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雪女扮男裝來到這裡,纔會讓這少年多思考了一會兒。
但也正如這少年所說的,常人硬闖根本闖不進來,而這少年更是個殘廢,更不可能靠的是硬闖。
“難不成,你是往年的賞月才子?”楚江雪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等着這少年也報上名來。
少年搖了搖頭,沒有如楚江雪所願,告訴她他的身份,自顧自地推着輪椅朝着廊道盡頭去了。
楚江雪收回目光,不再多做糾纏,不願告訴她也罷了。
剛欲朝着自己的雅間去時,忽聽得這邀月樓裡響起一片喧譁聲。
邀月樓那麼大的地方,喧譁聲能讓在第十一層的她都聽到,這引起的轟動到底得有多大。楚江雪不免好奇地從廊道的欄杆處望了下去。
便見一名紫色錦衣的男子走在最前面,後面跟了幾個凶神惡煞的侍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名男子的身上,可誰也沒膽量放肆地上前靠近此人。
要說楚江雪在這天聖朝最熟悉的人,除了家人以外,就是樓下這一個,已經熟悉到不用多想,遠遠看到一個背影就能立即知道他是誰。
這一位,正是陰晴不定說翻臉不認人就翻臉的錦王靳如瑜。
她雖然不信靳如瑜喜歡她的鬼話,但是靳如瑜幫過她,她好歹也想將靳如瑜當作友人。可這位友人,善變得很,看上了別家的姑娘,轉頭就把她當作了陌生人。
對此,她心裡的怨念不少。
靳如瑜似是有所感一般,擡頭朝着樓上看過來,竟在空中,她與他的目光交匯了。
楚江雪沒有移開目光,更沒有驚慌失措,繼續定定地看着靳如瑜,她一不害羞二不心虛,沒有移開目光的道理。
先移開目光的是靳如瑜,她看見靳如瑜轉頭對手下說了什麼,不過距離阻隔之下,她完全沒有聽到靳如瑜說的什麼。
隨即,靳如瑜上了樓梯,大抵是朝着第十二層去了。
楚江雪也收回了目光,進了自己的雅間,可沒過多久,有人過來敲響了她雅間的門,進來的是名眼生的中年男子。
“這位公子,第十一層不是誰都能進的。在下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進來,但是還請公子給個面子,現在離開這第十一層。”中年男子一進來便開口道。
楚江雪眉頭一皺,她上十一層時,分明已經將邀月樓給她的通行令牌出示過了,這會兒卻有人過來要求她離開第十一層,這實在是古怪。
“分明是你們邀月樓給了我這間雅間,如今卻又將我趕出去,這算什麼意思?”楚江雪又將令牌拿了出來,給這中年男子看。
“公子,在下便是這邀月樓的樓主,不管是誰給了公子這塊令牌,現在都請公子離開。”中年男子看到令牌時,面色微微變了變,但還是沒有改變說法。
“你們邀月樓現在是不顧信譽,在跟我提出這種要求嗎?還是懷疑我這塊令牌是假的?”楚江雪微惱,沒想到邀月樓還能有這種破事。
“在下相信公子的這塊令牌是真的,只是有人請公子出去,在下也只是依言行事。”
“依言行事?你既然自稱是邀月樓的樓主,還需要依誰的言行事?”楚江雪不免懷疑這中年人的身份是真是假。
“這邀月樓,在下是樓主,可也不是在下開的。公子若是執意不走,在下便要叫人來了。”中年人沒有要跟楚江雪商量的意思,擺明了就是要將楚江雪趕出去。
楚江雪不免一頭霧水,既然這中年人說要喊人,想來也沒有騙她,真是這邀月樓的樓主。可她還是頭一次來這邊的雅間,這麼短的時間裡,還能得罪到這邀月樓真正主人的頭上?
這也令楚江雪不免想起她先前在第十一層廊道上看到的那名少年,若是那名少年就是這邀月樓真正的主人,那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楚江雪立即起身,朝着廊道的盡頭走去,她還記得那名少年進了哪間雅間。
中年人見楚江雪出了雅間,本以爲楚江雪識趣地走了,等他走出雅間時,楚江雪已經衝進了輪椅少年的雅間裡。
那少年就坐在窗邊,微風從窗外吹進來,雅間中的垂掛之物輕輕顫動,屋子裡安靜得只剩細微的摩擦聲,這少年坐成了靜物。
“是你讓那人將我從第十一層趕出去的?”楚江雪語氣還算平靜,走到這少年邊上的凳子坐下。
“在下又不認得你,爲何要做那種事?”少年頭都未曾回,便答道。
“你知道我是誰,我纔算不認得你。”
“在下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將你從這第十一層除名,你來在下這裡質問,也只是白費力氣。”少年的聲音一如他的容貌給人的感覺一樣,清清冷冷的,虛弱無力的。
“我倒是好奇,你是靠什麼登上第十一層的?”說到這裡,楚江雪已經差不多信了這少年的話,這少年就是給人一種不屑於撒謊的感覺。
“你可以,在下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少年依舊不給楚江雪一個答案。
“我看你行動不便,身帶重疾,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年紀又小,要有資格進這第十一層的話,若不是靠的才華,就是靠的家族的庇廕。可若是後者,我就更好奇你與邀月樓真正主人的關係了。”楚江雪的話可謂是毫不留情地揭了少年的短處。
這少年短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一看便知他這副糟糕的模樣已經很久了,想必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還不至於聽不得她這番話。
果然聽完楚江雪的話,少年面色波瀾不驚,就跟什麼也沒聽見一樣。
“都不是。”少年道。
這個回答使楚江雪驚訝,除了這兩種可能,剩下只能是這少年身份非凡,不是靳彥這樣靠皇子名頭,而該是像靳如瑜這樣真正的權勢滔天。
可這少年怎麼看也不像是有那種本事的,她也想不出這天聖朝有哪個地位不凡的人是個病秧子。
“你是大夫?”
本以爲這少年不會再說話,忽然聽得這少年主動開口,楚江雪差點以爲是自己幻聽。
“是。不過你這樣子,不是大夫也能看出你身體有多不好。而且,這都快入冬了,吹冷風只會讓你死得更快。”話是這麼說,楚江雪也並沒有去關窗子,這都是這少年的事,他們不熟,她擅自幫他關個窗,沒準還會遭嫌棄。
“替在下關了吧。”少年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總算正眼看了楚江雪一眼。
楚江雪一愣,這少年樂意讓她幫忙,真是難得。
同樣短命,但這少年跟靳禍真的不太一樣,這少年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會死去一樣,好歹靳禍看起來還沒有這麼脆弱。性子更是截然不同,這少年活得高傲清冷,更像靳如瑜。
楚江雪起身替少年關了窗,轉身之際,碰掉了桌上的茶杯蓋。
少年俯身撿,楚江雪見他撿得吃力,趕緊蹲下身子幫忙,順勢撞了一下少年的手腕。
少年似有所察,看了她一眼。
起身之際,楚江雪一邊將杯蓋放好,一邊開口道:“兩年吧,如果好好注意身體的話。”
少年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收了收,面色倒是淡然。
“兩年也好,兩日也好,所差無幾。”少年淡淡地開口道。
“你死了,沒有人會爲你落淚嗎?”靳禍從來沒有在她的面前做出這番對塵世毫無留戀的模樣過,或許是有那麼一些人活着不如死了,可她看眼前這少年,輕易死去倒是讓人覺得惋惜。
“沒有。”少年答得平靜。
“那有人想讓你趕緊死嗎?”楚江雪又問。
“有很多。”少年依舊答得平靜。
“那你就甘心讓那些盼着你死的人稱心如意?”活着不需要太多理由,就算只有一個也夠,她能想到的理由有很多,可這少年一個都想不到。
“在下從不在意不喜在下的人,爲何要因爲那種人影響自己的情緒?”少年道。
瞧這年紀輕輕的小夥子生無可戀的模樣,楚江雪個喉嚨卡了刺似的淡疼。又不是活膩了,少活兩年不在乎,英年早逝總是令人感慨的。
“你這才幾歲,別說得跟什麼都已經看開了一樣。少年人,怎麼可以沒點情緒。這凡塵必定還有你留戀的地方,不然你就不是不在乎生死,而會選擇了結自己的性命。”
“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之所以沒有自我了結,是因爲覺得自我了結的都是懦夫。在下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並非懦夫。”少年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他不是在跟楚江雪爭辯,只能算是很給面子地應上幾句,沒有直接無視她。
“如果你的身體健康,你還會抱有這種是死是活無所謂的想法嗎?”
“在下不知。”
“我怎麼在你這裡說了那麼多,我可還得去找將我逐出第十一層的人,先走一步了。”楚江雪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立即將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一時半會兒她也不可能改變這少年的想法,自然不好再繼續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