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嫁給這個男人,至今已經兩年有餘。男人畢竟是帝王,這兩年間又恰逢戰事,男人大多數時間都留在軍營,同她二人聚少離多。遠沒有最當初被騙入宮的時候,那樣的朝夕相處。
相處的時間少了,每每一個人安靜下來,反倒會逐漸意識到,一點一滴之間,這個男人在她心裡留下的存在感究竟有多麼強烈。
即便如此,甚至想要與此人好好過日子,她終究沒能真正地卸下過心房吧。
從十四歲重生回來的那年開始,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是老天爺給她的一次機會,只要她好好經營,這輩子一定會過得很好,父親不會蒙冤而死,她受人欺凌,遭人毒害的命運也會徹底改變。只可惜,心底的那絲憂慮始終不曾消失過。
也許這個男人的突然出現,便是這輩子一切變數的起始。可她卻不曉得這些變數至於自己而言,究竟是憂是喜。
每每她說服自己,即使今生半逼半就之下選擇的這人,粗魯了一些蠻橫了一些,到底是熱切地喜歡着自己的,應當是喜大於憂的吧。可是那些憂慮,那些過於真實的一個個夢境,像是菩薩的警醒,又像是毒蛇一般,盤踞在她的心間,時不時地張開銳利的獠牙,咬她一口。提醒她切莫得意忘形,忘記初衷。
她永遠都記得,這個男人上輩子是個什麼樣子。
可是,今天經歷了險遭薩納爾褻瀆之事。男人在最後關頭,在戰場上拋下他的大軍而不顧,身披染血鎧甲,猶如鐵血閻羅一般地將她救下。有什麼東西,已經在心坎兒那裡,一點一點,慢慢地軟了下來。
未來會發生什麼,誰都說不準。但如果只這麼被動地站在原地,什麼都不會改變。
“……你喜歡這裡,朕往後常常帶你來。你想去哪裡,或者想做什麼,朕都可以陪你去做。只要朕在一天,朕便會護着你一輩子。”
蘇婉容心頭一酸,彷彿長久以來胸口積聚的鬱結與顧慮,都被他這一席話給牽引了出來。
一個女子,終其一生,能遇見幾個如此眸光熱忱,吐出這一番豪情壯語的男人呢?即便蘇婉容自前世而來,即便這個男人是個帝王。
至少在這麼一刻,彷彿是劫後重生帶來的一股衝動,她再也壓抑不住,細白的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襟,咬着牙,說話的時候嘴脣卻有點抖:“我信你了,你,不可以負我……”
小姑娘的聲音霸道又激動,眼眶卻紅了,又有眼淚珠子滴滴答答地滾下來。
胤莽當然不知道她在激動什麼,只當她這會兒哭,是因爲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小姑娘脾氣再如何的硬,倔,畢竟年紀還小呢,哪裡能受得住這麼多呢。當下便抱在懷裡,手掌拍她後背,像哄孩子似的低聲笑着說:
“朕是帝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自然可以相信。想哭就哭出來吧,朕帶着你在這四處走走,等你哭夠了咱們再回去。”
一時間,蘇婉容啜泣得更是厲害。
她又想了很多。想着當初,倘若沒有陰差陽錯地上了這個男人的賊船。或許真的和她幾年前爲自己盤算好的那般,央求父親將自己許配給一個普普通通的商賈,經營着自己的那間布莊生意,這輩子也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去了吧。
可是現實終究不存在“倘若”二字,她遠離皇族王室的心願,時至今日,到底還是泡湯了。
兩個人同坐一匹馬。蘇婉容就這麼整個人兒,沒骨頭似地趴在身後的男人懷裡。哽咽着流淚不止,只哭得把他中衣浸溼了一大片。
直到他低下頭,用那雙佈滿粗糲繭子的手,捧住她的臉吻了下去。他親吻的力道一向是又重又急,一個勁兒地索取霸佔,以那種彷彿想把她一口吞嚥的氣勢,很快就把她親得呼吸急促,腿腳發軟。怕從馬背上滑下去,忙擡起手臂,慌張地攀住了他的脖頸。
最後實在是她透不過氣了,他才意猶未盡地放開了她。鐵臂攬住她的肩,指腹擦去她眼角殘留的淚痕。這會兒哭已經止住了,只是偶爾會細微抽泣一下。那巴掌大的粉臉細膩融滑,梨花帶雨,惹人生憐。
冷靜下來以後,蘇婉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到底也不是十五六七的小姑娘了,饒是發生再大的事情,哭一哭是個意思,過去也就過去了。哪有趴在人家懷裡,一哭還沒個停歇了呢?倒是叫這男人看了笑話。
她自己掩着衣袖擦了擦臉,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正事,坐正了一些,開口問他:“你這幾日不還在前線打仗嗎?眼下你趕來找我,你那千萬大軍羣龍無首,該如何是好?”
胤莽道:“西夏五萬大軍早在前日便已被朕給攻下,剩下的那些不過是一些殘兵敗將,不足爲懼。更何況,朕過來這裡,朕麾下還有諸多將軍在前線坐鎮,如何也不可能是羣龍無首。”
按照前世的軌跡,上輩子的晉元帝也是用了三年左右的時間,將西夏徹底夷平。男人此番又打了勝仗,蘇婉容心中並不覺得稀奇。只不過還有一事,她尚且感到有些疑惑。
“你是怎麼這麼快,就曉得我是被薩納爾帶走的?而且據那薩納爾的說法,他在囚禁我的營帳周圍都佈下了天羅地網,就等着你到時候上鉤。”
其實現在想來,男人出現的未免也有些太過及時了。幾日前她剛被薩納爾手下的人擄走,他人還在前線打仗,消息傳去他耳中應當就有些時日了,找她也需要花費時間。可是他竟然可以今日就這麼單槍匹馬地直接殺過來了。
實在是叫人有些費解。
而那胤莽聽見懷裡小姑娘,居然問起了這個,卻是神情頗爲複雜地低頭看了她一眼。
他道:“是西夏的世子,率先懷疑的這個薩納爾。朕才能依照他給出的位置,尋得薩納爾藏你的地方。至於薩納爾口中所謂佈下的天羅地網……”
胤莽冷哼了一聲,不屑地道:“不過是一些蝦兵蟹將,還做不了朕的對手。”
蘇婉容不懷疑男人的武功高強,可是此次,幾乎算得上暗中幫了他們一把的人,竟是那西夏世子爺,倒是叫她感到頗有些意外。
其實蘇婉容對那個葛烈的印象,還停留在兩年前的那場宴席。
回想起當晚那人咄咄逼人的言語,高傲散漫的神色,不禁有些感慨。便靠在身後男人的懷裡,低聲道:“這西夏世子,性子固然囂張跋扈了一些。此番雖與你爲敵,卻也沒容得薩納爾這等下三濫的無恥手段,看得出良心倒是在的,還算是個人物。”
豈料,當身後的男人聽了這句以後,原本還好好的,把玩她青絲的手徒然便是一頓。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按着轉了個個兒。力道之大,叫蘇婉容忍不住皺起了眉。
“好端端的,你這是在做甚。”
胤莽的黑眸危險地眯起,垂着眼簾盯住她,口中道:“你在朕的面前,誇朕的敵人是個人物,你叫朕怎麼想?”
蘇婉容小聲嘀咕:“就事論事,我只是在說薩納爾的這一件。又沒說你們行軍打仗如何,你在這兒激動什麼。”
胤莽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再復拉她入懷,嘴裡不悅地低哼了一聲道:
“都是男人,當朕不曉得他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兩年前朕便瞧出來他對你心懷不軌。你倒是個有本事的,勾的朕的敵人現下還對你念念不忘。若非今日是你,他怕是也不會把薩納爾的行蹤透露給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