,這死太監啥時候這麼好說話?被制軍訓斥完了,不單沒有撒潑,還幫起制軍說話來了?不過想想先前那個宣旨太監的表現,難不成制臺真的一身正氣,羣小皆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