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微從來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有一天,這般的冷漠絕情。
無論陳衍如何哀求,無論陳衍如何勸解,她都不曾再和他說過一句話,他送到她嘴邊的食物,她也一口未嘗,迫不得已,他只能讓護士拿了吃的來給她,可她亦是不曾開口。
她從醒來到現在,便滴水未沾。
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這般折騰。
他一時之間仿若老去了十歲。
他知道她在等什麼。
她在等自己開口,在等自己說出那一句好,然後自行離開。
她以她的身體和性命來逼他妥協。
他萬般難捨,萬般悲痛,卻無法不對她低頭,他終究是不捨得她遭受這樣的苦楚。
那日傍晚,她自沉睡中驚醒,便察覺到他的手指細細的在自己的臉頰上摩挲着,描繪着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那樣慎重,那樣仔細,彷彿要把她的五官就這樣深深的刻在心底。
半響後,他起身,然後傳來寫字的沙沙聲。
再然後,傳來推門的聲音。
接着,是他沉重而緩慢的步伐,一步比一步遠,一步比一步沉重。
他知道她已經醒了,他一直在等她開口叫住他,他第一覺得,這時光這樣的短,這樣的短。
短到不過眨眼一瞬,便已結束。
他的腳步徹底消失在寂靜的迴廊裡。
然後,直到天亮,他也再也沒有回來。
餘微卷曲着身子,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她的眼淚洶涌的流了下來。
在這一刻,她想,也許他也是喜歡她的吧,那些假意中,有幾分是真的。
終究是,她贏了,心願達成。
可她卻痛的生不如死。
後來,她無數次的想起這個夜晚,無數次的悲傷不能自制。
原來她和他之間,最後的最後,連一個再見也沒有說出口,不曾珍重的道別,不曾真心的祝福。
餘微忽然覺得,這一生,她已經走完了。
陸淮謙站在門口,聽着病房裡傳來的哭聲私撕心裂肺,直到天光大亮。
他其實一直在等這一天,甚至爲了這一天做了很多,可是,事到臨頭了,聽着餘微那般傷心的哭聲,他的心竟然也痛了起來,不知道爲何,明明是餘微自己把陳衍推開的,明明是她先說的分手,可是,這個時候,看着餘微的模樣,他心裡冒出了一個荒謬又不願意承認的念頭——餘微愛陳衍,正如陳衍那般深愛着餘微一樣。
他感覺到她深刻的愛意,深刻的絕望。
被那樣絕決的氣勢所震懾,他站在原地,無法挪動自己的腳步半分。
陳衍自那日離開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也沒有和餘微打過電話,也沒有任何的消息聯繫,整個人如一粒鹽掉入海水那般,消失的乾乾淨淨,一如餘微曾經的期望那般。
她身子很弱,又因爲這陣子過多的傷心流淚,一直在醫院住了差不多快兩個月,才堪堪把身子養好,出院之後,她並沒有像陸淮謙要求的那樣住到陸家去,而是回到了遇見陳衍的時候住的地方,重新租下了房子。
她本來就是拿陸淮謙做的藉口,從來沒有生出要和他重新在一起的念頭,更因爲她的胡謅,害的自己失去了一個孩子,因此,她看見陸淮謙的時候只覺得滿心滿眼都不對勁,雖然他沒做錯什麼,可她就是不想見到他,算是遷怒吧,一見到他,她就回想起那個孩子,那個與她沒有緣分的孩子。
無數次的午夜夢迴,她都會想起那個孩子。
如果沒有那件事情,如果孩子不曾離去,那麼自己可以帶着她遠去國外生活,離這個傷心地遠遠的,把自己的孩子帶大,有一個念想,然後完成自己的學業,事業……
追思無益。
餘微摁捺心中的念頭,開始收拾東西。
留給她的時間已然不多。
……
青石巷的房子中,那棵無桑樹下,陳衍面無表情的坐着。
蘇皖之一身得體的長裙,長髮挽作復古的髮髻,脖子上帶着一串大小均勻的珍珠項鍊,卻更加的襯得她容顏枯槁,帶着大病一場的孱弱,她儀態萬方的朝着陳衍道:“不請我進去坐坐?”
陳衍無所謂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起身去了客廳。
蘇皖之臉上帶着勝利者的姿態和笑容,望着陳衍蕭索的厲害的背影,心中有過一瞬間的心疼,可也馬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和我回去吧,阿衍。”蘇皖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目不轉睛的望着陳衍:“媽知道你受苦了。”
陳衍沒有出聲,只是那樣坐着,瘦的幾乎脫了形的模樣宛如一把寒光湛湛的刀劍,他似乎沒有聽到蘇皖之的話,眼神望着虛無一處,目光呆滯毫無光彩。
蘇皖之更不曾想過,只不過是那個女孩子的離去,竟然能讓一向冷清冷性的陳衍變成這幅樣子——這般……看了就讓人心疼,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神情,她這個做母親的,只看上一眼,就覺得想哭,覺得心頭如有一人拿了刀割了上去。
“過去了就好了,天下比她優秀的女孩子多的是。”蘇皖之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他那般驕傲的兒子,竟然會爲了一個女孩子變成這般模樣……她又心疼,又嫉妒。
蘇皖之只覺得時間可以撫平一切的傷痛,更何況是一向冷漠的陳衍,應該更是百倍速度的痊癒。
可是她卻不知道,越是冷漠越是冷情的人越是執着,一旦有人走進了他的心,那便是一生一世。
陳衍緩慢的轉過眼珠看着蘇皖之,許久之後,淡淡的說道:“我不回去。”
蘇皖之的眉頭挑的高高的,攜帶着些許怒氣的說道:“不回去?爲什麼不回去?那個女人已經不要你了,你難道真要氣死我才甘心嗎?”滿是病態的面容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的悽婉,看着陳衍那般樣子,她千般萬般的怒氣都化作了一聲嘆息:“阿衍,媽的時日,真的無多了。和我回去吧,陳家不能沒有你。”
這般無助的語氣,這般哀婉的嘆息讓陳衍的目光漸漸的清明瞭過來。
他望着蘇皖之的暗淡的臉色,腦子中默然就躥過餘微那張同樣蒼白的面容,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她,可卻總是不經意的想起她,他幾乎沒有辦法壓制自己的想念。
他發了瘋的想要見她,可是卻不能。
這般煎熬着他,蹉跎着他,讓他覺得人生已了無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