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邊空無一人。但又好像有聲音傳來。
是自己太緊張了嗎？
晏湛眯眯眸子，心情複雜地轉過頭來。
可是隻是一眼，他又快速地將頭調轉過去。
過了大概三秒後，他又皺着眉頭，將頭緩緩地移回正前方。
如此這般反反覆覆，只因爲跪坐着的腳旁邊側躺着的少女。
辛越衣服短小，細瘦的腰肢白皙潔淨，柳枝般不盈一握，墨色的頭髮凌亂地鋪陳，獨具美感。
放在現代，辛越這麼穿一點問題也沒有，可是在古人眼中……
晏湛神色複雜地動了動眉，脫下了自己的衣服蓋在辛越身上，將手緩緩地撫向辛越的臉頰，手心下是她翕動的睫毛，晏湛修長的手撥開她額前的幾縷髮絲，最終輕輕地覆上了她緊閉的明眸。
海風吹來，男子潔白的衣衫在溫暖風中翩翩起舞，小小的船在和風中輕輕搖晃，舟中的少女臉色微紅，嘴角卻隱隱掛着安寧閒適的笑容，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笑，或淡漠或清冷或言不由衷，這一次，是野渡隨心，是發自肺腑，是不設防備。
晏湛也覺得，彷彿輕鬆了很多。
置身於蒼茫的大海，周圍海天一色，根本不知道往哪裡去纔是正確的歸途，沒有食物，沒有淡水，連船槳都沒有，只有風，只有隨時會變幻的天氣，只有無止境地飄搖，這樣下去，只剩死亡了吧。
除了風聲，周圍靜的可怕。
早已將手從少女臉上移開，晏湛舉目四望，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
“咳咳……”
辛越忽然咳嗽了一下，然後睜開了黑漆漆的眼睛。
她的臉很紅，嘴脣亦很乾澀，彷彿一下子失去了元氣。
“你沒事吧？”
這是她睜開眼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晏湛一怔，認真地望了她一眼，隨後淡笑着搖了搖頭。
昨夜的事情從剛開始的模糊不清到漸漸明朗，晏湛當然知道昨天晚上她爲他做了什麼，自己是如何從冰天寒地中被她拉回溫暖世界的，恍惚間，他都知道，但是說一句謝謝，怎麼也顯得多餘。
“口渴吧？”晏湛微微皺眉望着遠處的天空，表情有絲擔憂。
“嗯。可是沒辦法，這裡沒淡水。”辛越聲音都變沙啞了，說個字很是艱澀。
“辛越。”晏湛突然回頭，清澈的眸子裡倒影着她蒼白清秀的臉頰。
“嗯？什麼事？”
“你知道這樣下去，等待我們的，是什麼嗎？”
辛越一怔，嘴角泛開蒼白一笑，並不是完全從容的，但是不得不坦蕩。
“我知道啊。”
當然知道，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在這個沒有雷達，沒有gps定位，更沒有直升飛機的世界，無資源漂泊的結果就只有一個“死”字。
最多撐過去幾天吧。這當然還得在沒有大風暴的前提下。
“你這一輩子，最希望的事情是什麼？”怕什麼來什麼，天一下子陰沉了下來，極遠處彷彿醞釀着一場巨大風暴，馬上就要席捲過境，晏湛高度的緊張之後陡然放鬆，心情變得淡泊高遠起來，開始閒話家常般跟辛越聊着。
辛越用手揉了揉眉心，不無疲憊地回答道：“死在海上吧。”
晏湛不知說什麼了。
一個女孩子，最大的希望竟然是死。
她到底是在經歷了多大的滄桑況味之後，才覺得人世生無可戀，寄希望於恆久不醒的死亡？
那個男人，無論她怎麼表露出厭惡的情緒，終其一生，也會是她心裡的羈絆吧？
兩人面對面坐着，晏湛望着低頭的辛越，眼波流轉不定。
可是突然間，少女擡起了眸子，那一雙原本該憂鬱焦躁的眸子，竟散發着清亮的波光，泉水一般，明澈流淌。
“愛什麼就死在什麼上，不是嗎？”
她笑了笑，清澈的眸子掃了一下浪濤輕拍的大海，整個人彷彿都安靜了下來。是由內而外的安靜，像一塊浸在水裡的玉，透徹而明淨。
“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看海。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每次看見藍色的海，就覺得輕鬆，就算那些人不接受我，排斥我，但是隻要有海，我也覺得，我是有依靠的，我可以開一艘船，無所顧忌地去流浪，在海上，我可以擁有很多朋友，他們不認識我的過去，我也不去觸碰他們刻意隱瞞的往日，我們可以很愉快地相處，我不會受到異樣的眼光。”
“後來，我沒有做成海上流浪者，但是有了志同道合的戰友，每當海風拂面，就會覺得很開心很安寧，更後來，我在海上解救了很多人，也收服了很多海盜，這讓我覺得，我不是個累贅，而是被需要的存在，漸漸地，我就深深地愛上在海上的感覺了。”
“這種感覺其實很簡單，就像有人喜歡寫詩詞歌賦，熱愛文學，願意爲之奮鬥一生，熱愛唱歌，熱愛跳舞，愛什麼就死在什麼上，這種感覺，是相當迷人的。”
辛越笑的時候，眼波流轉，尖尖的下巴被陽光灑上淡淡的光芒，整個人顯得十分的明淨優雅。
晏湛也笑了，他突然覺得，剛開始的想法，實在是太低估她了。
她的內在別有洞天，執着而強大的靈魂，不侷限於你儂我儂的情愛。
但是他又明顯地知道，她是重情重義的。如此，看重人世間的溫暖，卻又跳脫塵俗，不被靡麗煙火同化，她是個，很自我的存在。
他笑了笑，隨後又輕輕皺起眉來：“你剛纔說不接受你，排斥你，以及異樣眼光，是怎麼一回事？”
辛越看着越來越擴散的陰暗，和漸漸不平靜的海水，伸手撫了撫發，淡聲道：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
“什麼？”晏湛似乎沒聽清楚，皺着眉頭又問了一句。
風突然大了起來，海上的波浪搖搖晃晃，船也開始顛簸。
終於，風小了一點，船也沒那麼晃了，海上漸漸地，再一次陷入了平靜，然而遠處的晦暗，和天空中的陰霾，並沒有散去。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