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後太妃娘娘坐在西進間的羅漢牀上養神,那隻黑貓極乖巧的趴在太妃身邊睡覺。
阿元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回道:“太妃,張進回來了。”
太妃睜開眼道:“讓他進來吧。”
張進穿的並非宮中太監的服色,而是一件黑色的夜行衣,顯然回到文杏堂後便直接來見太妃,連衣裳都顧不得換。
太妃開門見山的問道:“宮裡的情形如何了?”
張進跪在羅漢牀前回話,“太后得到了皇上病危的消息,武貴妃於亥時初刻產下一個男嬰。皇上與此同時召見了大將軍林道明,六部尚書,及內閣的幾位重臣,當衆宣讀了詔書。太后則以皇上病中不能理事爲由質疑皇上的遜位詔書,認爲皇上病的太重,根本沒有能力擬詔書,詔書是殿下捏造出來的,堅持要立武貴妃的兒子爲新帝。”
太妃皺眉道:“楊鐸早都知道武貴妃懷孕是假,怎麼還由着他們弄個假皇子出來?”
張進道:“太后早有準備,不光藏了幾個孕婦在武貴妃的儲秀宮,還另外養了三個待產的婦女在長樂宮,儲秀宮那裡殿下有防備,可是長樂宮那邊卻忽略掉了。”
太妃哼了一聲,“她這次倒是學聰明瞭,狡兔三窟,着實讓人防不勝防,那太后質疑詔書的真假,那些朝臣們怎麼說?”
張進道:“如今局勢不明,六部尚書經過皇上的換血,已無林黨中人,原本擁護武家的兵部,戶部,禮部自然還是支持太后的,工部保持中立,刑部尚書暫缺,暫領尚書職務的左侍郎也是中立,吏部尚書倒是一力擁護殿下,可是人微言輕,起不到什麼作用。內閣的幾位大臣態度曖昧,擺明了也是趴在牆頭看風向。唯今只有大將軍林道明態度明確的支持殿下。”
太妃嘆息一聲,道:“早都料到是這個局面了,不過有林道明已經足夠了。”
張進又道:“傍晚的時候武明熙方纔奉太后懿旨帶兵硬闖入宮,現在就守在儲秀宮內。”
太妃略點了下頭,“武明熙守在儲秀宮是爲了保證太后及武貴妃他們娘們的安危,外面的情形如何?”
張進又道:“殿下說皇上應該熬不過今晚,據周紹陽傳來的消息,豐臺大營今晚子時會發動兵變,武明照打算與武明熙來個裡應外合。殿下跟大將軍商議之後,決定先發制人,太將軍帶着東南水師已經直撲豐臺大營了。”
太妃道:“楊鐸還在承德殿?”
張進道:“是,殿下守着皇上呢。雖然武明熙在儲秀宮,可是有暗衛保護,太妃不用擔心殿下的安危。”
太妃點了下頭,她心裡很清楚,外面的情形不明,就算武明熙不知道有那支暗衛的存在,可是卻知道錦衣衛守在承德殿外,錦衣衛只聽命於皇上,都是狠戾的角色。武明熙帶進宮的先鋒營雖然驍勇,畢竟人數有限,故他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只聽張進又忿忿不平道:“最可恨的就是宮中的侍衛,雖然歸皇上管,可當初組建之時,他們中多數卻是從武家軍裡挑選出來的,雖然不至於明着幫武家,可是也不幫殿下。所以如今那道宮城雖然立在那裡,可是沒有了守衛宮城的侍衛,等同虛設。”
太妃思量一瞬,道:“你的意思是說,林道明若是打不過武明照,那武明照的大軍立馬就會衝入宮中?”
張進雖然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卻還是不得不承認,“是這樣的。”
太妃出了會神,忽然微笑着道:“不怕的,楊鐸還有最後的殺手鐗。”
張進的眉頭舒展了些,“殿下養的有死士?”
太妃點頭道:“明面上的力量都擺在那裡,林道明的水師雖然厲害,可是今天才剛到京中,豐臺大營以逸待勞,勝算自然多些,這個大家心裡都清楚,正因爲這樣,武明照必然會輕敵,那麼楊鐸那一千精兵就可起到作用了。”
張進想了想,道:“所以太妃娘娘方纔問奴婢殿下在何處?”
太妃點頭道:“對啊,還記得楊鐸在北海結識的那個杜紫英嗎?”
張進道:“奴婢記得。”
太妃道:“他奉楊鐸的命令如今守在西苑。楊鐸自己又在承德殿,你說那還有誰可以帶兵呢?”
張進皺起眉頭,搖頭道:“奴婢也猜不出。”
太妃面色又暗淡下去,慢慢說道:“我本來以爲楊鐸會讓杜紫英帶那一千精兵突襲豐臺大營的,他卻把他留在了西苑,當初在四野山時就是他在訓練那一千個死士,他本是最佳的人選,到了緊要關頭楊鐸卻又不用他了,我也想不透其中的緣故,恐怕只有楊鐸自己知道原因了。”
張進眼中忽然精光一爆,道:“殿下該不會是打算親自帶領那一千死士襲擊豐臺大營?”
太妃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此處林道明能否勝利,楊鐸能否登基的關鍵已是那一千精兵能否發揮最大的功用。這樣至關重要的位置上,楊鐸大約不會放心安置任何人。太妃聲音變得急促起來,“你速速去承德殿,不管楊鐸去那裡,都跟着他,就算,就算不能勝利,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要保證楊鐸的安全。”
張進慨然領命,匆匆離去。
太妃盯着張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忽然向外間喚道:“阿元。”
阿元匆匆走進來,斂衽成禮,“太妃有什麼吩咐?”
太妃道:“傳杜紫英速來見本宮。”
阿元應諾,匆匆去了。
杜紫英穿着飛魚服,挎着繡春刀,匆匆走入太妃起坐的西進間,跪下去行禮。
太妃打量着杜紫英這一身裝束,道:“甲冑在身,不需多禮,平身吧。”
杜紫英站起身來,“多謝太妃。”
阿元匆匆追了進來,“將軍怎麼跨到覲見?”
杜紫英愣了一瞬,正色道:“如今危機四伏,爲了太妃的安危,臣不敢解下兵器,還望太妃贖罪。”
太妃衝阿元擺了擺手,“他說的有禮,是你太過拘泥禮法了,下去吧。”
阿元行禮後退了出去。
太妃打量着杜紫英,面前這個青年年齡應該比楊鐸小,可是生的卻極好,丰神俊逸,清風朗月,若不是周身的儒雅氣質中透着軍人的果敢睿智,就會稍顯長相過於俊秀不夠英武了,太妃對他的長相氣度很欣賞,不覺就微笑着問道:“知道我爲何喚你前來嗎?”
杜紫英恭敬的答道:“臣不知,請太妃娘娘明示。”
太妃道:“你年齡比楊鐸小,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也聽楊鐸說起過,不用這般拘禮。我叫你來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想與你隨便聊聊,外面的情形你也知道,兒子隨時都可能有危險,我這個做孃的睡不着啊。”
杜紫英頓了頓,道:“能夠陪太妃聊天時臣的榮幸。臣以爲殿下一定會得勝歸來,太妃不用太擔心了。”
太妃笑問道:“你倒是口滿的很。”
杜紫英忙道:“不是臣口滿,是臣相信殿下的能力。”
太妃含笑點了下頭。默了一瞬,問道:“今晚這樣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楊鐸沒有讓你上戰場殺敵,卻是讓你陪着我們這一羣婦孺,你會不會怨他?畢竟這樣建功立業的機會可不多啊,錯過了今晚,今生只怕都不會再有了。”
杜紫英微笑道:“臣不怨,臣願意在這裡陪太妃娘娘。殿下是相信臣,纔會把這樣大的事情託付給臣。其實在殿下心裡,太妃娘娘和..比皇位更重要。”
太妃自然聽出他話語中的停頓與忽略,笑着道:“你不用那樣誇他,我自己養的兒子自己還清楚。王妃跟楊鐸鬧彆扭的事兒你可聽說了?”
杜紫英心中一凜,忙道:“臣聽張公公說起過,殿下也特意囑咐臣幫忙開導王妃。”
太妃饒有興趣的打量着杜紫英,“看來你與王妃是舊相識了?”
杜紫英不敢隱瞞太妃娘娘,想必他與林秀蓮的關係楊鐸也給太妃娘娘說起過,直言道:“臣本名沈蕭略,杜紫英只是化名,家父與王妃的父親從前是好友,臣與王妃幼時也便相識。上次王妃在陽臺山遇難,臣正好上山去看望在落霞觀清修的妹妹,誤打誤撞,救了王妃,王妃認出了臣。”
杜紫英的真實身份太妃聽楊鐸說過,杜紫英在陽臺山救了林秀蓮太妃更聽說過,只是不知道他們幼年便相識,她沉思一瞬,道:“我記得楊鐸說過,你家慘遭滅門,是被人陷害的,陷害你父親的正是林道明,你難道就不恨王妃?”
杜紫英目光一派坦然,“王妃是王妃,大將軍是大將軍,臣就算恨大將軍,也不會牽連王妃。更何況當年案情到底如何,臣那時年幼,究竟也不清楚,還要再查實。”
如果楊鐸這次能夠登基,林道明的功勞將會是最大的,杜紫英若是拿當年的一樁舊案指責林道明誣陷自己父親,就算案子屬實,勝算究竟有多大也沒有人清楚。太妃以爲杜紫英是有所顧忌纔會這樣說,其實杜紫英只是因爲與林秀蓮有約定,林秀蓮打算重新調查當年的案情。
太妃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杜紫英,杜紫英目光清澈沒有絲毫渣滓,太妃注視了他良久,確認杜紫英並不是因爲顧忌林道明的權勢纔會這樣說,而是出於最自然的想法,終於放心。
太妃認定了這就是杜紫英的真實想法,便笑讚道:“你很謹慎,也很磊落。”
讚揚他謹慎,自然是因爲他沒有直接就指責林道明是兇手,而是還打算繼續查證。讚揚他磊落,卻是因爲他沒有爲林道明的行徑而遷怒於林秀蓮。
杜紫英忙道:“太妃過譽了。”心裡頭卻是漸漸沉重起來。
林秀蓮怕楊鐸忌憚林道明功高,將來會藉着杜紫英家的舊案子治林道明的罪,她的擔憂絲毫不嫌過早。因爲在現在楊鐸還沒有登基,林道明還沒有功高震主,在一切都還未定的時候,太妃已經問起了這件事情,看來將來就算是楊鐸不打算以此治林道明的罪,太妃也不會輕易放開這個機會的。
杜紫英心裡微微嘆息一聲,林秀蓮想要查實當年的案情,看來會很難。楊鐸手裡有切實的人證物證可以指認當年是林道明誣陷了沈家,如果林秀蓮找不到更有力的證據證明林道明沒有做那些事,那麼自己想要報仇這件事只會成爲楊鐸拿來除掉林道明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