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畔燈火通明,映得一方夜色都是橙紅色,林秀蓮心事重重,默默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猛然回過神來,遠處的樂聲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
周圍很安靜,林秀蓮心頭漸漸變得舒暢一些,露露適時提醒道:“王妃,再往前頭去就是安樂居了。臨風軒那邊的酒戲還未散,王爺不知何時會回來,今天畢竟是王妃的好日子,王妃就算是想回去歇息,也還是要過去應酬他們一下的。”
林秀蓮略點了下頭,想起安樂居中的李夫人,隨口道:“可有拿些果子糕點給李夫人送去?”
露露忙道:“王妃早有吩咐,所以晚宴沒開始前奴婢就讓人送過去了。”
林秀蓮轉身欲回,忽然前面花叢中閃過一個身影,竟然有幾分熟悉,林秀蓮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失聲道:“你是誰?”
露露方纔沒有看清楚,看林秀蓮嚇得不輕,忙提着燈籠追了過去,“是誰在那裡?快出來,仔細嚇着王妃。”
林秀蓮心中砰砰亂跳,在四野山行宮的時候程書瑤對她說過西苑鬧鬼的事情,雖然她回來後西苑一直太平無事,這樣的流言也沒有繼續傳出,時間久了她也就忘了,可是方纔看見那個身影分明便是翠兒。難道真的是翠兒的鬼魂?林秀蓮連嗓音都變了,周身涼風習習,更覺得毛骨悚然,“露露,快回來。”
露露照見一個身影匆匆奔入了安樂居中,因爲她不知道鬧鬼的事情,所以不覺得害怕,“王妃,那個人跑去安樂居了,應該是住在裡面獲罪的宮人趁着今晚外頭熱鬧無人管束偷偷跑了出來。”她說着提了燈籠回到林秀蓮身邊,卻發現林秀蓮臉色慘白,吃驚道:“王妃,你怎麼了?”
林秀蓮勉強道:“沒,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兩人轉身剛要走,忽然聽見遠處一陣驚呼聲傳來,暗夜中聞之十分駭人,林秀蓮與露露面面相覷,露露奓着膽子道:“是誰,誰在那邊?”
只聽程書瑤的聲音傳來,“綴兒,你鬼叫什麼,仔細嚇着人了。”
綴兒十分委屈,低聲分辨道:“分明是晩隱居那個女鬼。”
程書瑤呵斥道:“快住口,不許亂說。”
林秀蓮與露露聽得十分明白。
程書瑤扶着綴兒走過來,看見林秀蓮站在道旁,顯得十分意外,遲疑片刻,忙蹲下去行禮,“不知道王妃在這裡,方纔嚇着王妃了吧?”
綴兒也跟着跪了下去。
林秀蓮道:“你起來吧,方纔你們真的看見了嗎?”
程書瑤有些爲難,不好回答的樣子。
綴兒忍不住插嘴道:“就是那個女鬼。”聲音中充滿恐怖。
程書瑤猶豫再三,終於開口道:“之前他們傳鬧鬼,妾身沒有看見,不好亂說,可是方纔妾身覺得那分明就是個活人,不是鬼。若分要說鬧鬼,妾身認爲一定是有人裝鬼故意嚇人的。”
林秀蓮撫着胸口道:“你肯定?”
程書瑤點了下頭,“方纔我看見她留在地上的影子了,聽聞鬼是沒有影子的,只有人才會有影子。”
露露在旁道:“王妃,奴婢看見方纔那個人跑去安樂居了,若真的是有人裝神弄鬼出來嚇人,奴婢這就去把那個人給找出來,這種居心不良的人不嚴懲以後不定還要鬧出什麼事情來?”
林秀蓮心底深處也想證實方纔到底是人爲的還是真的爲翠兒的鬼魂,遲疑片刻,點了下頭,“我們這就過去吧。”
程書瑤忙在一旁道:“妾身去臨風軒那邊再多叫幾個宮人過來幫忙。”
林秀蓮點了下頭,帶着露露先往安樂居去了。
安樂居的門虛掩着,林秀蓮推開門進去,院子裡空空如也,只有淡淡的月光灑在地上。幾扇破敗不堪的窗牖後有微弱的燭光透出。
林秀蓮挨個找了過去,第一個屋子裡是李夫人,她穿着半舊的布衫,側着身子坐在一張破舊的小桌子旁,一手搖着扇子趕蚊蟲,一手握着卷書,林秀蓮站在窗外看着她,心中若有所感,雖然不知李夫人到底因爲何時觸犯了晉王,可是單就她在逆境中這一份淡然就着實令人佩服。
林秀蓮略站了站就離開了,第二個亮着燈的窗戶後是個年長的女子,頭髮花白,卻梳的一絲不苟,因爲背對着窗戶,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出她是在燈下縫補一件舊衣衫。林秀蓮稍稍停留便離開了。
有燈光的幾間屋子都看過後,沒有找到方纔看見的人,露露低聲說道:“王妃,只怕人躲在別的屋子裡。”
林秀蓮猶豫片刻,走到一間漆黑的屋子前推開了門,露露提着燈籠進去看了一圈,沒有人。兩人又挨次找向下一間屋子,仍舊沒有發現。
又推開一間屋子,露露舉着燈籠照向屋中,“王妃,這是一件柴房。”
柴草堆後忽然發出一聲輕響,繼而又歸於沉寂,露露想了想,說道:“柴房裡多老鼠,王妃,我們去下一間看看吧。”
林秀蓮猶豫片刻,毅然而然道:“不,我們過去看看。”
露露提着燈籠扶了林秀蓮往柴草堆後走去,一個瘦弱的女孩子蹲在柴堆後緊緊的抱着膝蓋,臉埋在膝蓋中,身子縮成一團。
林秀蓮怔怔的盯着那個身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時間放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住。
不知過了多久,林秀蓮忽然囁嚅着對露露說,“在外面守着,誰都不許進來。”
露露想說什麼,可是林秀蓮的目光令她不寒而粟,明明是六月天,她卻覺得心頭一寒,想說的話跟着縮了回去,提着燈籠匆匆出了屋子,在外面關上了門。
沒有燭光,只有如霜的月色從破爛的窗牖洞裡照進來,那個縮成一團的女孩的身影雖然模糊,可林秀蓮依舊能分辨出她是誰。
林秀蓮慢慢挪動着幾乎有千斤重的腳步,走過她面前,費力的蹲了下去,輕輕握起她緊緊捏着裙裾顫抖的手,淚光盈盈,“翠兒,是你嗎?”
翠兒聽見林秀蓮哭了,再也忍不住,“小姐。”跪坐在她面前,反握住了她的手。
林秀蓮哽咽道:“你既然活着,爲何,爲何一直躲在這裡?”
翠兒擡頭望向林秀蓮,目光中有恐懼,有閃躲,有不信任,有質疑。眼淚一粒粒順着她蒼白削瘦的面頰滾落下去,卻一個字都沒有說。
林秀蓮似是在哭又似是在笑,“是有人要害你們對嗎?你放心,有我在誰也不能再加害你了。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秀蓮臉上的神色很複雜,有重逢的歡喜跟傷痛,有誠懇的期待,有要保護翠兒的決心,還有一點茫然跟懷疑。
西苑裡能火燒晩隱居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能給翠兒帶來這麼大的恐懼,這樣的人沒有幾個,林秀蓮又想知道那個答案,又怕知道。
翠兒盯着林秀蓮看了許久,終於憋不住,一邊痛哭流涕,一邊說道:“小姐,火是張公公帶人放的。”
林秀蓮腦中嗡得一聲炸開,一口氣憋在胸口,良久才緩過來,卻又依舊不死心,“那個張公公?”
翠兒道:“張茂林。”
林秀蓮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緊緊咬着脣,指甲深深的掐進掌心裡。在心裡反覆的問,楊鐸,你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
翠兒一行哭一行說,“小姐搬去文杏堂後,大家都很着急,小蟬跟秦媽媽去找小姐,結果卻只有小蟬自己回來了,說秦媽媽進了文杏堂後再也沒有出來,螢螢跟小蟬去文杏堂找秦媽媽,結果兩人都沒有回來。我跟彤彤等的着急,放心不下,想出去找他們,可是晩隱居已經叫人給封了起來,我們壓根就出不去。”
林秀蓮不知何時收了眼淚,雙目空洞的望着前方,慢悠悠問道:“你說着火的時候,秦媽媽,小蟬,螢螢他們,他們三人沒有在晩隱居?”
翠兒哭着點頭道:“是的,那兩天我們都很害怕,出不去,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夜裡我睡不着,聽見外面有響動就跑了出去,等我發現張公公帶着那些人抱了很多柴堆在院子外,又朝上面澆菜油,我猜到他們要做什麼,就想跑回去叫醒大家,可是等我跑到前面院子裡時,看見幾個公公拿鎖把所有的門從外面鎖上了,我知道就是叫醒大家也沒用了。”翠兒說到這裡已哭得說不下去。
林秀蓮默默的回想着那幾天發生的事兒,晩隱居着火的前兩天,她在文杏堂百無聊賴,一直想見秦氏,先是小七與小九說下大雪路上不好走,後來雪停了,楊鐸又要過生日,她應酬了一天送禮的人,第三天又忙着給楊鐸準備生辰的禮物。她在冰上費力的鑿洞,安放蠟燭,搭帳篷,手指頭都凍紅了。可是晚間楊鐸一邊享受着她給他準備的禮物,與她在帳篷裡吃壽麪,聊天,對她笑,哄她開心,跟她親吻,一邊卻命張茂林去火燒晩隱居..
林秀蓮身子支撐不住,蹲坐在了地上,腹部有些痛,她緊緊的捂住肚子,目光空洞的安慰着翠兒,“這不怪你,他想殺人,你自己一個人怎麼救得了大家呢。”
翠兒哭了好久纔有力氣繼續說下去,“我是個膽小鬼,看着他們放火,我只會躲在一邊看着,看着熊熊大火燒燬了一切,我聽見他們在屋子裡呼救,哭泣,我卻只會捂着嘴哭,連一絲聲音都不敢發出,後來他們走了,我仍舊怕的要死,拼命的跑,就跑到了這裡,李婆婆認出了我的玉佩,把我藏起來,他們雖然來找了好幾次,可是李婆婆都把我藏的很好,他們一直沒有找到我。”
林秀蓮覺得下身有溫熱的液體涌出,腹部翻絞着痛,她渾身一絲力氣都沒有,只淡淡說道:“你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