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灘邊的那些寨子,不論白晝還是夜裡都安排了巡更的人手,侯大苟並沒有輕視丁一,相反,他極爲重視丁容城,所以在佈置部隊全面進攻之際,對於自己的老巢他也佈置着極爲嚴密,在皇帝殿裡侯大苟對着先前從衛所裡繳獲來的華夏寫意式地圖,一再地端倪,他總覺得有着不好的感覺,右眼皮不斷地顫動的,所謂“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若是平時倒也罷,遇上丁容城,又是右眼皮狂跳,就不由得侯大苟不格外的小心。
“天就要黑了,傳令下去,讓每個寨子裡的弟兄們都殺上一頭肥豬,酒就別喝了,肉要吃飽。”侯大苟對着手下吩咐道,“你下去跟兄弟們說清楚了,這當口,誰要偷懶,那害死的可就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性命,到時黃泉路,大夥跟他沒完。”
邊上心腹領了命去,幾個老兄弟卻就不以爲然地說道:“大苟兄太擡舉那姓丁的了,那廝也不見得有多大能耐嘛,邊軍來了,還把幾個州府都踹了一番,姓丁的就窩到梧州和平樂兩府不敢動彈,這回咱們水陸皆進,水軍、步軍、馬軍三路齊發,姓丁的能有什麼招啊!”
“兄弟們有股氣提着是好事,只要這口氣在,官軍便又能奈我等如何?”侯大苟笑着撫慰老兄弟,不過他卻又話鋒一轉提醒道,“丁容城,不容小覷啊,邊軍踹那州府多少回都,全不足慮的……”他說得完全沒錯。州府也好,縣城也好。侯大苟從來沒有傻到想去佔據這些地方,所以石璞帶來的邊軍再怎麼號稱光復州府,又有什麼用?政令能出府城麼?賦稅能送上京師麼?只要一出城,就是義軍的天下,而且城中多少內應,只要義軍想,星夜入城殺掠一番,又不是什麼多大的事。
“丁容成據一縣。這一縣便是潑水不入的,不用個把月,這一縣的鄉村百姓,便不愛我等了;連縣城的乞丐,都不願給咱們送信,他據一縣,我等方纔是真真失了一縣。他據一府,我等方纔是真的失了一府啊!”侯大苟看着很清楚,他也很清醒,遠比身邊那些以爲義軍兵強馬壯的老弟兄,清醒得多了。
那些老弟兄倒是頗爲崇信侯大苟,聽着他這般說。卻也停下手中酒碗,紛紛道:“大苟兄是有頭腦的,俺等不曉得,總之,若是殺人。俺等要是皺一下眉頭,便是小娘養的!”、“大兄要殺向哪邊。只管吩咐下來,俺領了兄弟們,便去殺個七進七出!”之類的呼聲不止。
侯大苟笑着點頭,拍着這個的肩膀,擂了擂那個的胸膛,一時間皇帝殿上,兄弟情誼倒是在這冬日傍晚,教看着的人,都生出一股暖意來,連那外面守衛的義軍,也覺得跟着大苟兄拼搏,是值得自己用性命去跟隨的。
但當天色漸漸昏暗,那些飲得微薰的老兄弟,在親兵攙扶下,回去自己的住宿所在之際,侯大苟卻無奈地長嘆了一聲,他覺得自己比這夕陽更孤獨,比這黑夜更寂寞,並非他突然之間有了獨上西樓的酸儒氣息,而是這些老兄弟,着實教侯大苟無奈。
這些人,現時提什麼殺人?殺個七進七出?只怕塞把刀到他們手裡,叫他們去殺豬,一會恐怕那豬身上會插着刀然後遍地狂奔吧!一個個都不復當年的悍勇了,特別是藍受貳逝去以後,便是侯大苟也不好說得他們太過,這些老兄弟,根本就也就聽不進別人的勸說。他們廢了,連這次義軍大舉向丁容城開戰,他們所能做的,也只是在皇帝殿裡喝得爛醒如泥。
這就是爲什麼侯大苟會重用鄭昂和黃牛兒的根本,哪怕黃牛兒和他的手下,在義軍之中不斷地說丁一的好話,侯大苟也依然沒把黃牛兒怎麼樣,因爲他手上無人可用,難不成每有戰事,都要他自己親自上陣麼?
“田大榜,我看着不太放心,你叫趙二虎持我的信物去藤縣,若是黃牛兒遲遲不肯攻打的話,就讓黃牛兒回來,教趙二虎領着兄弟攻縣城。但若黃牛兒已開始攻城,便讓趙二虎回來,連黃牛兒也不要去見。”侯大苟極爲冷靜地吩咐着。
那心腹去吩咐了相關人等之後回來覆命,侯大苟又對他說:“把寨子裡的兄弟,點一下人數,明天咱們往平樂那邊開過去,要敗丁容城,不能以一城一地論,須得把他的兵馬都擒殺了,拔了根本,方纔是道理。”這一點,侯大苟和丁一對於彼此的看法,卻是出奇的一致。
“大兄,若是失了平樂,皇帝老兒豈不是就會降罪下來,姓丁的吃罪不起,不就是跟姓石的一般的滾蛋?”田大榜不解地詢問着,這十來年,他們就是這樣把一任任的官員逼走的,甚至歷史上,後來的官員,也是被他們這麼逼迫走。
侯大苟笑着搖了搖頭:“先前我和鄭昂說了,不要小看天下英雄,他左耳進右耳出,我教他一擊不中,立時遁走,他聽不進去,結果如何?你去問問去過梧州府城的兄弟就知,挑了腳筋、手筋,挖了臏骨,閹了,象條狗一樣鎖在那裡,我聽識字的人說,邊上那塊石碑,寫着鄭昂何時何日,如何殺孩童,如何搞女人,給他列了三十六條大罪,梧州的百姓走過,無不吐上一口痰的,頑童甚至還在鄭昂頭上撒尿,丁容城連個死,都不給他。”
“這姓丁的,煞是可恨!”田大榜聽着咬牙切齒地罵道。
侯大苟長嘆了一聲:“你錯了,丁容城不是可恨,是可怕。他不殺鄭昂,爲的是,在百姓心裡,把我等都殺死,有了鄭昂這現行的罪狀,梧州、平樂地界的百姓,誰還願意親近我等?聽說還編了一齣戲,叫做《殺熟》,說的就是我等義軍,專門向鄉里鄉親的熟人下手云云。要不然,爲何咱們要起兵去打州府?讓丁容城這麼搞下去,到時不是官軍要打咱們,是連百姓也要來打咱們啊!這人,太可怕了。”
他沉呤了片刻,又開口道:“別的官,皇帝老兒來罪他,想來也就灰溜溜地走了,丁容城怕不見得,我聽人說,當時鄭昂伏擊他,他就吟了兩句詩‘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若真的皇帝要罪他,指不准他就造反了,聽着這詩,他靖西伯比咱們還象反賊!你別說,以現時平樂、梧州兩府之中丁容城的名望,要他真的造反,只怕這兩府的百姓,十有八九都跟他……幸好,他只有兩府。”
“大兄說得是!趁他勢弱,先抿死了爲好,這等人物,着急不能容得他坐大。”
侯大苟拍了拍田大榜的肩膀,對他道:“下去把人手清點好,明日便開向平樂,無論如何,這一遭,得把丁容城做掉,方纔是道理了。”
而此時被文胖子派出來放火的三連長,卻在黑暗中慢慢地站了起來,直起身子活動着手腳,潛伏,絕對是一件耗費體能的任務,他低聲地分配着:“一排去山南;二排去石門;三排去紫荊,我帶連部和炊事班摸進這碧水灘前頭的寨子,記住,看着山南方向火起,石門才點火,然後是紫荊,最後是我這邊,可明白麼?”看着幾個排長都點頭,三連長又和他們約定了集結的地點,便揮手道,“出發。”
丁一麾下軍隊裡,能進炊事班的士兵,體能絕對沒有話說,肯定都是優秀水準的士兵。此時把大鐵鍋放下,鍋鏟、菜刀就地埋好,擎出刺刀在手,跟着三連長在夜幕裡摸進了碧水灘前的這個寨子裡,看着篝火邊聚着烤火吃食的義軍,這些炊事班的士兵,一個個眼裡都透出熱切來,甚至司務長還低聲對三連長說:“長官,就這麼放火,不過癖啊!”
不過馬上就被三連長捂住了嘴巴,不過幾次呼吸的工夫,便聽着一隊巡邏的義軍持着刀槍行了過來,邊走還在邊說着:“丁容城好大的名聲,等着這回把他打敗,拿下來,咱們看看能不能混着抄他府第的差事,嘿嘿!”
又有人問道:“你樂什麼?”
只聽先前那人便說道:“想來丁容城肯定收着不少美女妾侍的,到時要是能撈着抄他府第的差事,嘿嘿,那就有福了!伯爺的婆娘,搞起來,那滋味……”然後便是在意淫之中的口水聲。
不過卻有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響起:“這回大兄起盡兵馬,丁容城看來是必死無疑的了。只不過,諸家兄弟,還請聽俺一句,若是撈着去抄丁容城府第的差事,給他府裡的女人,一刀的痛快吧,不要去禍害她們,丁容城是個青天大老爺,他的家人,不該遭這樣的罪啊……”
開始那義軍很不以爲然,這人又說了一些丁一對百姓做的好事,卻是說道:“兄弟,他孃的,人心都是肉長的,這樣的好官,各爲其主,殺也就也殺了,禍害他家人,那是人做得出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