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不着調的人,怎麼可能會是我的父親!”
說者有心,聽者也有意,應斯宇的俊臉瞬間破了裂痕,清晰可見從那些裂痕裡迸射出來的一絲絲陰冷氣息。
目光不善看着喬哲,應斯宇咬牙切齒地問,“我怎麼不着調了?”
一見應斯宇垮下臉來,就知道他這是要發怒了,應斯里暗喊糟糕。
應斯里正準備給喬哲遞眼神,試圖緩解一下這尷尬不已的氣氛,那喬哲卻嗤笑一聲,像看傻逼一樣將應斯宇看了一遍,然後噼裡啪啦一通說道,“都三十幾歲的男人了,穿得騷包也就算了,還戴耳釘。就你這個樣子走出去,誰能想到你已經三十了,你渾身上下都透露着不成熟跟不着調。”
喬哲目光下移,落到應斯宇放在桌面的那雙手上。
應斯宇正納悶自己的手又怎麼了,就聽見喬哲又說,“看看你的手,一個男人,留那麼長的指甲做什麼?你當你是梅超風,還是舞蹈藝術家?”
盯着自己兩個大手指上修長的指甲,應斯宇竟然無法反駁。
應斯里在一旁默默地聽着,想笑,又不敢笑。
“你媽沒教過你,說話不要太毒舌,什麼叫尊重嗎?”應斯宇真的想撕了這個小崽子。
一聽到‘媽’這個字,喬哲就像一隻小刺蝟,整個人都炸了。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媽!”喬哲怒嗔嚮應斯宇,忍不住警告他,“我媽再差,她也生了我養了我。我警告你,你沒資格說我媽,從你嘴裡聽到我媽的名字,我就覺得噁心!”
“你找死是不是!”應斯宇拿起咖啡杯就要往喬哲身上潑。
“應斯宇!”應斯里冷冷的出聲,應斯宇的手,便硬生生停在了身前。
他啪的將咖啡杯扔在桌上,說了句:“這小混蛋,不要也罷!”說完,應斯宇起身就走。
應斯里搖搖頭,拉了拉喬哲的衣袖子,安慰道,“他也是前幾天才知道有你這個兒子的存在,他可能暫時還接受不了,說話有些衝動,你別跟他計較。”
喬哲雙手握着的拳頭鬆了又捏起,捏緊了又鬆開。
如此反覆做了許多次,喬哲劇烈起伏的胸膛,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無力地坐了下來,喬哲疲憊的揉了揉消瘦的額頭,這才虛虛若若看向應斯里,注視着應斯里那張跟應斯宇酷似的臉,喬哲心裡忽然生出一股委屈,“我…”剛開了口,喬哲的眼眶就開始紅了。
應斯里沒有吭聲,心裡卻在嘆氣。
“我一直以爲,你纔是我的父親。”在喬哲的心裡,這個身爲醫生的應斯里,顯然更符合父親的標註。無論是年紀,還是他對待病人的那份耐心,以及他對待愛人的呵護,都是喬哲所敬重的。
應斯里啞然失笑,聽了喬哲的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換位思考一下,倘若他是喬哲,陡然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應斯宇那混球,一定也很難接受。是的,應斯宇看着的確不着調,他都三十一二歲的人了,穿衣服還像街頭那十七八歲的叛逆少年,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總給人一種不着調的錯覺。
雖然理解喬哲心裡的失落,但事實就是事實,喬哲只有選擇接受,或是選擇拒絕這個父親。
“喬哲,他的確是你的父親。”
聞言,喬哲一臉頹敗。
他喝了口已經冷涼的咖啡,那苦澀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去,簡直苦到了心窩子裡。
“他多大了?”
應斯里:“再過幾個月就三十二了。”
喬哲明顯愣住了。
“這麼說,他…他十六歲那年就有了我?”喬哲驚訝的都快失了聲。
點點頭,應斯里這才說,“所以知道自己有你這個兒子的時候,斯宇他同樣嚇了一跳。”
喬哲面色一陣古怪,想到那個人在有自己的時候,也只比目前的自己大一兩歲,喬哲就覺得鬱悶。“他、他結婚了麼?”
應斯里搖搖頭。
“那他,有愛人麼?”
應斯里想了想,還是決定將應斯宇的現狀告訴喬哲,反正在喬哲心裡,應斯宇已經沒有任何形象可言了,索性就這一次徹底打碎了,倒是除去了往後的麻煩。
“有一個,是個小明星,兩個人沒什麼感情,隨時都會分。斯宇他從小就調皮,如今都過三十了,性格還是有些小孩。你別看他看着不着調,他工作的時候,其實也是很認真的。”
那個下午,應斯里就坐在咖啡館,將應斯宇從小到大的囧事講給喬哲聽。
喬哲雖然一臉不在乎,但耳朵卻始終高高立起,生怕聽漏了一個字。
直到天快黑了,兩個人這才起身離開咖啡館,道別的時候,應斯里將自己和應斯宇的電話名片遞給了喬哲。注視着喬哲走進醫院的背影,那孩子背影看着孤獨極了,這讓應斯里心裡很不好受。他掏出手機,給應斯宇打了個電話。
不一會兒,電話被接聽,應斯宇要死不活的聲音傳了過來:“幹嘛?”
“在哪兒?”
應斯宇猶豫了一下,這才告訴大哥自己的地址。
應斯里走進酒吧的時候,酒吧人並不多,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雅座上,一個人喝悶酒的應斯宇。他喝的酒很烈,是沒有加任何料的威士忌,那一瓶威士忌被他喝了大半。
“應斯宇。”應斯里沉聲喊道。
應斯宇迷迷糊糊擡頭,眼眶有些迷醉,神情也很恍惚。
“哥…”應斯宇遞給他一隻杯子,“哥,一起喝…”
應斯里拿過被子,倒了杯酒,一口都沒嘗。應斯宇也不在意,只是一個人悶頭喝酒。本來想教訓他幾句的應斯里看到他這副慘兮兮的模樣,也說不出狠話來。
見應斯宇抱着瓶子杯子不鬆手,應斯里忍不住奪過他手裡的瓶子,蹙着眉頭,厲色說道,“你少喝點兒。”
應斯宇瞪着他,瞪着瞪着,就沒了脾氣。
“哥,你說這叫什麼事?”應斯宇終於崩潰了。
從知道結果的時候開始,應斯宇就陷入了焦躁的情緒裡,晚上睡不着,白天吃飯吃不進,上班也頻頻走神。今天倒好,又被那小崽子給鄙視了,應二少爺心裡苦。
“換做是你,平白無故多了個十多歲的兒子,你能接受嗎?”
應斯里不說話。
“要是你,聽到你兒子罵你不着調,你心裡好受不?”
應斯宇指着自己的心口,一臉欲哭無淚,“什麼叫聽到我說他媽,就他/媽感到噁心?”
“那小崽子肯定是在埋怨我沒管過他,可我多無辜啊,他媽那晚上走的那叫一個乾脆,老子想找人都找不到!”應斯宇越說越憋屈,他猛一拍桌子,沖服務生喊,“再來一瓶!”
那服務生去取了一瓶酒,剛走過來,就被應斯里一個冷眼瞪住,“不許給他酒。”
服務生也是個有眼見力的,轉身就溜。
應斯宇幹瞪着眼,過了會兒,又將腦袋磕碰在桌子上,嘟噥埋怨應斯里,“你連酒都不給我喝…”
“你們都在看老子笑話,都是些沒良心的…”
到底是醉了,應斯宇沒嘀咕幾句,就靠着桌子睡了。
應斯里嘆了口氣,去結了賬,又走回去將手長腿長的應斯宇背在背後,任勞任怨撿屍回家。他將應斯宇帶到自己的公寓客臥,盛予歡幫忙給他脫了鞋子,又打了盆熱水來。
應斯里給應斯宇擦了把臉,脫了滿是酒氣的襯衫,這才長吁口氣。
出了客臥,盛予歡拉住應斯里,小聲問他,“怎麼樣,你們今天去見了那孩子麼?”
搖搖頭,應斯里說,“見了還不如不見。”
*
第二天早上,應斯宇睜開眼睛,就覺得頭痛炸裂。
他搖搖晃晃下了牀,打開房門,沒看見應斯里,倒是見到了盛予歡。
“嫂子。”雖然盛予歡跟應斯里還沒有結婚,但應斯宇已經習慣了喊她嫂子。
盛予歡正在畫畫稿,聽到他的聲音,擡頭看了他一眼,便指着廚房說,“昨晚宿醉,早晨應該沒有胃口。你哥給你熬了粥,放在廚房,吃完了再走。”
“…哦。”
應斯宇乖乖地去廚房盛了粥,一個人在餐廳的大桌子上坐下,他低頭喝着粥,臉上毫無表情。
盛予歡放下畫筆,注視着應斯宇許久,昨晚應斯里已經將他們見面的那些事講給她聽了,知道那個叫喬哲的孩子對應斯宇很牴觸,而應斯宇目前也接受不了那個孩子。
嘆了口氣,盛予歡起身走到餐廳,在應斯宇的對面坐了下來。
應斯宇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低頭喝粥。
“斯宇,那孩子從小就沒有父親,以前不知道父親是誰的時候,肯定也在心裡幻想過父親有多厲害,有多了不起。陡然知道真相,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你,也是正常的。你也別太放在心裡,別跟小孩子計較。”
應斯宇聽見盛予歡的話,只是眨了眨眼皮,並沒有說話。
等一碗粥喝完,應斯宇主動去洗了碗,出來的時候,他突然向盛予歡問了一句,“嫂子,我真的就那麼差勁嗎?”這些年,自從他接受亞龍國際以來,就一直沒有掉過鏈子。
應呈玦嘴上不說,但心裡對這個二兒子的能力還是滿意的。
應斯宇想不通,明明很厲害的自己,爲什麼會被喬哲那般嫌棄。
盛予歡張張嘴,她其實很想說:你看上去的確不着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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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應斯宇一臉苦惱,盛予歡又心軟了。指了指落地鏡,盛予歡說,“你看看鏡子裡的你自己,就知道那孩子爲什麼會那麼說了。”
應斯宇當真轉身走到鏡子前面,看着鏡子裡自己的倒映,沉默了。
鏡子裡的人,穿着黑色的毛衣,紅色的長大衣,黑色長褲配一雙短皮靴。這很酷,應斯宇自認爲這樣很酷,他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釘,還是覺得這樣很酷。
“我覺得這樣很酷啊。”應斯宇得出了最終結論。
盛予歡:“…”
二少爺的眼光果然與衆不同。
“這樣吧,你去那些親子場所逛逛,觀察一下那些做父親的,就知道你這樣哪裡不妥當了。”
…
應斯宇果真聽了盛予歡的話,當天下午也沒有去上班,而是開車去了體育館。以前經常跟大哥一起來體育館,他注意到體體育館裡,有很多爸爸都會帶孩子來這裡鍛鍊身體。
應斯宇換了一身運動服,走進體育館,來到了網球場。
他拿着球拍,坐在凳子上,注視着斜前方正在打球的一對父子。那對父子中,兒子約莫有十六七歲了,父親看着大約四十歲左右。那父親穿着一身黑色的運動服,白色的運動鞋,手腕和膝蓋都帶着護膝。也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因爲工作太累,男人的短髮脫髮嚴重,都快要成了地中海。
父親身材微微發胖,看着並不算特別出色,但,應斯宇也不會否認,他是一個好父親。因爲他會在打球的時候,會細心教導孩子該怎麼發球,怎麼接球,怎麼奔跑不至於太累。
與父親相反,他的兒子看着就很有朝氣,說話時聲音朗朗,這跟喬哲那憂鬱的小屁孩完全不同。面前這個少年笑聲得很開懷,會跟父親開玩笑,應斯宇不由得又想起了喬哲。
那孩子,他就沒見他笑過。喬哲總是抿着脣,他不愛笑,反倒是愛皺眉。他的性子也不活潑,有些陰晴不定,眼神裡總是裝着一抹陰鬱,偶爾還會浮出些許小心翼翼。
不知道是單親家庭導致那孩子性格如此,還是他本就是這樣的性格。
想到這裡,應斯宇心裡開始有些發悶。
他在體育館呆了一個下午,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出個什麼所以然,總之,離開體育館的時候,應斯宇的精神並不太好。
小年夜的晚上,喬哲一個人在廚房裡包餃子,外婆林霞在客廳剁餃子。林霞的眼睛剛做過手術,身體還是很虛弱,喬哲並不同意讓她幫忙,但林霞閒不住,總說:“小年夜的餃子,就是要一家人一起包。”
喬哲執拗不過她,便允許了。
剁了會兒餃子餡,林霞突然嘆了口氣,嘆道,“也不知道你媽媽今天晚上有沒有餃子吃。”
喬哲在廚房耐心應道,“應該有吧。”
“小哲,你媽媽有說哪天回來麼?”
手上動作頓了頓,喬哲擡頭看了眼窗外被寒風吹得搖擺的樹丫,他低下頭,繼續包餃子,低聲說,“快了吧。”
“那就好,等她回來,一定要讓她帶你去買新衣裳,你今年還沒有買過新衣裳,去年的羽絨服都不能穿了。”
喬哲垂眸掃了眼身上略小的黑色羽絨服,搖了搖頭。
叮咚——
門鈴響了。
喬哲有些疑惑地擦了擦手,走出小院子,打開門。
沒看到門外的人,只看到門邊的石梯上,放着一個超大的箱子。喬哲以爲是別人放錯了,他低頭看了眼,看到收件人是喬哲時,這纔打消了心裡的疑惑。他抱着盒子在巷子裡張望了一番,沒看到人,這纔回了屋。
他進屋後,拐道里走出來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
應斯宇注視着身前這棟老式居民樓,他在屋外站了很久,直到剁餃子的聲音停下了,這才離開。
將餃子下鍋,喬哲這才走到客廳,用小刀打開快遞盒。這快遞沒有寄件人姓名,他以爲是喬安曦寄回來的東西,打開盒子後,看到盒子裡是一顆嶄新的籃球,還有一副網球拍,幾顆網球。
喬哲盯着那些東西,沉默起來。
誰會送這些東西給他?
喬哲猜到了那個人,卻又覺得不可能。
那個人,看着就不像是個有心的。
但,若不是他,又會是誰呢?是應家的那個大伯?喬哲到底是好奇的,忍不住給應斯里發去一條消息,問他有沒有給自己寄過東西,卻被應斯里否定了。
如此,這些東西,只可能是那個人寄來的。
摸了摸這顆質量不錯的籃球,喬哲心情有些複雜。
第二天,喬哲早早寫完作業,最後還是忍不住,抱着那顆籃球去了居民小區裡唯一的一個小型籃球場。籃球場那裡有很多人,喬哲搶不到籃球架,便一個人在小角落裡練習運球。
剛熱身完,就看到鄰居王奶奶踉踉蹌蹌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小哲啊,你外婆摔倒了,快、快跟我們一起去看看。”
喬哲臉一白,抱着球就跟着王奶奶跑了。
原來,林霞是想去菜市場買點兒排骨,想燉排骨藕湯給喬哲喝。結果在回來的路上,穿過一條水泥廊橋的時候,沒注意到腳底的水冰渣子,當場滑了一跤。
之前就說過,今年的奉城特別的冷,大概是清晨去買菜的人,不小心打溼了橋面,沒過多久橋面就結了冰。林霞眼睛雖然動過手術,看得見人了,卻看不太仔細,這一摔,就給摔骨折了。
喬哲揹着林霞去了最近的醫院,照了CT,確認外婆的腳踝骨是骨折了,需要住院打石膏,喬哲就皺起了眉頭。
之前動眼部手術,林霞已經將錢全部拿了出來,沒有找喬安曦要過。
這次又要住院,哪裡還有錢。
安慰好外婆,喬哲偷偷給媽媽的部隊打了個電話,電話倒是接通了,卻聽見那值班的士兵說,喬安曦又出任務去了,要三天後纔回來。喬哲嘆了口氣,回家去給外婆做了飯,又送到醫院讓外婆吃下。
聽着外婆疼得哼哼的聲音,喬哲心裡難受不已。
他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撥通了那個從來沒有播過的號碼。
這會兒,已經天黑了。
應斯宇頹廢了好幾天,也要開始上班了。公司也要放年假了,到了年底,應酬什麼的就多了起來。應斯宇接到喬哲電話的時候,正好在一場飯局上。應斯宇有兩個手機,一個專門處理公司事務,一個是私人手機。
私人手機響起的時候,助理也不敢怠慢,忙接聽起來。
因來電號碼是個從沒見過的陌生號碼,助理便有禮的問道,“你好,我是應總的助理,請問您是哪位?”
那頭先是一陣沉默,就在助理以爲對方是打錯號碼的時候,才聽見一道青澀的少年音,低低的傳了過來,“我是喬哲,我找應斯宇有點事。”
喬哲。
這是個從來沒有聽過的名字。
對方知乎應斯宇的名字,看來關係斐然。
“稍等一下。”
助理推開包廂門,俯身在應斯宇耳旁說了這事。聽到喬哲這個名字的時候,應斯宇的笑臉明顯僵住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恢復了那不變的溫笑。“抱歉各位,我去接個電話。”
起身離開包廂,走廊很安靜,應斯宇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手機,確定電話還沒有掛,應斯宇這纔將手機放在耳邊。
“…是我。”
喬哲坐在醫院的走道里,這裡沒有其他人,很安靜,因此電話裡應斯宇的聲音也顯得特別清晰。喬哲的手指緊緊地拽着自己膝蓋上的褲子布料,到嘴的話,有些難以啓齒。
應斯宇也有耐心,沒聽到他說話,也不急着掛電話。
助理在一旁投來一個詫異的眼神,對方是誰,應總竟然這麼有耐心。
“我想找你借點兒錢。”少年很艱澀地說。
應斯宇倒是一陣錯愕。
借錢?
他忽然笑了一聲,就在喬哲以爲應斯宇是在取笑他的時候,卻又聽應斯宇說:“君臨會所三樓,過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