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開始抽離,他看着自己的血染紅了泥濘的地面,竟覺得這樣也不錯。
自己的血,慢慢從自己身上流失,多美。
他又昏昏沉沉地回顧弒父親手殺了自己弟弟後的日子。
殺了拋棄傷害他的親人,並不能叫他心中對世人的怨恨,對塵世的厭惡,消減。他還是覺得不夠,殺的人還不夠。
血,他想看到更多的血。
後來,江湖上傳聞,第一殺手組織裡,有一個銀髮的怪物。手裡拿着天下至邪之劍嗜血,但凡接到任務,從未失手。
江湖正道之人,對此行徑感到深惡痛絕,義憤填膺地組織了一場絞殺。
嗜血怪物依舊殺戮,他總是戴着一張鬼面具,身上穿着黑色的斗篷,將一頭銀髮藏起來。
但每當他殺一個人,便留下自己一根銀髮。
這個怪物,據說只有十八歲。
便成了惡貫滿盈江湖人人得而誅之的殺手。
儘管這個殺手,只殺僱主交給的任務。並沒有隨意殺人。
可正道之人卻不追究他背後那些僱主,將所有的仇記在了他身上。
呵,道貌岸然。
呵,從他出生起便是這樣,所有人加註在他身上的那些罪孽,他都習慣了。
可他再也不是那個沉默地揹負所有罪過的小男孩了。
弱者,沒有資格辯解;強者,不需要辯解。
後來,他應了所謂的名門正道的戰帖。
卻沒有想到,所謂的名門正派,在單打獨鬥勝不過他之後,卑鄙地用了車輪戰術,還使了毒。
他渾身是傷地回到組織,閣主卻要將他趕出組織。
因爲,組織不需要他這樣樹大招風的人。
他冷笑,用最後的力氣,砍斷了閣主的一隻手臂。
強者,所謂的組織,不過是他一個歇腳點罷了。
反正,他早就沒有心,反正,他對這些人,對閣主,沒有任何感情。
有的,只是殺戮。
砍了閣主一隻手臂,他自知難逃一死,也沒有打算逃。
閣主心胸狹隘,陰狠毒辣。斷臂之仇更是不共戴天,直接拿劍在他身上劃了一百零八劍。
“你不是喜歡血嗎,那我成全你,讓你好好看着自己的血,一點一點流乾。”
最後,閣主冷冷地笑了,命人將他丟到荒郊野嶺。
讓他自己眼睜睜看着血流乾而死。想讓他被野狼吃掉,骨頭都不剩。
身上的傷口很痛,他知道失血過多會死。他看着自己的血越來越多地流出,只覺得一陣解脫。
更多的,卻是麻木和迷茫。
是的,迷茫。
他迷茫,活着,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了證明天生有異的他被遺棄?一次次欺辱?死無全屍?
親情,友情,愛情……七情六慾他得到過什麼。
答案是,沒有。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更沒有妻兒。
那他這十八年,到頭來只是爲了這一天麼。
他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卻連一個譏諷的笑,都扯不出。
他,不會笑。
六歲以後,沒有笑了。
被閣主關在小黑屋出來後,也沒有哭過。
他活着,卻死了。快死的時候,又感到自己活着。
真可悲。
望着眼前一灘血,他麻木地空洞地睜着眸子,想要透過自己的血看清自己內在般。
一雙繡着白底紅花的繡花鞋這時候映入眼簾。
他雙眼有些怔愣地看了一瞬,確認真的是一雙繡花鞋後,才順着這雙小巧的繡花鞋往上看。
入目是比他身上的血還要鮮豔的火紅裙裾。
再往上,瑩白的玉珏掛在腰間,一看便不是凡品,大紅的對襟襦裙,外面披着一件火紅的披風。
然後便是一張還稍顯稚嫩卻已經初具傾國之姿的女孩兒的漂亮臉蛋。
黛眉鳳目,瓊鼻粉脣,就是對女子向來沒有興趣的他,也不得不驚豔,少女生了一張巧奪天工的好皮囊。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但已經小了許多,他臉上是雨水和血水混合留下的鮮紅液體,鬼面具遮擋了他的神情,卻無法遮住他一雙黑眸。
十一歲還只是半大的孩子的少女,手裡舉着一把紅色油紙傘,俏麗華貴的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身後跟着一名氣宇軒昂的男子,他認了認,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孟家堡堡主的弟子。
少女一步一步朝他走來,那雙烏溜溜的大眼格外明亮,燦若星辰。一頭墨發更是光滑柔順,梳了個簡單卻高貴的髮髻,垂在背上。
他想開口,可是嗓子沒了聲兒,渾身也沒有一絲力氣。只唯獨意識清醒了些,眸子也死死瞪大,想要看看這少女到底想做什麼。
她踩在泥水中,繡花鞋鞋底沾了泥水,有些髒了,可是她的鞋面卻出奇地乾淨。
她走過來時不緊不慢,姿態優雅。
然後,他看到她俯下身,擡手,便朝他面部伸過來……
他腦子一瞬凝滯,任由她輕輕鬆鬆將手搭在他的鬼面具上。
“啪嗒”一聲,他從不在人前摘下的面具,被一個小丫頭摘下了。
他下意識想要拿嗜血劍,看到他臉的人,都得死。
可是手完全擡不起來。
“真好看。”他戾氣翻騰,正惱怒,卻聽到嬌嬌軟軟帶了一絲驚訝和笑意的聲音響起。
他瞪大了眸子,從俯身舉着傘遮住他臉的小姑娘臉上,看到了一抹似笑非笑不符合年紀的慵懶高貴。從她燦若星辰的眸子裡,看到了自己陰森森慘白沒有血氣的臉。
她居然,居然沒有害怕,還驚奇地看着他的眼睛,最後伸手摘了他的斗篷,眼裡涌上一層驚歎,紅脣彎彎,“好漂亮的眼睛和頭髮。”
那是他長那麼大,第一次,有人誇他長得好看,還用驚歎的目光看着他的黑漆漆的眸子,銀白的頭髮。
還用了“漂亮”這個詞。
他突然,就覺得也許是老天爺終於知道彌補他了。讓他死前,被一個精緻可愛的小丫頭稱讚。
讓他臨死前,終於得到了這短暫的一生,第一句誇獎。
原來,他也可以是漂亮,好看。他的黑眸和白髮,第一次叫他覺得很驕傲。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一抹火紅的裙裾。
他想,他好像,笑了。
給讀者的話:
嗷嗷嗷存稿啊久違的存稿!果然寫到番外寫到二月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勵志靈魂QaQ
做夢天天夢到有人評論,可是醒來你們一個字都沒有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