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眷戀

苓嵐擦乾頭髮,綰了雙平髻,想起煦之。

王的身體一向不錯,泡一下冷水應該沒事吧?

躊躇半晌後回到殿中,承列見她回來,指了指東廂房:“王把我們攆出來了。”神色古怪,苓嵐擔心地過去敲了敲門:“王……”

“進來,”煦之在裡面道,“把門掩上。”

苓嵐依言進去了,額……

煦之泡在一個巨大的浴桶裡,水面露出寬厚且裸|露的肩膀,熱氣騰騰,看不大真切。

幹嘛還叫人進來?苓嵐只瞅了一眼,紅着臉轉過頭不看他:“王有何吩咐。”

煦之見她如此,心下大樂,逗她道:“他們非要我泡着,說是驅寒,你要不要也來泡一下?”

“……”苓嵐只想奪門而出,王……您……你……

“哈哈……”煦之大笑不已。苓嵐慍道:“奴婢要告退了。”

“拿件衣衫過來。”他收起笑容,下令道。

苓嵐只得從衣架上拿了一件白色的內衫,站到他身後,扭過頭不去看他。

煦之拿起木桶邊上搭着的幹巾,站起來擦乾身子,換掉溼褲。

苓嵐閉着眼,胡亂給他披上衣服,手指不小心蹭到他的肩頸,如遭火燒。

煦之見她完全不敢看自己,笑道:“這原是侍婢應該做的,你怎麼還害羞呢?”

苓嵐繞到他身前幫他系衣帶,瞥見他精壯的軀體,與腹部肌肉的線條,越發慌亂,繫了半日沒繫好,煦之還故意催她:“冷啊……”

“王,苓嵐錯了,”苓嵐認栽,“是我害您掉水裡了。”

煦之自行穿好了衣服,笑道:“我對他們說,我不小心掉池塘裡,你是爲了救我才被拖下來的,你可別拆穿我。”

就是王害的。

她拿過外套幫他穿上,幫他擦乾溼發,又幫他梳頭。

這些事,她之前偶爾會爲他做,可從未如此心跳加速。

煦之曾說,不讓侍婢貼身伺候的原因是她們會勾引他,可是……王,您這樣……您這樣……是在引誘她們勾引您啊!

煦之見她神色古怪,問:“在想什麼?”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苓嵐窘迫地垂目望向地磚。

“傻丫頭。”半晌,煦之發出這樣的感嘆,似是嘲笑,又似是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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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掉進池塘後,苓嵐下意識不敢靠近,連池上的木橋都沒再走。每次路過,多少有些面紅心跳。

搞不清自己的心,她只知道,真捨不得離開他了,以前可能一絲半點難以察覺,如今……卻是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

日子如常,煦之有時早出晚歸,有時成天在自己的殿中,處理着各種事務,苓嵐亦小心侍奉着,留意着木族的動向。

原本三月下旬是煦之的生辰,他素來愛清淨,推託說戰事剛停,不宜鋪張浪費大肆慶祝,收了些朝臣的賀禮,並無飲宴。

四月飛絮濛濛,落英紛紛,天氣熱了些許。苓嵐收到新制的象牙白宮衣,樣式精美,配以石青色腰帶,更顯腰間窈窕曲線。

煦然仍時不時來看貓,會特地讓自己宮裡的廚師準備一些貓食。煦然把貓食放在銅質小碟時,卻沒看到貓的蹤影,於是她用碟子輕嗑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貓便知道有食物,穿過花叢向她奔來。

如今貓已逐漸長大,遠比剛到銳安殿時圓潤,由於平日裡和苓嵐同住,相比之下對苓嵐親近些。煦然見貓被苓嵐養得白白胖胖的,極爲高興,又異想天開地說了些讓苓嵐留在金族之類的話。

苓嵐正搖擺不定,她既希望能回木族盡力報答木族先王的恩情,又對銳宮裡的人和事產生了依戀。

她深知不應對煦之心存有綺念。

但有一個男子,尊貴爲王,拒絕了世間所有女子的示好,唯獨把她留在身邊,溫柔相待……這份榮寵,真是讓苓嵐懷疑自己遇上了全天下最讓人豔羨的桃花運。

然而,除之前幾次波折時的安撫,和那一次掉進池塘後的靠近,煦之對她依舊是規規矩矩的,從未越軌,倒讓她覺得自己多心了。

待到五月中,煦之出發到兩儀城與各族王議事,苓嵐早早起來爲他準備,心裡竟不願他離去。

“苓嵐,要不和本王去一趟兩儀城?”

“咦?”苓嵐吃了一驚:難道我表現得依依不捨?

她怎知道,煦之每一次離開總會禁不住想念她。

此時槿年已經在兩儀城安頓好,倒是個不錯的理由,可以攜苓嵐同去。

“怎麼?怕辛苦?”煦之打量着她。

“不是不是……”苓嵐面露喜色,“就是覺得意外。苓嵐很想隨王……去看看槿年。”她本來要說“很想隨王左右”,但自覺肉麻,硬生生改成“去看看槿年”。

煦之心生不滿:我可不是爲了讓你去做媒人,可別想着讓我私下見你們家槿年長公主。

苓嵐見他不語,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賣乖道:“苓嵐會好好聽話的。”

煦之“哼”了一聲:“聽話就好。”

苓嵐收拾行裝,又交待留守的鎔昔記得喂公主的貓,隨煦之下山,煦之怕她一姑娘家不方便,破天荒地多帶了一名宮女疏琳。

這一次,心境自是與上一次去弔唁時大大的不同。因爲行程不算太趕,煦之怕她騎馬太累,乾脆放慢速度欣賞沿途風光,直到傍晚才抵達驛站。

這次走了四天日抵達兩儀城,槿年親自帶人在城門相迎。她感念煦之給予極大的幫助,是以給他最熱情的款待。

她見苓嵐隨衆而來,又驚又喜。

苓嵐見她改穿了木王族中最尊貴的黛綠色,端莊嫺雅,悲容大減,神采飛揚,暗自爲她而驕傲。

槿年在兩儀殿中設宴,苓嵐此際的身份是侍婢,只能坐在煦之身邊爲他佈菜,不能與槿年交流。

宴席過後,煦之回金族處所休息,准許她去兩儀殿的花園裡隨槿年散步。

各族的處所分別在兩儀宮在五個方向,被園林阻隔,花園裡除了巡邏的侍衛以外,並無他人,姐妹二人總算可以靜下心來慢慢聊天。

別後的兩次會面匆忙,提到木族的狀況,二人仍忍不住淌淚。

槿年說苓嵐的母親已回木族,又說了兩儀城中的瑣事,說因爲煦之留了上千金族人在此協助,她接管的這段時間還算過度平穩。

苓嵐聽槿年主動說起煦之,眼神一亮,她早在去年年底已有心撮合他們二人,此時雖對煦之有情,但她不敢奢望,聽槿年說感激他相助,緊接着問起槿年對他本人的印象。

“金族王啊……還真不熟悉,話還沒說過幾句呢,看上去有點冷漠,挺威嚴的。怎麼啦?”

苓嵐頗覺失望,她想說,王其實是外冷內熱,外剛內柔,有時候甚至傻乎乎的,但這樣暴露他不爲人知的“缺點”,破壞他好不容易纔建立的冷酷形象,好像太不厚道,當下稱讚了煦之一番。

槿年聽她提起煦之,左一句“王怎麼怎麼樣”,右一句“王如何如何”,不由得笑了起來:“你呀,去了快一年了,整個心思放到金族王身上啦!看來是被他給迷住了……”

本是句玩笑話,苓嵐卻被戳中了心事,急忙分辯道:“怎麼可能!我只是覺得王挺好的,我在想辦法讓他多認識你,他要是懂你……就不會去娶什麼水族的公主了。”

槿年心中一動,正色道:“金族與水族的婚約,是金族先王多年前欽定的,你一個小孩子別亂打歪主意。況且,我還要守喪三年,加上兩儀城事務繁重,婚嫁之事休得再提。”

苓嵐想起木族先王,心裡難過,又想起柏年,柏年也得守喪呢,那他和土族小郡主也得等三年了吧?

槿年見她陷入沉思,問:“我話說得太重了?”

“不是,我想到了先王,還有柏年……額,是王。”

“一下子換了身份,不適應?不要緊,慢慢就習慣了,況且你們相識多年,他也不會在你面前擺架子。”

槿年一向旁觀者清,但她無法保證,再過兩年,柏年與苓嵐的情誼是否如初。當下她又把梨笙在木族王都陷落時冒充公主替自己抵擋災難一事告知苓嵐。

苓嵐這才明白,爲何在木族先王的葬禮上,柏年待梨笙遠比之前親近的緣故。假如,當日留在槿年身邊的是苓嵐,她也會挺身而出爲槿年爭取脫身的機會嗎?

會,她也會,但槿年絕不可能同意。她瞭解槿年,槿年對她如此珍惜呵護,絕對捨不得讓她去冒險,相反,槿年會傾盡所能帶她一同離開。

梨笙不一樣,梨笙纔是那個甘願爲之犧牲,又能真正發揮作用的人。

苓嵐苦笑,看來在關鍵時刻,她能做的事還遠不如梨笙。

她對柏年心淡,對梨笙的敵意也盡消,心中卻遺憾:苓嵐啊苓嵐,你到底有何用?

二人又聊了一陣,槿年被手下請去處理事務。

苓嵐並無歸去之意,她神思不寧,卻不知自己到底爲何而煩擾,到底是爲自己的無能?還是內心深處的隱憂?

月色正好,她在園中徘徊,夜風徐徐,吹着吹着,煩惱散了些。

正欲轉身,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