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介入

火樹銀花只持續了半盞茶時分, 過後這半空盡是硝煙的氣息,一陣風吹來,把苓嵐嗆了一下。雲淺道:“小姐, 要不……咱們先下去吧。”伸手扶着苓嵐, 提着燈籠下樓。晨弛也覺得此地不宜久留, 乾脆走在前面引路。

“苓嵐姑娘, ”晨弛見樓道昏暗, 提醒她,“此處樓梯缺了一道口子,你可要小心。”

“謝謝。”苓嵐總覺得今日的晨弛和以前所見大不相同, 她分不清是從前自己對他有所誤解,還是他變了許多。

走到樓下, 苓嵐正要向他告辭, 晨弛忽道:“你先前問我的那個人……”

苓嵐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 瞪大了眼睛。

“她是我宮裡的一個側妃。”晨弛終於下定決心說了出來。

此言大出所料,苓嵐“啊”的一聲, 滿臉驚疑。

“她從不見外人,也不肯出門,恐怕……”晨弛想了想,道:“當然,如果你來火族的王宮走動走動, 或許會有機會的。”

苓嵐一直覺得, 她跑一趟火族倒也無妨, 可她有什麼理由可以進出火族的王宮?她臉上露出了爲難的神情, 晨弛也明白了, 微微一笑:“此事……日後再說吧,我明日動身回族, 屆時我先派人探探她的口風,如若她肯,我再爲你安排。”

苓嵐說不出話來,她察覺到,晨弛有爲難之處,雖然她不知道爲何他在自己的側妃面前如此謙卑,可他這麼一說,顯然已經把自己的請求當一回事了。

過了一陣子,苓嵐才道:“謝謝你。”

“也沒什麼好謝的,咱們這是不打不相識。”晨弛想起初次見苓嵐時,她給自己砸了一壺熱茶,把自己燙脫了皮,她也因此獲了罪。往事歷歷在目,可此刻回憶的心境竟大不相同了。

苓嵐自然知曉他指的是兩年前的祭陽日,她摩挲着手,笑了笑:“您那時一定很痛吧?”

“你知道就好。我本想把你帶到火族再好好收拾你的,沒想到金族王把你給攔了下來。”晨弛笑道。

“那您怎麼還願意幫我?”苓嵐聽他說起煦之,臉上微紅。

“我也不知道,興許是……”晨弛望着她深深的眼眸,他自己也說不上爲何。

苓嵐察覺到他眼神藏着一種炙熱,這種溫度她只在柏年與煦之的眼中看到過,她嚇得不敢再看他,低頭道:“那……苓嵐等您的消息了。”

晨弛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清了清嗓子,拱手道:“好,再會。”說完就轉身離開。

苓嵐朝他的背影行了個禮,領着雲淺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她的心劇烈地跳動着,也搞不清是因爲晨弛對自己說出了暮陽藥師關門弟子的身份和所在,還是因爲晨弛那瞬間的目光。她隱約察覺出什麼,又不敢再往下想。

她捋了捋袖子,在月色下摸了摸左腕上的玉鐲,她需要白玉的溫度來平復思緒。她想,也許關於煦之遇刺的藥粉,很快便有線索了……正因心情有些激動,她沒有留意到,就在她和雲淺身後的數丈外的桂花叢間,站着三個白色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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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之與泊顏昨晚邊喝酒邊聊天,各自說了許多事。

喝了幾杯,煦之提起了在土族時鉉琪所言,勸泊顏趕緊找個賢惠的女子,不能再拖了。泊顏默然不語,他不是沒考慮過,只是沒遇上合適的,他身份雖高,卻不是極高,他想着,若娶個官家女子還可以,王親國戚就是高攀了。

關於鉉琪,馬上就是第五年了,他有時候在想,不知道她的模樣是否有變化?是胖了還是瘦了?她在土族是否能適應?他不敢問任何人,若她過得不好,他會難過,若她過得很好,他即便爲她高興,也會爲往昔黯然神傷。

“你再不選,我可要爲你指婚了。”煦之幹了一杯酒,他嘴上雖這麼說,可他也沒有爲泊顏指婚的人選。

“您先把你自己的事解決好再來說我吧!”泊顏笑了笑,笑容苦澀。

煦之拍了拍他的肩:“我的事情很好解決。”是啊,連婧歌公主都知難而退了,他與苓嵐之間唯一的障礙,大概只剩下柏年了。柏年?不就一毛頭小子麼?只是,如今苓嵐回了木族,柏年又大肆宣傳苓嵐即將嫁給他的事,讓煦之聽了很不好受。他糾結了一個多月,最後終於在前天晚上見了苓嵐之後,才吃了一顆定心丸。

她的地位和服飾有了很大的變化,可她的眼神、微笑、語氣告訴他,她還是他所熟悉的苓嵐。想到她的音容笑貌,他有些懊悔,昨晚怎麼也不壯着膽子抱一抱、親一親?反正他在苓嵐面前早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了。承列和她手下的丫頭自然不敢多說什麼。

泊顏見他表情陰晴不定,給他倒了酒,煦之喝完,見泊顏的杯子還是滿的,鄙視他道:“你這人就是放不開,感情的事放不開,連喝個酒也是這樣。”

“我仍有重責在身。”

“難不成你害怕這時候有人衝進來把我殺了?”

“這種不吉利的話虧您說得出口。”泊顏有些無語了,煦之這高高在上的王的樣子,好像是做給別人看的,在熟人面前便原形畢露了。

泊顏最後還是沒喝醉,煦之的確喝得有些高了,衣服也沒脫就撲在牀上睡着了,承列給他脫了鞋,拉過被子蓋好。泊顏問了承列下午在花園的事情,承列想:這回王可沒特地叮囑我不許說,他和泊顏統領可是好兄弟,我也不該瞞他。於是就把婧歌的話都說了,還說她提起了槿年的事。

槿年長公主?泊顏笑了笑,的確,如果王連婧歌也拒絕了,那麼在外界看來,他的目標肯定就是槿年了,但泊顏和承列心裡清楚,煦之心裡裝着的人,是槿年長公主身邊的那個義妹。

泊顏暗自搖頭,他承認苓嵐是個不錯的姑娘,長得美麗,性子也溫和,有些小聰明,可像她這樣的女子,也不是絕無僅有啊……爲何煦之待她別具一格,寧願選擇她也不要嫺歌、婧歌和槿年?

次日,他們理所當然地錯過了好逑之會,然後泊顏就被國公訓斥了一下午,最後煦之前來致歉,說是自己的原因,國公見王開口了不好再說。

煦之只覺得他們又回到了年少時,每每闖了禍,泊顏挨訓,他便用王子的身份替他扛了,即便不是他的錯,他都說壞主意全是自己想出來的,他纔是主謀,每次國公只能搖頭。也正因如此,泊顏待他也是至親,與他既是君臣,又是哥們。

煦之無心去兩儀臺呆坐一晚,見煦然想去出風頭,讓她頂替了。他和泊顏用過晚膳,領着承列四處亂逛,等到天空中煙火絢爛之際,才匆忙趕至宮牆邊上,想着登上那僻靜的樓閣,能看得更清晰些,沒想到,剛走到樓梯前,煙火就沒了。他們三人剛拐了彎打算從桂花叢後的小道走向花園,卻聽見有人低語。

煦之回頭,只見適才空無一人的樓閣之下,忽然多了三個人,兩個青衣女子正是苓嵐和她的丫頭,而那緋衣青年卻是晨弛。

他對眼前的情景有一種似曾相識。對……那日在土族的花園外,晨弛領着幾個手下,苓嵐站在他跟前。

泊顏和承列也注意到了那三人,再看煦之時,覺得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們聽不清苓嵐在說什麼,但從她欣欣然的表情可見晨弛並不是在爲難她。他們依稀聽到了晨弛“我再爲你安排”、“把你帶到火族”之類的,然後看到了晨弛用一種異常火熱的目光看着苓嵐。

煦之在那一刻幾乎想要衝出去,而苓嵐就低下了頭,晨弛收起了眼神拱手道別。

泊顏在想:這……雖不能說晨弛和苓嵐有什麼,可王見了肯定會憤怒的。苓嵐這孩子……她怎麼跟晨弛湊到一塊了?他們二人不是有過節的麼?我記得兩年前他們打起來了呀,苓嵐就是因爲傷了晨弛才被罰到金族的……咱們要不要走過去問問?

煦之一動不動,眼神冷如冰霜,他看着苓嵐向晨弛的背影施禮,正要往前踏出一步去質問,卻見苓嵐撫摸着左腕上一個羊脂白玉手鐲,眼神似有喜悅和期待。那個鐲子很小,很溫潤,他無比的熟悉,正是他親自挑的,藏了整整一年纔在數月前親手爲她戴上。

煦之如像喝了一大碗醋後又馬上吃了一口糖,一時之間,分不清是酸還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