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盛會

金族王煦之與水族嫺歌公主在花園飲酒聊天一事傳遍了整個兩儀宮,於是黃、藍、青、紅各色衣衫的下人悄悄潛伏在花園入口處張望着,眼見二人身後站滿了下屬,相處融洽,態度光明磊落,各族要員得了消息皆是議論紛紛。

嫺歌回處所之時,心底雖失落,臉上掛着笑意,多年的夙願劃上句號,終於不需永無休止地等下去了。

如果明日昊均真的前來相邀,她會答應嗎?她忽然察覺到,煦之真正的目的,不僅僅是爲了拒絕她,而是提前跟她打招呼——昊均極有可能會向她求婚。有了準備選擇答應或是拒絕,她就不至於在好逑之會上驚慌失措而作出錯誤的決定。

想到此處,她心下感激,煦之竟心細至此,也如此善良,只可惜,他並不選擇自己。

她在悲喜中思量,忽聽外面傳來異動。“二公主——”她的侍婢驚呼,緊接着,婧歌帶着怒容推門而入。

婧歌聽說姐姐和金族王相談甚歡,回來滿面春風,只道煦之有選姐姐之意,心中惱怒,一進門並沒問安,直接對嫺歌語帶諷刺:“姐姐盼了這麼多年總算等到了啊!恭喜你得償所願,妹妹先行回去。”

嫺歌莫名其妙:金族王明明拒絕了我,那他自然是要選你,你居然還跟我置氣。

眼見婧歌誤會生氣,但礙於面子又不想明言自己已被煦之拒絕,嫺歌軟言道:“妹妹,你跟我置什麼氣?事情不一定如你想的那樣,何不參加完好逑之會再走?”

“你想讓我留下來被人看笑話嗎?”婧歌素來顯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這回卻是語氣尖刻。

嫺歌心道:明明我纔是被人看笑話的那個……好啊,你要走就走,反正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瞥了妹妹一眼,冷冷地道:“隨你,好走不送了。”

她與婧歌自幼相親相愛,卻爲了婚約之事不睦多年,眼見自己最想得到的被妹妹佔據,她心裡也不痛快,妹妹飛揚跋扈更讓她暗怒,乾脆不道破煦之今日之言。

婧歌幾欲流淚,只是她不願在姐姐面前示弱,冷哼一聲,不顧母妃的阻撓,領着自己的宮人上了車輦,自行離宮出城,趁着天色尚早,趕往離兩儀城最近的水族城鎮。

婧歌公主匆忙離開的消息,震驚了兩儀宮:看來金族王煦之,與水族的聯姻對象,果真是嫺歌公主。

然而,嫺歌下令,水族之人不得討論此事。

昊均內心如百蟻吞噬,也想着要不要自行離去,但昨日與煦之在花園見面時,煦之最後慫恿他去向嫺歌求婚,這到底在演哪出?

煦之聽說婧歌離開,頗感意外,他立刻想到,必定是因爲嫺歌沒有公開和自己對話的內容,導致大家產生了誤解。也好,至少今年他可以省心了。

他原本想着給昊均和嫺歌牽完線後迅速回金族,但此刻婧歌一走,假如他馬上回去,外界豈不是以爲他要選的是婧歌,而他因她的缺席而傷心逃離?他只好繼續留在處所,和泊顏下棋,心卻飛回了銳安殿。

不知道苓嵐在做什麼呢?

去年好逑之會前夕裝病的時候,煦之也曾和苓嵐對弈,只可惜苓嵐的棋藝確實很一般。他想到此處禁不住微笑:苓嵐的到底最擅長的是什麼呢?即便她會一點花木之道,但這是木族人基本都會的事情,也不能算作特長。

苓嵐的特點,大概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針線女紅、烹飪調理、醫藥治病什麼都會一點,什麼都懂一點,總是學藝未精。

他想起她編的那隻蚱蜢,至今還藏在他的寢殿裡,由於她回來之後,他爲了避□□言,沒讓她貼身伺候,因此她大概還不知道,那隻長得很彆扭的蚱蜢一直在他手中吧?

泊顏見煦之面露詭異的笑容,心道:你倒是好事近啊,瞧你那一臉騷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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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全城矚目的好逑之會,各族的平民均在兩儀宮外的兩儀臺下聚集,絕大多數是已經湊成對的異族愛侶。偶爾也有單身男子向未婚女子提出邀約,如若女方拒絕,那就作罷,如果女方和家人同意了,便一同到兩儀臺上向各族的長老請示,而長老則會以五族各□□義爲他們賜予祝福。

好逑之會是五族互相融合的一個很重要的盛會,這個傳統已經流傳了上百年,除了之前已經相識的異族情侶,和看熱鬧的年輕人外,還有一部分人會看上異性,但不一定能獲得共識,是以場面雖熱鬧,但真正能從陌路人湊成對的並不是太多。

而五族的王族權貴的年輕女子,僅有寥寥七八人,盛裝華服,或嬌或媚,或窈或婉。她們身份尊貴,均帶着四五個侍女在兩儀臺邊上的錦棚內就座,吃着點心飲着果酒,悠哉悠哉地等候着兩儀臺另一端同樣在吃喝閒聊的貴族男子相邀。

絕大多數情況下,名門望族之間早已暗自聯繫安排好,在這臺上不過走個形式而已。也有陪同親朋來看熱鬧的望族同在臺上閒坐觀望,低聲討論着。

過去的十年,由於金族王叔一直掌管兩儀城,這好逑之會的金族長老便由他來擔任,但如今他已回金族,原本該由另外一位德高望重的王族成員頂替,不料煦之自告奮勇要當長老。

金族衆人見王自動請纓,不好拒絕,也有些無奈:您當長老?那您選了妻子之後,自己向自己請示,然後自己祝福自己嗎?

煦之大模斯樣地坐到上首,木族則是長公主槿年親自擔任長老,水、火、土三族皆是輩分極高的人,衆人看煦之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又瞧瞧殿中盛裝出席的嫺歌,心下狐疑。

時辰到了,好逑之會的開始需先由各族中地位最高的人先發起好逑之邀,以示隆重。所有人望向煦之,等待着他向嫺歌邀約,煦之卻道:“看着本王幹嘛?本王是長老。”言下之意,他不打算參與。

他見大家互相對望,鴉雀無聲,朗聲道:“各族可有王子要邀約?”

其時木族新王柏年孝期未滿沒有前來,火族儲君晨弛側妃衆多也沒來,水族的凌歌年紀還小未能出席,五族的王子中只有身爲土族儲君的昊均了。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一身淺褐色錦袍的昊均帶着兩個侍從,鼓起勇氣走向臺上端坐的嫺歌。嫺歌正和身邊的女伴互相稱讚對方的首飾,她緩鬢斜髻,雕釵步搖,額黃花鈿,一身靛青色的繡袍,如天上人。

“嫺歌公主,您……可願嫁往土族?……昊均願以土神之名向您許諾……”他甚是拘謹,說話辭不達意磕磕巴巴的,可把嫺歌給逗笑了。

昊均見她笑意嫣然,目瞪口呆,心中更是一片混亂,再也說不下去,傻傻地摩挲着雙手。

嫺歌原本低頭淺笑,聽他只說了一半便沒了聲音,擡頭見他正伸手撓撓一片赤紅的耳根,她原本想等他鄭重說完,又不忍心欺負老實溫厚的他,她在他憨憨的目光中站了起來,給了他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

在全場的注目下,昊均領着嫺歌,走向土族和水族的兩位長老,被賜予祝福後,相偕離開到後殿中與雙方的長輩敘話,而他們的侍從宮人等人亦喜形於色地跟了過去。

煦之微笑着看着昊均一臉緊張的邀約,和嫺歌喜悅的答覆,他覺得自己纔是整個會上最有成就感的人。大概是金族王煦之的笑容過於明顯,其餘人才意識到,這件事極有可能是他一手策劃的。

煦之心情極佳,有金族的男女攜眷走到他跟前,他微笑着,一臉虔誠地道:“願金神護佑你們白頭偕老。”偶然瞥見泊顏白衣纖塵不染,在人羣中漫無目的地閒逛,知道他此時無所用心。

木族由於族中大喪,來的人寥寥無幾,槿年端坐在一旁,近日事務繁忙,一直未能和煦之詳談。她早已聽聞柏年親臨金族王祖母的壽宴,提出要把苓嵐接走之事,她對弟弟的魯莽行徑極爲不滿,但如今柏年已是王,她不能像以前那樣斥責他了,只想着找個時機向煦之致歉。

好逑之會持續到午時,散會後,槿年和煦之說了幾句客套話,歉然道:“金君,柏年雖已繼位,實際上還是個孩子,如若先前有什麼不妥的言行,懇請您念在與先父的交情予以諒解,槿年對您的恩德牢記在心。”

煦之淡然一笑:“長公主言重了。”

槿年還想再說些道歉的話語,可煦之不願久留,向她頷首示意,眼神似是淡漠,又帶着幾分瞭然,他帶着手下匆忙離開兩儀臺,消失在白牆黑瓦之下的硃色宮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