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鐸臨幸瞭如意之後還是回了承德殿,寢殿裡一片幽暗,只有夜明珠淡淡的光輝,依稀可辨帳子裡的人兒已經睡熟了。楊鐸在帳子外站了良久,轉身欲走時,嗅到屋子裡有淺淡的清香,他望向一側的銅鶴香爐,鶴嘴中正有青煙嫋嫋而上。
次日楊鐸下朝後就趕到林秀蓮這邊,她穿着淡黃的衫子坐在窗下看書,案頭玉瓶中供着一束紅梅。
聽見腳步聲,林秀蓮擡頭,微笑道:“你回來了?”
楊鐸在她身畔坐下,“早膳吃了什麼?”
林秀蓮想了想,認真的答道:“半碗粥,四個水晶蒸餃,兩塊海棠酥餅還有一些涼拌的冬筍。”
楊鐸聽後微微笑了,又問道:“藥吃了嗎?”
林秀蓮合上書,笑點頭,“喝了,太醫過來請平安脈,剛走。”
楊鐸又問道:“太醫有沒有說什麼?”
林秀蓮搖頭,“什麼都沒說。”
兩人都在刻意迴避這個問題,楊鐸對於林秀蓮的病是諱莫如深,他一直不讓人在她面前提起。此刻因爲急於想要知道結果,一時問出了口,兩人心照不宣的一笑,林秀蓮頓了頓,道:“太醫稍微調整了方子,添減了幾味藥,其他都沒變。”
楊鐸看桌子上她杯中的水沒了,拎起茶壺給她添了一些,自己也另拿了個杯子倒了盞茶慢慢喝着。
林秀蓮抿了口茶水,“你不用批摺子嗎?”
楊鐸點了下頭。
林秀蓮看他眸子深處有深深的悒鬱不歡,試探着問,“今天的早朝有什麼事嗎?”
楊鐸不欲多提,“還是那些事情罷了。”從前不管是做皇子還是做晉王,不管是在京中還是在太原還是去往北海,他都沒有感覺到如現在這般束縛,現在他覺得每天面對那些喋喋不休的官員與上書房裡的奏摺時都透不過氣,就像是被人束住了脖子。
林秀蓮放下杯子偎在他懷裡,拉過他的手輕輕的一根根掰着他的指頭,“他們現在逼迫你,無非就是不想讓你封我爲皇后,我說過了,不要那個位置也罷,只要能夠每天都在一起就是了,做了皇后也不見得就比現在更快樂,也不見得就能夠比現在相守的時間更長。你不要爲我堅持了,算是我求你好嗎?放棄吧。”
楊鐸忽然倔強的像是個孩子,“若是這一次我妥協了,他們還會逼着我做別的事情的,我不能退步,退了第一次,以後每一次都得退讓了。”他似乎走到了一個死衚衕裡面,不光是在與自己較勁,也是在與整個朝廷中不順着他的那些大臣們較勁。
林秀蓮也不知道該再說什麼,既然他心意已決,她也只能陪着他,不管前面等着他們的是什麼,她只有陪着他。
楊鐸忽然說道:“我都已經決定了,欽天監也看過了,下個月初十是黃道吉日,屆時我給你行冊封禮。”
林秀蓮還能說什麼呢,默默點了下頭,笑的幾分勉強,楊鐸看在眼裡,也沒有多說什麼。
“你相信世上會有兩個人長的很像嗎?”他正看書,忽然擡起頭問她。
林秀蓮想了想,道:“當然,雙生子,或者兄弟姊妹,都會相像。”
楊鐸一笑,道:“你知道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是不是很神奇。”
林秀蓮的目光在他臉上稍稍停留,又笑着低下頭去看書,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很隨意的問道:“你見到什麼人了嗎?”
昨晚侍寢的若是淑妃本人,楊鐸倒也沒有什麼要說的,可是那個如意與林秀蓮生的幾分相像,畢竟與衆不同,他不想隱瞞,“對,她叫如意,昨晚在淑妃宮裡見到的,跟你很像。”
林秀蓮微微愣了一瞬,明白楊鐸特意提起的原因,心中雖然有些鬱悶與不適宜,還是用玩笑的口吻道:“按理說後宮裡宮人們都是你的女人。”
楊鐸臉上竟然也是幾分鬱悶,“好吧,當我沒說。”
林秀蓮笑了笑,翻了兩頁書,又問道:“今晚還要過去嗎?”
楊鐸默了一瞬,搖了搖頭,“感覺有點奇怪,不想過去。”
林秀蓮失笑,繼而又埋頭看書。
楊鐸察覺到她一閃而過的笑,笑的別有意味,追問道:“怎麼了?”
林秀蓮忙笑着搖頭,“沒什麼。”原來楊鐸也會有怕的時候,她心裡憋不住的想笑。
又埋頭看了會書,楊鐸忽然對她說,“昨天被太后叫去了,沒能帶你出宮看花燈,今晚要不要去?”
林秀蓮怔了怔,眉開眼笑,“可以嗎?”
楊鐸笑着點頭,“當然可以。”
林秀蓮歡呼雀躍起來,丟下書摟着楊鐸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楊鐸心中一蕩,攬着她的腰低頭吻上了她的脣。
晚間宮門落鎖後,楊鐸才悄悄帶着林秀蓮出宮去逛燈市,縱使以前做王爺時出宮多有不便,需要向皇上請旨,可是如今做了皇上,才發現出宮是更加的不便,爲了不使那些言官御史們喋喋不休,他只能溜出宮去。
不過縱使如此,這一晚兩人玩的卻十分高興,一直到很晚纔回宮。
(轉)
二月初九天忽然又冷了起來,年內暖和,大約是要倒春寒了。下半晌天陰了起來,林秀蓮獨自坐在寢殿的窗前,望着空寂的院子怔怔出神。
楊鐸一直在忙,雖然她不知道她具體在忙些什麼,但是知道與她次日的冊封有關。
想到這個,林秀蓮心裡就替他委屈不已,更爲他生出許多疼惜。她知道他是在頂着多大的壓力辦這件事。成與不成她不在乎,她只在乎他,所以她盼着能夠辦成,辦成了他就不會難受,若是不成,他不定要怎麼鬱悶呢。
楊鐸一直到極晚纔回來,林秀蓮一直等着他,陪他一起用了晚膳,沐浴後,已是三更天了,楊鐸顯得極疲倦,躺在牀上與她說了幾句話便睡着了。
(轉)
次日一早,天上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來,林秀蓮按照皇后的品級大妝,衣冠換好後,她坐在妝臺前打量着鏡中的自己,覺得幾分陌生。
露露待給林秀蓮梳頭的宮人們退了出去,望了望一旁桌上的更漏,提醒林秀蓮道:“小姐,吉時快要到了,皇上馬上就會過來。”
林秀蓮應了一聲,心裡默默的過着接下來的所有步驟,先要去祭祀天地,然後去祭祀宗廟,還有那冗長的禱詞..
承德殿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噪雜的吵鬧聲,林秀蓮心中一緊,禁不住皺了皺眉,想露露道:“去看看外面是怎麼回事?”
露露臉上也露出幾分驚慌,忙道:“是。”匆匆奔了出去。
露露很快就奔了回來,臉上的神色是驚慌失措。
林秀蓮心中亂的厲害,勉強鎮定的問道:“怎麼了?”
露露道:“司禮監的幾位秉筆太監與內閣中的幾位大人跪在殿外。”
林秀蓮一下子站了起來,眉頭擰在了一起,“什麼?”要知道承德殿也算是宮闈重地,司禮監的太監們來來倒是不妨,怎麼連內閣裡的官員們也來了?只怕又是爲冊封自己鬧起來了。
林秀蓮再也坐不住,奪門欲出,頭上的冠子既笨重又不方便,她索性取了下來。
露露忙道:“小姐,你要幹什麼?”
林秀蓮把冠子擱在妝臺上,丟下一句,“去找皇上。”就匆匆奔了出去。
林秀蓮剛奔到楊鐸的書房前頭,就看見楊鐸氣急敗壞的從外面走過來,冠子有些歪了,臉色發白,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氣的,脣緊緊抿着,眉頭皺着,身上的袍子也被雨水打溼了。
“怎麼了?”林秀蓮關切問道。
楊鐸見是林秀蓮,停下來腳步,氣道:“他們愛跪就讓他們跪着好了。”拉着林秀蓮快步走到廊下。
林秀蓮看了看越來越大的雨,眉頭也鎖了起來,“外面在下雨,這樣不好吧?”
楊鐸大聲道:“他們以爲他們堵在承德殿門口朕就出不去了嗎?走,我們從後門走,今天無論如何,誰也休想攔着我。”
林秀蓮看他如此激憤,心被深深的刺痛了,從一旁的翠兒手中接過一方毛巾,踮着腳給楊鐸擦拭他臉上的雨水。
楊鐸望着她,心緒就平復了一些。
林秀蓮輕聲道:“今天下雨呢,讓他們回去吧,我們也不出去了,好不好?”
楊鐸幾分惱怒的盯着林秀蓮,“連你也要反對我嗎?”
林秀蓮收回手中的毛巾,與楊鐸對視着,“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樣爭執下去真的沒意思,雖然你是爲了我好,可是我壓根就不想要。”
楊鐸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把她攬在了懷裡,林秀蓮猝不及防,一個踉蹌,摔入他懷中,眼中卻滾下淚來。
忽然聽見外面一個太監尖着嗓子喊道:“太后娘娘駕到。”
楊鐸愣了愣,正要去迎,太后已快步走了進來,阿元撐着傘緊隨其後,卻因太后走的太快,傘根本就罩不到太后身上。雨太大,從殿門外到書房門口,沒有多遠的距離,太后的衣裳也溼透了。
太后哀求的站在屋檐下望着楊鐸,“不要再堅持了,算母后求你,好嗎?”
楊鐸哭笑不得的反問道:“母后,連你也來反對我嗎?你當初不是說過不反對的嗎?爲什麼要出爾反爾。”
太后的聲音淒厲的幾分,“爲了江山社稷,爲了祖宗基業。”
楊鐸一時無言。
母子對視了一會後,太后忽然走到院子正中朝楊鐸跪了下去,阿元舉着傘奔上去,未及太后身前,已被太后喝止了。
楊鐸一下子慌了,奔上去跪了下去,“母后,你快起來,爲什麼要這樣?”
太后哀涼的嘆了口氣,“楊鐸,你知道的,我一輩子不求人,今天算我求你,不要再與整個朝堂抗爭了。”
楊鐸忽然站起身來,後退了兩步,“母后,你起來,求你了,你不要逼我,求你了。”眼中不知是淚還是雨水。
雨越下越大,林秀蓮的眼中一片迷茫,什麼也看不清楚,她邁着沉重的步子向院子裡走去,默默在太后身旁跪了下去,“皇上求你放過我吧,也放過你自己,放過所有人。”她絕不能讓他因爲自己背上不孝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