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達扯過朵羅乾的腦袋,把解腕尖刀擱在他的耳朵上,沉聲問道:“來的是什麼人?”
“我不怕你!”朵羅幹倒是光棍,嚎叫着道,“你有本領,只管把我殺了,若是教我到了大明,我朵羅幹必要教你後悔,今日對我所做的一切事體!哈哈哈!大明皇帝是決不會殺我的,倒是把你殺了讓我消氣,是十有八九的事!”
大明的皇帝自然不是跟西歐的國王一樣,說什麼我親愛的表親,只要交了錢財還能把人贖買回雲。朵羅幹之所以敢這麼嚎叫,是因爲他看得清楚,他當了大明多年的官,儘管只是名義上的。
也讓他明白了大明皇帝爲什麼會冊封他的根本。那是因爲大明皇帝不希望三衛歸附韃靼部,一旦朵羅幹身死,那麼那些小部落便可能會以很快的速度投向韃靼,或者是另一種可能,更可怕的可能,朵顏衛強勢者失去朵羅乾的抑制,收攏統一整個朵顏衛,草原上出現了另一個梟雄。不論是哪一種結果,都絕對不是大明皇帝願意見到的事情。
“我知道來的是誰。”丁如玉搖了搖頭,對吉達示意着,沒有必要去殘虐朵羅幹,她慢慢地拭抹去長刀上的血跡,然後舉刀指着木柵欄外面的軍馬,冷然說道,“不過就是阿兒乞蠻,朵羅幹,你以爲他會來救你?”
朵羅幹狂笑起來:“爲什麼要救我?我何必他來救?”
來的人,就是朵顏衛指揮使阿兒乞蠻。
朵顏衛是大明冊封的衛所,自然就有衛指揮使,朵羅幹父子強勢之時,自然就沒有阿兒乞蠻什麼事,在朵羅乾死後,阿兒乞蠻就是朵顏衛的主人,而且他是更爲親韃靼的,後來拜謁達延汗。直接奉獻饋贈和接受使命就是這位。
而且他對於朵顏衛的統治,也是有着血脈的傳承,他的祖輩就是朵顏衛的始祖脫魯忽察兒。這也是爲什麼王越能說動脫脫不花的原因之一,因爲只要朵羅乾死了,脫脫不花很清楚阿兒乞蠻便能當家作主,那時候朵顏衛,就是韃靼的朵顏衛。
沒有誰比誰傻。
脫脫不花當了這麼多年的大汗。哪怕只是傀儡大汗,也絕對不是簡單人物。
這時木柵欄外就有數騎舉着白旗前來接洽,那是幾個壯碩的草原勇士,看着面臉猙獰,他們提出一個不容拒絕的要求:“朵顏衛指使阿爾奇曼,要與密雲前衛指揮使丁如玉說話!你們指揮使是女人。阿爾奇曼帶二十個人,你們帶五十人!”阿爾奇曼就是草原上的叫法,阿兒乞蠻是大明官方的叫法,正如赤軍長勝以蒙古音節來說,便是撻馬赤伊基拉塔一樣。
這便是"chiluo"裸的藐視了,並且事實上阿兒乞蠻是很有心計的,二十對五十。絕對不太可能在兩方首領會面之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拿下,二十騎怎麼也能抵擋一陣,爭取到時間讓他逃回本陣。
如果丁如玉接受了這個條件,那麼在氣勢上,便要先弱了了三分,如果雙方動起手來,那麼這先聲奪人的一招。對於明軍的士氣便會有着極大的壓制。蒙古人或者沒讀過兵書,不代表他們不懂兵法,兵法,並不只是拘泥於兵書上所載的文字。
吉達哪裡會聽不懂這關節?當下便要發作,卻被丁如玉伸手止住,只聽丁如玉對着那幾個來傳訊的蒙古軍兵說道:“不必這麼麻煩,讓阿兒乞蠻單騎過來。我也單騎過去就好。”這明顯是那幾個蒙古人沒有想到的答覆,以至於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點了應去回去報訊。
愈來愈明亮的天色,將外面數千騎兵照得更清楚。看着個個都是膀大腰圓之輩,所謂兵強馬壯,莫不如是。這本來就是阿兒乞蠻的家底,正如吞哥兒所帶着那五千精銳騎兵一般,也同樣是朵羅乾的家底。
一騎從那數千騎兵之中緩緩奔出,而丁如玉也策馬從木柵欄之中行出。
阿兒乞蠻看上去便是極爲彪悍的體態面容,兩馬離了五步左右停住,他便開口向丁如玉問道:“你是密雲前衛的指揮使,爲何帶着兵馬,來我朵顏衛打殺?我是大明皇帝封的指揮使,你要給我一個交代!”
丁如玉無聲地笑了起來:“說這些,有什麼意思?若是你要講這種廢話,那就一句也不必說了。”這當口講什麼朵顏衛和密雲前衛的地盤?誰的兵強馬壯,誰的長刀更爲鋒利,纔是箇中的正理,朝廷?朝廷的政令或是出得了關外,安能輪到丁如玉來坐鎮密雲前衛?
“草原的勇士,不與女人爲難。”阿兒乞蠻冷哼了一聲,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官話,只是腔調之中便流露出極爲霸道的優越感來,“我知道,你是阿傍羅剎的妹子,我也不敢招惹你的哥哥,我放你回去。你帶着你的兵馬,回去。哈喇河套西南,都是你的地盤。朵顏衛的牛羊,不過去吃那裡一根草。”他的話儘管有着極重的口音,也很生硬,還聽得懂。不過按着那腔調,若果丁如玉與丁一無關係的話,只怕他壓根就不會來與丁如玉說話。
丁如玉聽着,笑了起來:“大明的土地,自然是由大明軍兵來守,以應昌、全寧、大寧爲線,你帶你的兵馬回去,別越了這條線,我就不與你爲難。西起獨石口、榆木川,北起應昌,東起全寧、大寧,便是我密雲前衛的所在,有不服管束的軍兵,殺無赦!”
“你這女人,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阿兒乞蠻狂笑起來,因爲丁如玉所說的,基本就是朵顏衛的地盤了,再往東去,那就泰寧衛的區域,他在馬上笑了一陣,方纔對着丁如玉說道,“你別忘記,這世上,還是有着白天的,現時就是白晝,我殺了你,又如何?”
看起來這位阿兒乞蠻,似乎對於丁一就是黑暗之神的傳說,很是深信不疑。
只不過正如他所說,這世上,還有白天,他自信在這個白天,就能將丁如玉所部,一鼓而拿下!如果丁如玉知道丁一此時危在旦夕的境況,也許她會拋下所有的糾紛,帶着自己的兵馬,哪怕是灰溜溜的撤走,她也認了。在她的心裡,沒有什麼東西是比她的少爺更重要。
可惜這個年頭,沒有各式的無線通訊工具,她並不知道丁一的處境。
吉達所偵知的那股追兵,不過也就三千人的光景,那八百騎兵急着帶追兵兜圈子,也不可能怎麼去探查得很周全,兩次增兵他們便無從得知,所以,丁如玉覺得丁一絕對能夠從容抵擋三千軍馬。
是的,如果只是三千騎,不論怎麼打,就算沒有陷馬坑,就算沒有事先構築工事。
八百火槍,外加千多正軍,數千軍餘,是可以穩穩接下,哪怕是野戰。
五千騎卻就不同了,幾乎多了一半。
可惜她不知道,所以她對阿兒乞蠻說道:“那大家都回去,領兵來打個勝負吧。”
於是一場大戰勢在難免的面臨着展開的帷幕。
阿兒乞蠻不可能退讓,難道真的按着丁如玉所說,退向東邊麼?把世代相傳的朵顏衛拱手相送,不論是朵羅幹或是阿兒乞蠻,都不可能接受這樣的事情。而丁如玉要的就是朵顏衛,她想要的,就是在三個月糧草用光之前,拿下朵顏衛!
“準備作戰!”在她回到木柵欄以後,便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而在木柵欄外的數千騎兵裡,也同樣響起來悠長的號角聲。
“女人,你會死在這裡的!”朵羅幹惡狠狠地發出了他的詛咒。
丁如玉出乎他的意料,居然絲毫沒有動怒,反倒是點了點頭道:“或如汝言。”她居然回答道,或者就象朵羅幹所說的一樣!是她又接着說:“憾汝不能知矣!”可惜朵羅幹卻是不知道了,不知道丁如玉是不是真的會死在這裡。
朵羅幹只覺得頸間一痛,已經了無知覺。
不論他說得對或者不對,一個死人,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結局如何的。
而這時從韃靼部回來的王越,正領着五千手持木棒的俘虜,騎着三千匹馬行走在草原上:“往這邊走!”他對那十幾個隨行的軍兵下達命令,“直搗朵顏衛!不必擔心先生那邊,師叔當時的信報我也看了,不過三千左右的敵軍,先生談笑御之,安在話下?”
大家都以爲包圍密雲前衛的敵軍不三千,卻沒有想到,差不多翻了一翻。
他們對於丁一,都有着莫名的信心。
只可惜,信心不足以抵擋那比預計之中,多出來的二千軍兵,草原上的精銳軍兵。
五千名手提一根大棒子、剛被解救下來的俘虜,便這麼搭騎着三千匹馬,向着朵顏衛而去,按着王越的揣摩,覺得丁如玉那些軍馬,想來應能支撐至他趕到。若得這增援五千,王越深信丁如玉可以把朵顏衛滅了。
“直搗黃龍,便在今日!”王越豪氣萬千地呼喊着。
身後數千軍兵齊聲和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