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
殘月如鉤,張進站在漸漸下沉又火光熊熊的大船上,作如是想。腳下浪花滔滔拍打着船身,冰冷的海水一片暗沉,彷彿蓄勢待發的猛獸,咆哮着欲要吞噬一切。
良久之後,張進才轉身走向躺在甲板上的翠兒身邊,蹲下身去,在她鼻息邊上探了探,已然沒有鼻息了,張進從懷裡摸出金針,刺向翠兒身上的幾處穴道。
海水冰冷刺骨,杜紫英憋着一口氣,順着海中水流的方向,如一條魚一般的在海水中游動,因爲他相信林秀蓮摔落海中,一定會被水流裹挾着超前。
周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他焦急的划動着身軀,縱使他氣息綿長,可是在水中也逮捕了太久,他一口氣將盡,正要浮出水面,手指卻觸碰到了一截類似於衣袖的東西,暗沉的心驟然溫暖明亮起來,他向那截衣袖游去,把那個人拉到跟前,果然是她!他緊緊的抱着她,用最後的一點氣息浮出水面。
可是那艘大船已經有多半沉入了漆黑的海水中,沒有沉入水中的也在劇烈的燃燒着。
杜紫英痛快的吸了幾口氣,懷裡的人卻雙目緊閉,面色慘白,此刻他一隻手在划水,爲了使他們兩人不沉下去,一隻手還要抱着她。他低頭吻上他脣,把一口氣渡入她口中,一口又一口,抱着她的那隻手還要用力去按壓她的胸部。
林秀蓮終於咳嗽了一聲,吐出了幾口水,醒了過來。
正好有船燒燬而墜落入海的大塊木板被海水裹挾着衝過來,杜紫英抱着林秀蓮閃身避開木板對他們的直接撞擊,順手抓着木板一角,先把懷裡的林秀蓮送上去,他才翻身爬了上去。
這是整塊的杉木板,兩人坐上剛剛好,木板仍舊半浮在水面上。
林秀蓮不太有氣力說話,她肩頭的傷口被海水泡的發白,血雖然不怎麼流了,但是狹長的傷口與傷口處外翻的灰白的肉還是那麼觸目驚心。沒有上藥,杜紫英小心的從袍子上撕下布條,把她的傷口仔細包裹好。
林秀蓮半躺在杜紫英懷裡,一直在望着遠處漸漸下沉的大船。
杜紫英幫她包裹好傷口,又慢慢擰着她衣衫上的水。本是陽春三月,棉衣未脫,可是是否突然,所有人都在睡夢中,故而林秀蓮與杜紫英身上都是素色的中單,薄薄的一層,絲毫不能抵禦海風的寒冷,不過也好,因爲薄,又被杜紫英儘量的擰出水分,所以應該很快就會被風吹乾,乾的衣服就算是薄,不能禦寒,也一定會比溼衣服穿着更舒服。
因爲是睡覺,林秀蓮自然是頭髮披散着的,杜紫英又慢慢擰****頭髮上的水,只爲了讓她可以更舒服一些。
林秀蓮嘴脣一翕一合,想說什麼,可是氣息過於微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杜紫英低頭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用說話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頓了頓,又說道:“翠兒我託付給了張進,他不會讓她死的,你放心。船上除了他們兩個,也沒有別的倖存者了,今天晚上我們兩個不會再有別的危險,從這裡往北去幾百裡有羣島,如果我們能夠儘快的漂到那裡就不會死,如果明天之前中午之前還在那裡,就不好說了,他們還會派別的殺手來,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不過什麼都不要想了,保存體力,我要划船了,我們要儘快的離開。”
杜紫英從懷裡摸出匕首,緊緊摟着林秀蓮,“坐穩了。”
林秀蓮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還是很乖順的點了下頭,杜紫英運足內裡,用手中削鐵如泥的匕首劃過杉木板子,從上面生生割下一條可以划船的槳。
爲了保持平穩,杜紫英抱着林秀蓮挪坐到杉木板正中,給林秀蓮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讓她靠在他懷裡,他背對着海風吹來的南方,面朝北方,揮動手中的木槳,飛快的划着身下的小船。
(轉)
林秀蓮再一次睜開眼時,視野中果然出現了一座島嶼,島嶼上草木蔥蘢,在墨藍色的大海中宛若蓬萊仙島。天陰着,颳着南風,故而無法確定時辰,昏昏沉沉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許很久了,又或許,緊緊是打了個盹,傷口火辣辣的痛着,心口也是陣陣絞痛,胸痹的症狀雖然不強烈,但是一隻在持續。
林秀蓮微微擡起眼皮去看杜紫英,他還在奮力的揮動着手中的槳板,他劃了一夜外加半天,又藉着風力與水流的方向,終於快要抵達了。
杜紫英嘴脣乾裂,眼中佈滿血絲,手臂似乎只是機械的往前划動,而不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不過他臉上的笑依然溫暖柔和,“別說話,很快就到了。”
林秀蓮眨了一下眼皮,表示聽到了。
很快就到了海島旁邊,杜紫英先把杜紫英抱上岸,才拖着那塊厚重的杉木板上了岸。
島嶼上沒有人居住的痕跡,完全是個荒島。杜紫英把杉木板在密林中藏好,揹着林秀蓮往林子深處走去。海浪會抹掉他們留在沙灘上的痕跡,杉木板藏起來是爲了留着離開的時候還用得上。
杜紫英一邊走,一邊跟背上的人解釋着,“他們在附近的海域找不到我們的屍體,一定會想到我們被海水衝向了北邊,爲了避免被他們找到,我們得先找個地方藏起來。”
林秀蓮稍微有了些力氣,“他們是誰?”
杜紫英聽見她說話,心頭更暖了一些,“他們是太后與那些文官,我猜這一切都是張進安排的,他從前畢竟是太后的人,太后要做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說對皇上有利,他那樣做也算是爲了皇上。”
因爲楊鐸要冊封林秀蓮爲皇后,整個朝堂的文官們都與他僵持着,而解決這些問題唯一最好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讓林秀蓮死,恰好又有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
林秀蓮本來殘留的一些疑惑,現在已徹底豁然開朗,“爲什麼?”良久後她這樣問。
杜紫英揹着她吃力的在崎嶇不平的山林裡穿行,知道她問爲什麼,是想要問自己猜測張進的依據,就分析給她聽,“我當時在房間裡,是被嗆醒的,從房間裡出來後,船艙裡的火勢還不算特別大,只有濃濃的黑煙冒上來,可是我順着樓梯跑到你的房間時,一路上連一個人都沒有發現,然後等我揹着你出去時,才聽見了打鬥聲,這些都正常。”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嗯。”
杜紫英繼續說道:“真正讓我懷疑到張進的,是他發出的飛刀。他在暗衛中以暗器功夫擅長而出名,而他能夠被先帝看重,選爲暗衛頭領,卻是因爲他心志堅定,心思縝密,足智多謀。當時你被刺客挾持,他就算是情急之下亂了陣腳,發出的飛刀不夠精準,不能擊中刺客,也不該讓刺客輕易躲過那把飛刀而刺在你身上,這隻有一個解釋,他發飛刀時的目標根本就是你。”
林秀蓮想了想,覺得杜紫英說的很有道理。
遠處出現了一眼山泉,杜紫英把林秀蓮放下,讓她靠在一株粗大的樹幹上,摘了樹葉兜起泉水喂她喝。
兩人自從昨夜墜海到現在都沒有喝過一口水,海水不能喝,林秀蓮身上有傷,失血雖不算太多,但是早已口乾舌燥,杜紫英劃了一夜半日的船,自然也口渴。
兩人飽飽的喝了一頓水,坐在林間一塊空地上歇息。
“爲了不留下任何痕跡,他們不敢用毒,也不敢用蒙汗藥,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一邊放火,一邊鑿穿船底。讓我活着,無非是爲了我能夠活着站在皇上面前,告訴皇上這件事情與太后無關。至於皇上認爲是誰做的,這一點都不重要,太后也不在意。”
杜紫英頓了頓,又說道:“張進最後的飛刀雖然很直接,直接把那個刺客逼得拖着你一起跳海,可是我總覺得他還有別的方法,別的更加不露痕跡的方法,爲何讓我這麼輕易的就猜到是他們呢?”
林秀蓮開口說道:“他是有恃無恐,就是想威脅我們,因爲他背後是整個朝堂的文官集團與太后。”
杜紫英點了下頭,“你說的不錯,張進不管怎麼做,我都會懷疑他,他當着我的面用飛刀刺你,壓根就是威脅我,讓我閉嘴。而且他大概也覺得,以你的身體狀況,中了一刀,又落入海水中,活下來的概率很小。”
林中光線幽暗,林秀蓮的臉色更是一片灰白,沒有一點光澤,聲音也十分微弱,“他的猜測不錯,我的身子確實撐不了多久,就算沒有受傷,這荒山野嶺,沒有太醫,沒有藥,單單是胸痹,都隨時會要我的命。”
杜紫英心頭一痛,“我會盡快帶你離開這裡的。”
林秀蓮慢慢擡起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她的手雖然狠柔軟,但是也很冰涼,握住他的手指時也沒什麼力氣,“不用了,長痛不如短痛,我活着回去,這件事他勢必不肯罷休,到時候不知道又要掀起來多大的波瀾,不如就這樣,這樣死了算了,他就算傷心,可是傷心一陣子後,傷口慢慢會痊癒,結疤,長出新肉,一切就會好了。”
杜紫英沒有說話,只是非常用力的握着她的手,他心裡已經有了明確的打算,他不會讓她死在這裡的,他一定要延長她的生命,不管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他不要她現在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