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 下着大雨,苓嵐獨自在銳寧殿聽着雨聲,心緒煩悶, 想着早些歇息, 卻聽到下人來報, 煦之過來了。
“那麼大的雨, 您怎麼還過來?”苓嵐見煦之雖有內侍撐着傘, 還是溼了半邊身子,她不忍責怪下人,只好埋怨他不顧自己的身子, 又吩咐人準備熱水,“春寒未退, 還是趕緊泡一泡吧。”
“我怕我不來, 你便冒雨來找我。”煦之輕輕一笑。
成親一個月以來, 他們二人確實每夜同眠,苓嵐笑道:“我可沒這麼粘人。”邊說邊替他脫下溼衣。
“所以只好由本王來黏着你。”煦之也不顧下人進進出出的, 張開懷抱將她圈在胸前。
苓嵐正舉着雙手準備幫他除下頭上的發冠,被他這麼一抱,只得把胳膊繞在他的脖子上,柔聲道:“您先泡個澡驅驅寒,我馬上讓人備些薑湯。”
煦之想起他們二人曾經一同掉進銳安殿後花園的池塘裡, 其後他讓人給苓嵐送了薑湯。回想往事, 心中一暖, 他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鬆開了她。
薑湯備好時, 煦之正光着上身泡在外間的一隻巨大的木桶中,下人不敢進內, 苓嵐親自端了過去。
煦之笑道:“淋那麼一點雨,哪用得着泡澡、喝薑湯?你真當本王身子骨這麼弱?”
“反正準備好了,您喝上一點吧。”薑湯正熱氣騰騰地冒着煙,苓嵐輕輕吹了幾口,走到木桶邊,把碗遞到煦之嘴邊。
煦之喝完,苓嵐把碗放在邊上,走到桶邊,用手抄起溫水,輕輕淋在他肩上。他左肩上的傷口此時看來更加明顯,她忍不住用手指撫摸着。
煦之的手溼漉漉地捂住她的手,回頭笑了笑,忽然用力把她拽入桶中。
苓嵐身上的衣服還是白日裡的那一套,此時渾身溼透,極爲狼狽,桶裡的水濺了滿地都是,苓嵐又羞又惱,推開正要撲過來抱住自己的煦之:“老這麼不正經!”
“我適才之所以沒有拒絕泡澡,是因爲這件事情我在三年便想做了。”煦之強行摟着她。
三年前……苓嵐終於想起她頭一回看到煦之泡澡的場景,只是那時候她不敢正視他,如今他也如當時一樣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心想,倘若三年前他真的如今日這般把她拖進水中,他們之間的故事是否需要重寫?
一個微辣的吻打斷了她的回憶,她嘴角微翹,凝視着他烏黑的眼眸,彷彿裡面既有水的溫柔,又有着火一樣的炙熱。溼衣漸褪,體溫也開始隨着熱水變得滾燙起來。她迎上去緊貼着他同樣火熱的胸膛,連日來的不安與煎熬在那深深淺淺的情懷激盪中散退。
夜靜更深,累極了的二人相擁倒在牀榻之上,他們只屬於彼此。
他擔憂着她父親的死亡與自己的叔父有關。
她擔憂着要謀害他的人與自己的表姑有關。
然而他們成爲了對方的最終的依靠。
“苓嵐,過段時間,我要出一趟遠門。”他的手臂上纏繞着她的青絲。
苓嵐轉目朝向他,伸手摸了摸他微微扎手的下巴:“去哪兒呢?要多久呢?”
“去一趟邊境。”煦之閉上了眼。
“苓嵐能隨您同去嗎?”
“這一次不行。”
苓嵐從他的拒卻聽出了危險的意味,下意識再把他抱得更緊些。
煦之無須她多言,已懂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別擔心,我把泊顏帶上,沒人能傷得了我。”況且,她若同去,他只會更憂心。此番出行,他有兩件重要的事情,一是巡查邊境,二是到王叔的領地走一趟。路途遙遠,形勢未卜,他不能讓她涉險。
苓嵐又軟言叮囑了幾句,慢慢地迷迷糊糊地在他懷中入眠。煦之在入睡前最後一刻吻上她的微皺眉心,他知道她會牽掛,他明白她的不捨,即使她很少表達對他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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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煦之領着泊顏和承列等人往西北出發了,苓嵐需要重新適應身邊沒有他的日子,反過來想,也許他也會如此。
此前在銳城內外查找晴霓下落的人紛紛回報說沒有尋到疑似的女子,而煦之派人去兩儀城打聽當年蒼頎那場馬賽的人又還沒回來。苓嵐數着日子,煦之離開不過數日,她先是思念,後來多了擔心,思念與擔心在忙碌中慢慢壓了下去。
每日定時去給王祖母和太妃請安,隨後和煦然聊一陣子,回自己的殿閣一呆就是大半日。這兩日,苓嵐越發感到自己變得慵懶。愫眉投身於醫館之後忙得不可開交,一連七八天沒有進宮來看過她。她近日胃口不佳,想着煦之不在,命人去找些菌菇類來做菜。
二月底,天氣逐漸好轉,春色怡人,這一日煦然忙完課業,怕苓嵐一個人悶着,抱了貓咪過來找她。苓嵐在銳寧殿的小花園曬着太陽,此處的花園雖遠不如銳安殿的規模龐大,但勝在小巧別緻,煦之此前早已命人收拾得清新雅韻,經苓嵐再調整,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修竹活泉,水榭蔓藤,清風徐來,幽蘭送香。
苓嵐坐在大石上看着煦然抱着圓嘟嘟的貓咪,從遠處急趕而來,忽然想起那一年的初秋,她們初次見面時煦然那尖下巴大眼睛,還有她奔跑時的氣喘吁吁,以及她挽着煦之的手臂時的親暱。
不知不覺,煦然已盈盈十六歲了,苓嵐不由得感嘆時光飛逝。
煦然見苓嵐盯着自己發呆,奇道:“嫂嫂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苓嵐回過神來,招呼她坐下,“我只是忽然想起了那年與你初見時的情景,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只是個花匠。”
“當然記得!”煦然笑道:“那日我便對你有好感,還曾開口向哥哥要你到我的殿閣去陪我,只是他說什麼都不肯……”
“還有這等事?”苓嵐從未聽她和煦之提起。
“我那時還沒反應過來,”煦然想起了另一件未曾出口之事,“直到某一天早上,我自個去銳安殿的後花園找小白,找了一會沒找到,想着去你那時住的小院找你……你猜我看到什麼了嗎?”
苓嵐聽她說得神神秘秘的,還當真有些好奇:“什麼?”
煦然附在她耳邊說:“我看到哥哥在你屋子裡,你在睡覺,他偷偷親了你的額頭。”
“怎麼會!?”苓嵐只當她說笑,可轉臉看煦然,她卻有一種終於把藏了多年的秘密揭開的舒爽和得意。苓嵐又問:“是真的?什麼時候的事情?”
“當然是真的!”煦然仔細想了想,“具體什麼時候……我倒真忘了,當時哥哥發現了我在旁邊,還嚴肅地要求我不許說出去。”
苓嵐臉上一陣發燙,雖然她如今已和煦之成婚,可想到他居然曾經也對自己做出悄悄親吻的事情,她還是不太敢相信。
煦然又道:“我回想了一下,我曾在王祖母的壽宴上跟你提這件事的,結果剛說了個開頭,就被哥哥罵了幾句,說我再胡說八道就不讓我坐他邊上。”
王祖母壽宴?苓嵐細細回顧,她在煦之身邊伺候了兩年,只有第一年作爲他的侍婢參加了王祖母的壽宴,煦然又說她那日是來找小白的……推算起來,便是她初到銳安殿的那個九月。
原來……煦之早在那時就向她下手了!她纔來了不到三個月吧?那時候,她還只是個花匠。苓嵐生氣之中夾着甜蜜,心道:等他回來,我可得好好問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煦然見她神色變幻,笑道:“我想着如今你們已經成親了,這些陳年往事不過是小小調味料,說出來倒也無妨。我猜哥哥也不會拿我怎麼樣的,他若發脾氣,嫂嫂你可要罩着我。”她說完就把頭靠在苓嵐的肩上。
苓嵐莞爾:“他哪會真的對你發脾氣?”
“不好說。話又說回來,我的長公主封號,他怎麼一直不肯給?他是這一輩新任的王當中最早登基的,今年是第八年了吧?可是木族王和土族王的姐妹都已經是長公主了……”煦然撅着嘴。
“待他歸來,我便替你催一催。”
“謝嫂嫂。”煦然甜甜地笑了。
此時,一個宮女走過來請示:“娘娘,公主,午膳已備好。”
“煦然,我最近沒什麼食慾,你陪陪我吧,咱們就在這小竹亭裡用膳。”苓嵐轉眼望向兩丈外的亭子。
“好。”煦然笑着拉她起來,二人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下人爲他們端上銅食案和菜餚,全是些精緻的素菜,煦然道:“這兒有果酒嗎?咱們小酌兩杯。”苓嵐見這景緻迷人,喝兩杯也可平添興致,便命人下去取。
姑嫂二人把酒談心,碰了幾杯。苓嵐只吃了幾口米飯,聞到菜餚的有腥味微有反胃,連筷子都沒動過。
煦然笑道:“我曾聽葶宣姐姐說,女子害喜都是這樣的,嫂嫂是不是懷小寶寶了?”
苓嵐一驚,她月信來得不規律,上次的確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由於她母親是女醫,前一段時間經常來替她調養身子,因此銳宮裡的醫官們並沒有親自替她診脈,而最近愫眉忙於城中醫館的事情,一直沒來探望她。苓嵐不好意思,喚了瑚清去請愫眉來看一看。她心想:畢竟還沒有確定,也不適合找醫官問診,還是先讓母親跑一趟吧。
“要是真有小寶寶,咱們銳宮裡就熱鬧了!王祖母肯定高興極了!”煦然眉開眼笑。
“哪有那麼快呢?”苓嵐啐道。
“哎呀!”煦然搶過苓嵐手中的酒杯:“還是先別喝酒了……據說對小寶寶不好的。”
苓嵐無奈:“你這小丫頭!怎麼對這些問題如此在行?”她想着果酒酒味很淡,若真有身孕,只喝了那麼幾口,應該無妨吧?
“你真吃不下嗎?好歹吃一點吧!”
苓嵐搖頭。
煦然覺得那道竹筍鮮菇的涼菜很合口味,見她不吃,深覺可惜,當下把她的那一份拿到自己的案上,邊吃邊道:“嫂嫂,我知道你不會介意的。”
苓嵐臉帶笑意,正要答話,見煦然吃着吃着,忽地兩眼一翻,一頭倒在案上,盛着飯菜的銀盤子和金酒壺等事物紛紛摔在地上,滿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