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寵信

這一日,柳絮飄飛,泊顏進銳安殿向煦之彙報政務,正事說完,又聊了些閒話。

苓嵐爲他們煎茶,聽他們說起上回年終祭奠後遭遇刺客的事,她終究對那些粉末念念不忘,於是留神聽了一陣子。別的可能她也幫不上什麼忙,可關於毒和藥這些,她還是稍微懂一點。

煦之見她不時擡頭望着他和泊顏,問她:“有什麼想說的嗎?”

“苓嵐好奇罷了。”她給他們二人捧上茶碗,想起一事:“泊顏哥哥,我聽槿年說,此案越來越曲折,她還說……有個看守刺客的獄卒,過年時突然暴斃了。”

泊顏面露驚訝,他年後忙於銳城的事務,不曾到兩儀城,留了下屬在那邊繼續探訪,可從未聽說獄卒暴斃之事,他見煦之也看着自己,皺眉道:“無人來報,看來還得細查。”

煦之喝了口茶,又問:“槿年長公主還說什麼了?”

苓嵐想了想,當時好像在大街上隨口聊起對泊顏的印象,然後扯到獄卒暴斃,再後來……說了錳非向槿年提出求親的事,好像也沒別的了,她接過茶碗,道:“並無他事,閒聊說起的,苓嵐當時並沒有細問。”

“嗯,既生了枝節,那就接着往下查吧,說不定會有新的線索。”煦之轉向泊顏道。

“是。”泊顏領命。

二人又說了些別的事,泊顏說起他在煦之生辰時送的寶劍:“上回覓了一把古劍,名爲墨塵,王試過了沒?”煦之忽然來了興致,非要拉着他去練劍。

泊顏啼笑皆非:“您是王,我怎能向您動手?”見煦之執意要去,只得奉陪。當下二人來到花園的空曠之處,煦之命人取了墨塵劍,與泊顏一番切磋。

衆人在花園圍觀,苓嵐眼見寒光劍影之間,兩個白衣男子衣袂飄然,劍氣帶動着落花飛舞,成爲這花園中從未出現過的景緻。

她雖知煦之身負武功,可除了那次在兩儀城,她尚見過他動武,此時見他身姿挺拔,氣勢剛健,攻守有道,而泊顏的劍術已是爐火純青,她看到心驚之處不禁攥緊雙拳。

煦之與泊顏二人年少時文武兼修,文才武略不相伯仲,後來煦之棄武從政,不比泊顏一直擔任武職勤修苦練。

煦之久未練習,知泊顏武藝臻超一流,高出自己太多,自然不留情面。泊顏御前對陣不敢動真格,是以處處謙讓,被煦之緊緊相逼後纔敢還手,最後被煦之手中的墨塵劍削去了劍尖。

回想年少往事,煦之感嘆時光飛逝。那時他與泊顏意氣風發,是何等瀟灑自如。他撫着手中的長劍,嘆道:“這倒是一把好劍,只是本王繼任後的這些年,除了政務以外,別的都生疏了。”

他忽然明白,原來在內心深處,他早已羨慕泊顏的自由。

泊顏笑着說,若煦之真那麼想練劍,他得空了便來陪練。

苓嵐見煦之出了一身汗,勸他先回去更衣。

煦之置若罔聞,心裡苦悶:意中人在旁,居然沒好好表現一番。

苓嵐怎會想到他又鬧小孩脾氣,只得拿了汗巾給他抹掉臉上的汗水。

煦之見她表情並無異常,似乎對勝負並不上心,心中有了一個新的念頭:我可得勤加練習,萬一日後再有遇刺之事,未必能有上兩回的僥倖。若苓嵐不在還好說,倘若她就在身邊,我定是要護她周全。

泊顏窺向煦之,見他臉上神色變幻莫測,以爲他是爲了武藝的退步而難過。

此後,泊顏隔三差五來銳安殿陪煦之切磋,怕刀劍無情,二人改用木劍。

十餘日後,泊顏帶來了兩儀城獄卒暴斃的詳情,原來那暴斃的獄卒,是那因吃錯東西上吐下瀉而被更換掉的其中一人。

那三人因吃錯了東西病了近十天之久,沒想到恢復了幾日後,其中一人在除夕夜剛喝下小半杯酒,就倒地身亡。而那酒,與他一同守歲的人都在喝,卻是安然無恙,可見並非毒酒。

泊顏留在兩儀城追查的幾個手下只道是該獄卒連日抱病在身,體質虛弱所致,與那酒毫無關係,是以低調處理了後事,若非苓嵐提起,此事就此掩埋。泊顏得悉後也瞧不出什麼端倪,當作一段插曲,告訴了煦之。

苓嵐見並無新的進展,暗自計劃回木族後,和母親商量一下毒粉之事。這也是她回木族的動力之一,她若一直留在銳安殿,便永遠無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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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然久未至銳安殿,趁着雨歇霧散,前來逗貓,想起苓嵐在此的時日已不多,心中不捨。

自從上回去了土族之後,煦然對於新識好友蘅遠郡主極爲掛念,總想再去土族地下王城探望她,又想着到處遊玩,要去兩儀城,還要去水族和木族。每每向苓嵐提起,苓嵐忍不住想:公主和王果然是兄妹,雖然性情大異,可有很多喜好還是一致的。

聽她提起蘅遠郡主,苓嵐記起一事,印象中,當年柏年求親的對象並非思均,而是蘅連的妹妹蘅遠。後來聽說蘅連多病,失了儲君之位,柏年才改作與現任土族王的妹妹思均聯姻。

苓嵐不覺得柏年對思均或是蘅遠有多深厚的感情,一切是遵照木族先王的意願而行罷了。同樣地,思均獲是蘅遠貴爲王族,可生爲女子,亦是身不由己。

這段時間,在煦之的默許下,苓嵐已開始讓銳安殿裡的宮女參與餵養貓咪的工作,並讓幾個小廝和她一同整理花園,勉勵他們儘可能保持各種植物的狀態。她想,她即便離開,也得有人把他們的花園照看好。

四月上旬,禮官請示,需提前安排半個月后土族太上王壽宴,今年非整壽,只需按照往年那般送贈例禮聊表心意即可。但今年土族新王登基,太上王自然與去年的地位有所不同。

煦之帶着苓嵐和承列,親自去了銳鸞殿挑選賀壽禮。

殿上一衆禮官行禮過後站在一旁,十七八名內侍捧進各式禮置於金碧輝煌的大殿中,絞絲瑪瑙屏風精巧細緻,飽滿的金壽桃燦然生光、駿馬白玉雕精美絕倫……還有各種奇珍異寶,苓嵐眼花繚亂,想起往昔木族先王的壽宴總是低調簡樸,憶及往事心中感傷。

左挑右選,煦之選了幾件寶物,回頭見她呆立不語,笑問:“苓嵐,來替本王掌掌眼。”

苓嵐一愣,心道:王辦事素來果斷,今日怎會想到讓我來選?

她擡眸,見煦之嘴角勾着笑,似帶期許,她隱約察覺此舉另有深意,臉上一陣發燙。

“本王覺着這幾件都不錯,你來挑一件。”煦之指着跟前數件珍稀之物。

苓嵐心下猛跳,定了定神,仔細觀看後正色道:“王的眼光自然是極好的,苓嵐僭越了,這一把鑲金的翡翠玉如意就很別緻,且寓意吉祥。”

“嗯,那就選這一件吧。”煦之頷首。

“王,苓嵐還想到一事,”她擡起頭,眼神溫和,“上回在土族王婚禮上,土族太上王與您閒談時,曾無意中提起過身上多年風寒未除,近日又有心悸。苓嵐在想,王何不借賀壽之名,爲他老人家添些對症的珍貴藥材,以示關心慰問?畢竟奇珍異寶再貴重,也只是玩賞擺設之物……”

煦之眼裡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了,語氣帶着誇讚與親密:“還是你心細。好,全聽你的。”說罷吩咐禮官再與醫官商量,順便送些合適的名貴藥材。

衆目睽睽之下,苓嵐不敢堂而皇之與他四目相對,她低下頭,眼睛撇向別處,見承列在努力地憋笑。苓嵐暗怒:王真是的……在這場合說這種不分輕重的話。

煦之依稀從周遭古怪的眼神察覺出一絲異常,他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交待了幾句,領着苓嵐和承列,帶着一衆侍衛回銳安殿。

穿過宮殿之間的過道,煦之回望苓嵐,見她咬着脣不發一語,笑問:“本王已採納你的建議,你怎麼還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挑選壽禮這樣的事,哪能輪得到她一個小小的侍婢發言?苓嵐見周圍是銳安殿的熟人,小聲道:“這等事,苓嵐人微言輕,原不該插口。”

煦之故意放慢了腳步:“可你提出的都沒錯。”

“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她嘀咕着。

“好吧,下回本王悄悄問你。”煦之語帶調笑。

苓嵐被他話語裡的“下回”二字鎮住了。下回……下回是指什麼時候?

他以往從來無須徵求旁人的意見,如今卻會顧慮她的心思,連這種與他們二人無關之事也重視她的意見,的確讓她受寵若驚。

煦之見她沒有答話,特意轉頭看了她一眼。

陽光在她的發上落了一層金色的光澤,她垂首輕移蓮步,抿着雙脣,收斂嘴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