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還是嫁給李瘸子了。
一身紅布衣裳,烏黑的髮髻插了支鍍了金的簪子。一雙眼睛黑黝黝的。
紅裙子飄飄蕩蕩,踏着一雙孃親留下的千層底。
白皙的臉頰,還留着一塊被打的淤青。
不算太明顯。
她被李瘸子接走,李瘸子四處撒花生喜糖,歡喜的不得了,那種喜糖,沒有糖紙,圓圓的一顆。
小孩子們歡天喜地,花生瓜子殼掉了一地。
秋娘在身後望了望,沒瞧見他的身影。
她走呀走,眼眶被淚水浸溼,李瘸子站在一旁,說着下流的笑話,難得精神奕奕。
天空飄着細碎的爆竹渣,在她身後紛紛揚揚飄散。
她每一步,都走的極爲緩慢。
“秋娘!”
人羣中不知是誰喊了聲,聲音極其耳熟,她沒回頭。
她笑了,卻又落下了淚。
當晚,李瘸子死了。
心肌梗塞。
取了個漂亮媳婦兒,一時得意忘形,一場喜事變喪事,秋娘成了秋寡婦。
李瘸子棺材下葬那天,秋娘回了家,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
她沒說話,也不想聽他解釋。只是將大門關上,閉不見客。
當晚,她做了一堆包子給他,問他願不願意陪她出去走走。
兩人走到麥田邊,她說,“我知道你是中意我的,我也中意你,我不奢求你能帶我走,只求你要了我。”
他沒吭聲,她說,“如果你不要了我,我到處去說,你就是我的奸丨夫,你毀了我清白,李瘸子也是被你活活氣死的。”
她足夠聰穎,也足夠勇敢。
那一晚,兩人在麥地裡成爲了彼此最渴望成爲的那個人。
完事後,他看見麥地上粘稠的液體,有着一抹紅。
他驚愕,她卻笑了,“怎麼,沒想到,我不是他們所說的人盡可夫?”
不等他說話,她笑意僵住,“我知道你嫌棄我,我只想告訴你,我秋娘若要獻出身子,那必定是給最愛的人。”
她沒告訴他。
新婚那夜,她早就準備好了三尺長繩,就算李瘸子不死,她也會了結性命。
他想說對她負責,她卻比他還果斷,“我今天叫你來,也是爲了告訴你,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她是如此堅決,站在麥田裡,語氣篤定的,“以後,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
“秋娘……”
他叫她。
她舉起手指,對天發誓,卻始終背對着他,“我秋娘,對天發誓,不管今後是否遇見你,老死不相往來,不死不休!”
方纔還沉浸在歡愉裡的兩人,此時,變成了最冰冷的陌生人。
“秋娘,你別這樣,我其實……”
他來不及解釋,她已經跑着離開了。
他其實……
那天她問他,他中不中意她。他沒說,他中意。
那天他用四處湊來的車票,踏上了回城的路,他請了探親假,就是想徵得父母同意。
娶她爲妻。
他做好了一輩子留在鄉下的準備,做好了陪她廝守一生的準備。
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在李瘸子娶她之前,將她娶回家。
他求村長開條子。他找了和她關係最好的月娘,請月娘幫忙告訴她一聲,他有事回城。
月娘沒告訴秋娘,只覺得蹊蹺,將這事,告訴了李瘸子。
所以,李瘸子纔會找到秋娘,並將她帶走。
秋娘發誓之後沒幾天,他就被以完成學業爲理由,召回了城。。
他終生未娶。
她終生未嫁。
時隔四十多年,一位白髮老翁,一位白髮婦人。
再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