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玉舉步欲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兒,向楊鐸又行了一禮,道:“王爺,我還有一件事兒想求你幫忙。”
楊鐸擡起眼眸,“何事?”
“這次回來看見李夫人被禁足,聽說是因爲她身邊的宮人不好,李夫人的爲人王爺也清楚,就是治下不嚴,罰也罰過了,王爺能不能把她放出來?”
李順貞被關那裡是因爲治下不嚴,而是因爲蜻蜓是太皇太后的眼線,她手底下的人是太皇太后的眼線,她原也是太皇太后指給楊鐸的,保不齊她也與太皇太后暗通款曲,楊鐸沒有處死她,只是關着她不讓跟外面聯繫,已經是留了很大的情面。
楊鐸眼中露出厭煩的神色,“你去見過她了?”
袁明玉不敢隱瞞,“我,我午後私自去看過她,這個不怪她,都是我非要進去。”
楊鐸面色一沉,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袁明玉不肯就走,“那王爺可否放她出來?”
楊鐸有些不耐煩,“時候到了我自然會放她出來。”
袁明玉看楊鐸不耐煩,知道他的性子,若是惹了他不悅,這件事兒更沒有迴旋的餘地,不敢再多說,告辭出去。
袁明玉剛走沒多久,張茂林就不知從那裡鑽了出來,“王爺。”
“你方纔也聽見了,李順貞那個佛堂外人隨便都可進去。”
張茂林神色一凜,肅然道:“奴婢這就去加強守衛。”
“王妃呢?”
“王妃已經睡下了。”
想起她,楊鐸嘴角微不可見的往上勾了勾,眼中也是暖洋洋的笑意,示意張茂林退下,慢慢閉上了眼。
(轉)
山中日月過得極快,嗖忽間已是三月中旬。
這一個多月間,王夫人只來了桃花軒三次,都是給楊鐸請安,請安後閒話幾句就走了,倒也不多做停留。
程娘子隔三差五的會過來這邊廚房做些菱粉糕,雖然楊鐸不愛吃,但是也一直沒有說破。程娘子有時在廚房跟林秀蓮碰上,就會閒聊幾句。
外人不知,當袁娘子忽然又改了性子,仍舊如先前在西苑時那樣少言寡語,極少出門。王夫人跟林秀蓮雖然各自有所疑惑,但是久而久之,因爲袁明玉從前都這樣,反倒覺得她剛到四野山時的舉動或許只是偶然,時間久了,對她剛到這裡的記憶被沖淡,所以一開始存在心中的疑惑漸漸消除了。袁明玉卻是比誰都期望着楊鐸儘快康復,她也可早一日恢復自由之身。
有一日午後林秀蓮在廚房裡煮肉糜湯,忽然看見半開的窗戶外有一隻黑黃相間玳瑁色的小貓咪在探腦袋。
林秀蓮自幼便喜歡貓,放下手中的湯勺,從案臺上拿了個小碟子,倒了些廚役們切的肉泥端去給小貓咪吃。小貓咪先還有所顧慮,不敢吃,見林秀蓮轉過身就仍舊去做自己的事情,貓咪經不起誘惑,終於忍不住躡手躡腳過去吃了一口,一口吞下去禁不住喵嗚一聲,大約是那肉末的滋味太好了。吃了第一口,膽子肥了,就去吃第二口,第三口。林秀蓮自始至終低頭做自己的事兒,小貓咪的戒懼全消。
本來以爲是偶然,不承想第二天午後小貓又來了,林秀蓮很是驚喜,就又倒了肉泥給他,把小碟子放在窗臺上仍舊回過身去做自己的事兒,貓咪這一次沒有猶豫太久,待林秀蓮一轉身,就撲向小碟子。
第三次貓咪來得時候林秀蓮只顧着忙,沒有看見,貓咪就喵喵的叫了兩聲,林秀蓮擡頭笑望了他一眼,窗縫中望去,只看見一個圓滾滾的黃色腦袋,急不可耐的望着林秀蓮吹鬍子瞪眼,林秀蓮倒了肉末給他放在窗臺上,這一次沒有立即離開,而是伸出手揉了揉貓咪的圓腦袋。
一來二去,十幾次後小貓咪竟然賴在廚房裡不肯走了,林秀蓮樂得把他養在身邊,平日生活也多一些生趣。
因爲小貓雖然是黃黑相間,可是整個圓滾滾的腦袋都是黃色的,林秀蓮便喚他“枇杷”
楊鐸就也跟着林秀蓮叫他枇杷。
楊鐸這一個多月恢復的不錯,斷骨已經在生長,肩膀處被豹子咬傷的傷口也已經癒合,脖頸處被豹子抓傷的皮肉也褪去舊疤,因爲塗了太皇太后賜的生肌的藥膏還有王夫人私家秘製的膏藥,連疤痕都沒有留下一塊。
林秀蓮給楊鐸塗藥膏時,楊鐸還會與她調笑,“是誰說不用王夫人的藥的?”
林秀蓮手指上還沾着藥膏就去朝楊鐸臉上亂塗抹,“是給你用又不是給我用,只要能生肌祛疤爲什麼不用呢?”
楊鐸躺着行動不靈活,躲閃不開索性就不閃躲由着林秀蓮拿髒手去塗抹。
林秀蓮鬧夠了也就不鬧了,繼續給他上藥。
這日午後,林秀蓮喂楊鐸吃了藥,在屋子裡找了一圈不見枇杷,說道:“也不知那小東西跑哪裡去了。”
楊鐸道:“你沒聽見這幾天夜裡他總是叫喚嗎?應該是去尋他的情郎了。”
林秀蓮覺得不可思議,“真的假的?”
楊鐸好笑道:“你不是還問過我叫春是怎麼回事嗎?怎麼又望了。”
林秀蓮有些羞急,分辨道:“我明明不是這樣問的,你就會亂說。”說着走開去給楊鐸合荊條蜜*水(汗,這個詞也會被和諧)。
林秀蓮走到桌案前頭,揭開湯婆子正打算倒水,忽然覺得腦中一陣眩暈,昏厥了過去。
楊鐸看見林秀蓮好好的突然暈倒,大吃一驚,一時有些蒙了,想要去扶她,掙扎着卻起不來,這纔想起來要呼救,梗着脖子揚聲衝窗戶外頭喊道:“來人,快來人,傳太醫。”又衝着林秀蓮喊道:“秀蓮,你怎麼了,快醒醒,秀蓮?”連聲音都變了。
衆人七手八腳的把林秀蓮擡到牀上,太醫隨後趕到,張茂林正要隔起一道簾子,只聽楊鐸道:“顧不了那麼多了,救人要緊。”
太醫只要擦了把額頭的細汗,側着身子給林秀蓮診脈。
好不容易等太醫診好了脈,只聽他對張茂林吩咐道:“快給王妃喝點蜂蜜水。”
張茂林忙去倒水。
楊鐸心緒漸漸平復,問道:“王妃是怎麼回事?”
太醫臉上有愁苦之色,卻勉強給了個笑臉,拱手道:“恭喜王爺,王妃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楊鐸簡直不敢相信太醫所說,臉色都漲紅了,“你說什麼?”
太醫道:“王妃有身孕了。”
屋子裡的太監宮人們也一起跪了下去,高聲呼喝道:“恭喜王爺,恭喜王妃。”
楊鐸示意他們起來,又向太醫道:“那王妃怎麼又會暈倒呢?”
太醫道:“是這樣的,大約王妃有孕後一直在照料王爺,十分辛苦,所以胎相有些不穩,今日暈倒也是因爲操勞太過的緣故。”
楊鐸忙命令道:“那你快去給保胎藥啊。”
太醫遲疑着,道:“下官有幾句話要單獨給王爺說。”
楊鐸望了張茂林一眼,張茂林忙帶着衆人匆匆退了下去。
楊鐸急忙向太醫道:“太醫有話請講。”他少有這樣沉不住氣的時候。
太醫道:“從王妃的脈象看來,下官以爲王妃之前似乎中過某種寒毒,雖然一直吃藥調理清肅,可並未完全肅清,這次能夠懷孕本已是極不容易也極難得的事情,此其一。第二,王妃懷孕後又沒有好好保養,一直辛勞操持,身體很弱,胎相不穩固。第三,王妃在懷孕之處似乎吃了什麼安神的藥,那種藥普通人吃之一兩次倒也無妨,可是孕婦卻吃不得,會影響腹中的胎兒,所以胎兒的氣息也極微弱。”
楊鐸方纔的喜悅盡皆散去,心頭沉甸甸的似乎被壓了一座小山,自責悔恨一時百感交集,心中苦澀難言,若是自己不受傷,她也不會太勞累,若是自己阻止,讓她多休息,她的情況也會好許多。還有太醫說的最後那一條,那顆安神的丸藥還是自己讓張茂林放在藥膳中騙她喝下去的。想到這些,楊鐸難受的閉上了眼。
太醫在一旁喚了聲,“王爺,你怎麼了?”
楊鐸這才緩緩睜開眼睛,“我知道了,請你盡力保住這個孩子。”
太醫苦着臉,“下官自然會盡力,可是能保住的可能性極小。”
楊鐸道:“先不要告訴王妃,我怕她會受不了。”
太醫道:“下官知道,下官這就去配保胎的湯藥。”
楊鐸點頭示意他離開。
微風從窗牖中吹進來,吹得牀外面的紗帳輕輕飄動,隔着飄渺的紗帳,帳子裡的人安靜的躺在那裡。
楊鐸默默的想,應該就是狩獵前一日有的這個孩子吧?
知道有了小寶寶,她也一定會很開心吧?她一定很喜歡很想要這個孩子吧?
楊鐸也是第一次非常的期待一個孩子的到來,可是,他悔不當初,痛苦的閉上了眼不敢再看紗帳中的林秀蓮。
太醫出了屋子,張茂林就帶着露露輕手輕腳的仍回屋子裡來。
楊鐸收起心中的悔恨跟悲痛,向張茂林吩咐道:“你現在親自進宮去找太皇太后,就說王妃有了身孕,太醫說胎相不太穩固,這裡的兩位太醫治療跌打損傷在行,婦科千金一行恐怕沒什麼經驗,讓太皇太后薦最後的太醫過來給王妃保胎。”
張茂林忙領命出去辦事。
露露合好一碗蜂蜜*水端到牀前,用小湯匙慢慢餵給林秀蓮喝。
蜂蜜*水喂下去小半碗,林秀蓮悠悠醒來,發現她自己躺在牀上,有些納悶。
露露喜的放下碗盞,奔出紗簾大聲對楊鐸說道:“王爺,王妃醒了。”
林秀蓮要起來,楊鐸忙出言阻止,“你快躺好別動,你有了身孕,身子卻弱,以後可得好好保養了。”
林秀蓮又驚又喜,臉頰漲得通紅,從嘴巴到眼睛都笑得變了樣子,聲音也有些顫抖,“真的,真的嗎?”
露露笑逐顏開,“是真的王妃。”
林秀蓮眼角流下驚喜激動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