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更天了,承德殿裡依舊燈火通明,皇上熬夜批奏摺,當值的宮人太監們就得打起精神陪着。
趙六兒從御膳房拿了些點心送到楊鐸案前,“皇上,時辰不早了,吃點糕點歇息一下吧。”
趙六兒方纔離開的時候楊鐸左手邊還有兩摞未批覆的奏摺,這會只剩下兩本了。
楊鐸道:“先放着吧。”
趙六兒不敢再多嘴,把點心從食盒裡取出來放在御案一側的桌上。心裡卻在尋思,都這個時辰了還忙着批摺子,莫非皇上今晚不去西苑了?
楊鐸批完最後兩本奏摺,腹中也有些餓了,他撂下毛筆快步走到一側桌前,剛要伸手去拿點心,卻發現其中一碟海棠酥餅正是林秀蓮最愛吃的宮外那家南省酒樓做的。面色陡然一沉,又不好發作,徑直向殿外走去。
趙六兒摸不着頭腦,趕着上前說道:“皇上不想吃糕點,那奴婢去給皇上拿些小菜過來?”
楊鐸徑直穿過月亮門,在後院水榭的廊下坐了,眺望着天際,“順便再拿壺酒。”
皇上絕少飲酒,趙六兒不禁愣了愣,匆匆跑着去了。
七月將盡,沒有月,夜空幽深高遠,寥落的星子在其間閃爍。
幾樣菜楊鐸壓根沒動,自己斟了杯酒,慢慢啜着。
趙六兒看皇上這個樣子,極不識趣的問了句,“皇上今晚要歇在何處?”
楊鐸鼻前彷彿有薔薇花在綻放,那種蠱惑的氣味深邃久遠,他有些心煩意亂,趕蚊子似的衝趙六兒擺了擺手。
趙六兒不敢再問,後退了幾步,站在水榭盡頭,也擡頭望向夜空,夜空裡一片幽黑,他不禁疑惑,有什麼好看的?皇上竟然看得這樣入迷。
一杯酒下肚,楊鐸胸中卻更煩悶,手指劃過水榭外的花木,觸碰到木葉上涼涼的露水,那些沒有被酒水壓下去的愁悶更加清晰的衝入腦海中,北海已經有了動亂,國庫空虛,東南不可再有事兒了。當務之急便是重建東南水師。張靜業雖然有才能,可是來自各方面的阻礙也是重重,他頂着壓力做事兒,必須要穩住他的心,自己的態度也不能再含糊下去。
楊鐸忽然轉過身沖水榭盡頭的趙六兒吩咐道:“宣張才人過來侍寢。”
趙六兒眼中一亮,復又有了精神,清脆的答應一聲,跑向前殿。
楊鐸酒量極淺,又一杯酒下肚後便有些熏熏然了,想起還召了張才人,怕自己酒後說什麼不該說的,又找宮人去拿醒酒湯。
醒酒湯喝下去,楊鐸腦中漸漸清明起來,胸腹間卻益發空乏。趙六兒來回張才人已到前殿,是否要請她到這裡來陪皇上說說話兒。
楊鐸振了振衣袖站起身來,“不用了,我過去吧。”既然侍寢便能表示榮寵,便能向朝臣表明自己的態度,能籠絡住她的兄長,又何必再浪費別的時間。
楊鐸洗去身上酒氣,回到寢殿裡時,張才人正含羞坐在牀上。
張才人生着一張鵝蛋臉,膚色白皙,眉毛淡淡,櫻脣小小,鼻樑挺翹,只是眼睛小了些,不過也算是美人了。這會兒鬆鬆挽着髮髻,穿着桃紅色薄綢中單,碧色抹胸半掩在胸前,露出一抹春色。
張才人見楊鐸進了寢殿,就撩起紗幔走上前去替楊鐸解袍子上的帶子,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怎地,一時沒有拉開,楊鐸衝她和煦一笑,“朕自己來吧。”
張才人含羞低下了頭,卻是暈紅雙頰。
楊鐸脫了外袍,裡面是一件素白淞江棉布中單,他不太習慣那些刺眼的黃色,所以不見朝臣時的穿戴也是跟從前做王爺的時候一樣。
張才人接過楊鐸脫下的袍子正要走過去放好,楊鐸卻已打橫把她抱了起來,大步向牀榻前走去。張才人一怔,手中的袍子滑落在地,她有些驚慌的道:“皇上的袍子..”
楊鐸把臉埋在她頸間。肌膚驟然貼在一起,張才人心頭砰砰亂跳,氣息都紊亂了,那句話就沒說完。
只聽楊鐸在她耳邊道:“等會兒就全在地上了,揀他做什麼。”
張才人輕聲道:“是。”又是羞又是喜,聲音都有些顫抖。
她的發應該是剛洗過,還有皁角的清香,可是卻沒有了薔薇花香,楊鐸感到很滿意,看來昨晚她發間的薔薇花香純粹是巧合,並非某些人蓄意而爲。
張才人的身子有些嬰兒肥,肉嘟嘟的,綿軟柔膩,手感極好。楊鐸卻並沒有多加溫存,親吻了她兩下便直接頂了進去。一時雲散雨收,楊鐸看似隨意的翻了個身,面朝外,把張才人撇在了身後。
昨晚剛被臨幸過,雖然是半途而廢,但皇上也是體諒自己。今晚又侍寢,行房的時候張才人的下身仍有些疼,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歡喜,可是過後看楊鐸背對着她睡去,不交一言,張才人心頭又有些失落,還有些莫名的恐懼,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
過了一會,楊鐸的鼻息聲傳來,看來他是睡熟了。張才人心裡又舒暢起來,大約皇上也是太累的緣故。可是她自己卻是久久也不能入睡。
(轉)
這一晚是翠兒上夜。
雖然臥房中燃了安眠香,林秀蓮躺在帳幔中卻還是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睡。
翠兒在屏風外輕聲說道:“小姐,是我新合的這個香不好用嗎?”
林秀蓮又翻了個身,對着屏風方向說道:“你也沒睡着嗎?”
翠兒道:“我午後睡了一會,這會兒還不困。”大約是安眠香用久了,已經對翠兒不太有用了,入睡還是有些困難。
林秀蓮沒做聲,過了一會兒忽然嘆息着說道:“丁零人進犯北海了。”
翠兒亦有所耳聞,這種事情一般傳的最快,她雖然不關心那些朝廷大事兒,因爲距離她的生活畢竟太過遙遠。可是那些閒話就是不願聽,也禁不住別人一說就會灌進了自家的耳朵裡去,她知道這次皇上是從錦衣衛裡調了一人,封爲大元帥,統領北海軍務。翠兒思索片刻,已明白過來,失聲道:“皇上委派的大元帥是杜..”她不好直呼杜紫英其名,只說了個姓氏,又停了下來。
林秀蓮輕聲道:“對啊,蕭略哥哥他又去北海了。”他這一去,何時才能再回來呢?關山萬里,鴻雁難度,偏偏又軍情似火,戰事危急。再見或許真的是無期了。
那次杜紫英來蓬萊山見林秀蓮後,翠兒也聽林秀蓮提過杜紫英幾次,又從露露那裡得知林秀蓮當初在陽臺山遇難時正是杜紫英相救的,雖然知道他們關係不錯,卻沒想到林秀蓮竟然直呼其蕭略哥哥,她不知道杜紫英的真實身份,只當蕭略是他的字,也沒在意,安慰林秀蓮道:“小姐不要太擔心了,杜元帥以前在北海待過,熟知那裡的情形,就算丁零人突然進犯,一時有些措手不及,他也一定能轉敗爲勝的。再說皇上既然委派了他,就是相信他有那個能力保北疆太平。”
林秀蓮沒有接這個話茬,黑暗中她沉默了一會,又說道:“母親今天來了,你也見到了,我總覺得她有事兒瞞着我。”
林秀蓮他們母女會面時,翠兒等人都退到了殿外,翠兒自然不明白當時的詳細情況,“不會吧,夫人是個爽利的人,怎麼會有事兒瞞小姐呢。”
林秀蓮呢喃着道:“就是因爲母親素來爽利,所以上午見面的情形才更顯得怪異,其間趙六兒還來了一趟,傳了皇上的什麼口諭,我問母親,母親不肯對我說,後來再說話,她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翠兒奇怪道:“皇上會有什麼口諭給夫人,不會是跟老爺有關吧?”
這一種可能已經被林秀蓮否決了,想也不想道:“應該不會,若是朝堂上的事兒,他大可直接找爹爹,沒必要讓一個內官給娘傳什麼口諭,所以我才更加想不明白啊。”
翠兒怔怔發了會呆,道:“既然想不明白,小姐就不要再想了,想也是徒勞。”
林秀蓮居然很認真的道:“你說的對,我們睡吧。”
翠兒應了一聲,又朝被子裡縮了縮,不過才農曆七月末,杭州這個時節的夜間還是很熱呢,可是蓬萊山巔的夜已經很涼了。皇上今晚沒有過來,聽說新來了一個張才人,大約是在陪新人吧。翠兒禁不住滿懷憂慮的朝林秀蓮的方向望了一眼,雖然隔着屏風完全看不見那邊的情形,她還是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轉)
宮城裡的風從來都是無處不在的。
袁明玉的邀月廈雖然已形同牢籠,日夜被內官們輪流看守着,可是宮裡的消息還是會傳進來。
夜已經很深了,袁明玉仍舊孤身坐在院子裡的木樨樹下,丙丙去沐浴的時候見她抱膝坐着,回來時她還是那個姿勢,連身形都沒動一下。
丙丙默默把一件披風給她繫上。
袁明玉忽然道:“聽說在北邊他叫桂花樹,三秋桂子,十里荷塘,夏末秋初的時候杭州可真是美啊,處處都有木樨樹,處處都是木樨花香,表哥他,他又去北海了,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他,我是不是錯了?不該賭氣,若是那次沒有賭氣,現在也是自由身了,表哥去軍中,我至少還可送他一程..”
丙丙聽袁明玉絮絮的說着,不敢接腔,過了一會,勸說道:“夜裡風涼,娘子的咳疾未好,還是早些休息吧。”
袁明玉沒有做聲,依舊抱膝坐着,也不知道是否聽見了丙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