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婉容也不過是參照民間流傳的那些神話故事,這會兒耍了點小聰明,試圖將贗品的事情給矇混過去。
在党項人的面前道出這一番話來,她心中自然也有揣揣。怕這位西夏世子是個心高氣傲的,覺得衆目睽睽之下,她靠着嘴皮功夫將他一軍,害他失了世子爺的顏面。從而惱羞成怒,反倒是弄巧成拙。
可事實證明,蘇婉容的顧慮是多餘的。
葛烈聽完蘇婉容一席話,似乎驚訝地微微一怔。隨後此人既不氣,也不惱,反倒是眉峰一揚,大笑着鼓起掌來:
“妙哉,妙哉!中原文化當真稱得上是博大精深。原來是我葉公好龍,自以爲了解中原金龍,卻是連真龍和蛟龍都分不清楚,枉費了皇后的一番心意。今日虧得晉元皇后的一番解說,才得以讓我等大開眼界。妙!實在是妙!”
貴爲世子的葛烈帶頭鼓掌,號召力影響力自然不必言說。
不片刻,在場的其他党項人陸續也跟着鼓起掌來。一時間掌聲齊鳴,如浪濤一般經久不息。衆人再望向蘇婉容的眼神裡,除了對她美色的驚豔,還有欽服,讚賞。倒是把蘇婉容給看傻了眼。
她卻是勉強算得上,反將了這位世子爺一軍。可她自詡方纔那一番話,底氣是夠的,卻並沒有精彩絕倫到,值當他們這會兒熱情到幾乎誇張的吹捧態度。
這還不是全部,掌聲停歇。葛烈執着酒樽,自席位上緩步走了過來。目光與她對上,那人猝不及防咧開嘴,朝她露齒白森森一笑。
“方纔我誤會了皇后,是我的不是,理當賠罪。既是在我西夏領土,我便依照西夏的習俗,在這裡自罰三杯。皇后只需將你面前的馬奶酒飲盡,今日也算結交一個朋友。我對中原文化一直興趣頗深,往後若是遇見其他疑難,還需得請皇后指點迷津。”
葛烈旁若無人地徑直朝她走來,不知是不是蘇婉容的錯覺,她總覺得此人投向她的目光,帶着一種似成相識的直白、赤裸。眸底映着跳躍的火光,像是一頭鎖定獵物的豹子,極具侵略性。
心裡莫名打了個咯噔,婉拒的話尚未說出口,手腕就被人給一把捏住了。像是沒有控制好力道,疼得蘇婉容蹙眉微微呲了一聲。
“皇后年幼,平日裡就愛聽神魔怪談的民間故事。諸如龍與蛟之間的異同,也是朕前幾日睡前說給皇后聽的。世子若是喜歡,往後遇見了任何疑難問題,可以直接找朕。至於這杯酒……皇后身體不適,不宜飲酒,不敢掃世子的興,便由朕替皇后喝了。”
蘇婉容沒來得及轉頭,就聽胤莽說出這一番話來,那嗓音低沉,不辨喜怒。語罷,大手捏起她面前的酒樽,仰面直接一飲而盡。
胤莽的這一番動作來的實在突兀,就連葛烈都是略微一愣。頓了一會兒,眉目又浮現笑意,他將目光轉去胤莽身上,笑容滿面地道:“晉元帝既如此熱心,我又怎能辜負這一番好意?今日得幸認識晉元帝與皇后這般的人中龍鳳,我心甚悅。來,別的廢話都不說了,咱們今夜定是要喝他個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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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容覺得,這個男人從昨夜宴席結束開始,就變得很是古怪。
昨晚從西夏世子的宅院出來的時候,已近深夜。窯洞距離此處有半日的腳程,夜裡必然是要在馬車裡度過了的。不過蘇婉容早已習慣了前幾個月那種每天風餐露宿的日子,馬車裡委屈一夜,倒也算不得什麼。
令她感到不適應的,是那個男人。那人一晚上的臉色都是又黑又臭,她卸了妝,放下捲簾,準備歇下的時候。那男人破天荒的沒有亦步亦趨地跟上馬車,死皮賴臉地挨在她身邊睡。
男人一整夜都驅着馬,不遠不近跟在她的馬車後面,完全沒有睡進她馬車的意思。
蘇婉容那個時候在想,也許這男人就是這麼個陰晴不定的性子,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脾氣奇奇怪怪。大半夜的不睡覺,樂意在外面吹冷風,反正皮糙肉厚的,也凍不着他。愛怎麼着,就隨他去好了。今夜他喝了那麼多酒,身上定是臭烘烘的燻人,他莫名其妙甩臭臉給她看,她還不樂意他挨着自己睡呢。
這麼一想,蘇婉容心裡就舒坦多了。今日來回奔波,也是累極,剛一沾着軟枕,在軟綿綿的被褥裡,舒舒服服地蜷了蜷身子,倒頭便直接睡了過去。
誰曾想,男人此番的陰晴不定並非是間歇性的。待他們次日清晨抵達窯洞,在接下來的很多天,胤莽依舊冷着張臉,一整日和蘇婉容說不到半句話。回來的越來越晚,有時候乾脆宿在軍營裡,就不回來了。
就這麼過去了五日。這天,蘇婉容一人用過晚膳,簡單梳洗一番,換上寢衣便準備上炕歇息了。
門被人忽然推開,“砰”的一聲巨響,嚇了正在脫鞋的蘇婉容一大跳。
一擡頭,就見胤莽繃着一張黑沉沉的臉,闊步從門外跨了進來。
兩個人之間,發生了矛盾。如果誰都不肯做出讓步,關係只能越鬧越僵。
蘇婉容深諳這個道理,爲此瞥了一眼風塵僕僕,此時尚穿着墨色外袍的高大男人。幾番衡量,終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重新趿了繡鞋,自暖炕站了起來。
“今日回來的這麼早,軍營裡的事忙完了?可是累了?我幫你換身衣裳吧。”
這當真是蘇婉容做出的極大讓步了。要知道即便是上輩子嫁給薛硯之的時候,最起初幾年,他倆二人相敬如賓,她都沒伺候過薛硯之更換衣裳。這會兒她主動提出要替胤莽更衣,求和的意味十分明顯。
胤莽目不斜視,沒答應也沒反對,就這麼冷着臉站在那裡,一聲不吭。
蘇婉容立在他身前,替他解開衣帶,褪下錦袍。男人身形高大,她的個頭只勉強超過他心口的位置。於是想褪他衣袍,她必須費力地踮腳尖,伸長了手臂去夠。
好容易夠着了,將他的外袍連同衣帶,整整齊齊地一道兒掛在衣架子上。累的蘇婉容是氣喘吁吁,額間都沁出了一層細汗。
喘息間,她眸光一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香馥柔軟的身子骨,故意貼着男人結實有力的身軀,細白的指腹輕輕戳了戳他的胸膛,嘴裡嬌裡嬌氣地嗔怪道:“沒事長這麼高做甚?伺候你脫件衣裳,累得我半邊胳膊都酸了。你也是,瞧我吃力,也不曉得彎彎腰,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裡,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嬌軟的小姑娘,嬌聲曼氣,整個人幾乎都掛在了他的身上。那媚眼如絲,含憂帶怨,也不曉得是從哪裡學來的勾男人的這一套。
放在以往,被她以這般低姿態,主動討好,胤莽肯定是受不住的。但換了今日,他垂眸冷淡一掃,鼻腔裡低哼了一聲,根本就無動於衷。
蘇婉容無奈何,只得繼續幫他褪去中衣。
裡衣鬆散,倒不難解。蘇婉容拽着他的衣襟,輕輕一扯,就幫他把中衣順利地給脫下了。
強壯的身軀立刻暴露出來。黝銅的膚色,健壯的胸膛。肌肉突出擰結,上面覆蓋了大小不一的傷疤,乍一眼瞧看難免覺得有幾分嚇人,可看習慣了,卻覺得野性又充滿了男人味兒。
但若這股子男人味兒,混着撲面而來的汗臭,那滋味兒實在就不怎麼怡人了。
蘇婉容蹙了蹙眉,放軟了嗓音同他商量:“我叫倚翠燒桶熱水進來,你洗個澡,待會兒我再伺候你把寢衣換上?”
胤莽緊繃着下巴,冷聲道:“不洗。”
蘇婉容溫聲溫氣地繼續哄勸:“是不是忙了一天累着了,所以不想洗?不想洗便不洗吧,那就用熱水稍微擦擦身子?身上也舒服一些。等你擦好了身子,今日就早些休息吧。”
胤莽面無表情:“不忙,不必擦。”
那嗓音依舊冷冰冰的乾硬,一點緩和的意思都沒有。
男人是日理萬機的帝王,肩負的責任多壓力大,碰上心情不好的時候,難免會遷怒於人。這些蘇婉容都能夠理解,也願意偶爾哄一鬨他。
可是鬧脾氣總是要有一個度的。都是近三十歲的人了,無論遇上了什麼事兒,都該懂得如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熱臉貼冷屁股,貼了這麼久,蘇婉容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最後瞥了一眼男人剛毅的面孔,也不想管了。將男人的中衣隨手搭去衣架,轉回身,準備自己上炕睡覺。
豈料她剛剛踏出去兩步,身後響起一道又硬又沉的嗓音。
“你這就打算走了?”
仔細想想,這似乎是這些天以來,男人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吧。一開口就問這麼莫名其妙的問題,還以這種冷硬的態度。
蘇婉容頓下腳步,轉頭淡淡地反問他:“不走,莫不是留着看你臉色?”
胤莽的臉色很不好看,抿着薄脣,腮線繃的很緊。眼見小姑娘不輕不重地落下這句話,轉身就要往暖炕走,他再也忍不住,一個健步猛地上前,徒然出手。捏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將她整個拎到了自己眼皮底下。
“你除了氣朕,你還會做什麼?嗯?你說。”
胤莽的眼睛,黑沉沉的實在嚇人。這會兒俯身垂首,眯着眼睛看着她。說話間,灼熱的鼻息直接噴薄在她的額發,她不由自主地微微打了個顫。
男人生氣了,這一點連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可是他生氣了,幹她什麼事?她招他惹他了?這麼陰陽怪氣地同她說話。
從幾日前開始便是這樣,好端端的,無緣無故發火,無緣無故冷戰。她瞧見他與那西夏世子爭鋒相對,怕他吃虧,這才站出來替他說話。最後能夠挽回局面,她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結果半點好臉色也沒換來且不說,故意冷落她,像是她欠了他銀兩似的。
看他這副嘴臉臭的,她倒是不怕他同自己吵架,就是心裡莫名有種委屈感,也不曉得爲什麼。
“是!我就只能惹你生氣,除了這個,我什麼都不會做。你滿意了吧?你滿意了你趕緊走,省得我在你面前晃悠,礙着了你的眼!”
她硬聲硬氣地扔下這句話,就去掙被他抓着的胳膊。掙了幾下,掙不開。她就擡眸,不甘示弱地迎着他凶神惡煞的目光,恨恨地盯着他。
盯的眼眶都酸了,心底的委屈感越來越強烈。正想要開口,怒斥他立刻放手。胳膊上的大掌卻先一步鬆開了,緊接着腰肢一緊,她被男人霸道而用力地狠狠揉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