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見她眼神飄忽,似乎無心思談論此事,太皇太后嘆了口氣,道:“其實炎兒和你自小一塊長大,你們之間多少是存在着一些情分的。雖說你這幾年沒怎麼在宮裡,炎兒也因爲新登基不久忙於朝政而無心打理後宮,然而這次選拔秀女稱得上是舉國盛事,是關係到延續皇家香火的大事。炎兒不小了,先皇在炎兒這般大的時候都已有了大皇子,這皇室子嗣自是多多益善,未來互相也好幫襯。所以就算是炎兒不願意,張太后都不能隨了他的性子去。”

朱炎生母乃是已逝的睿德皇后,睿德皇后剛生下朱炎沒幾年就因病去世,張太后也是先皇極寵的妃子,一直到睿德皇后過逝三年,先皇才把這位張氏給擡上來,而今風光是風光了,但也改變不了她身爲繼後的事實,和原配元后榮氏全是沒法比的。然張太后的野心並不小,她早些年在宮裡也培養了不少她的人手,如今朱炎的位置還未徹底坐穩,少不得要被張太后牽制。不過近幾年情勢要比起初好了些,但在選秀這件事上,張太后說得話還是有分量的,便是朱炎也不得不聽。

而張太后心上看中的人,是林家的。

沈夙媛聽太皇太后提及張太后,便道:“您不是說張太后看中的是林家的人?”

“確實,不過哀家覺得炎兒心裡應當是放着你多些的。”

沈夙媛訕訕一笑:“您猜得出皇上心裡的人選?”

太皇太后笑道:“那林家的我也聽說過,是個性子極好的,除了悶了些倒也沒別的得挑出毛病來。哀家也是過來人,方纔見和你同炎兒一塊站着,就覺得你們倆極是般配。炎兒本身就是悶葫蘆的脾氣,若再配上個林家的那小丫頭,這日子還怎麼過喲!”

沈夙媛捂着肚子,吃吃笑出聲來:“您這話可真逗,哎喲不成,夙媛要笑壞了!”

太皇太后將眉一蹙,伸了手就拍在沈夙媛的臂上,罵道:“哀家和你說正經的,你這孩子怎麼——”虧得沈夙媛閃避及時躲過緊隨其後的一掌,直接跳到一米外,撫着手臂直喊,“您就不能不總對夙媛動手動腳的麼!”

話音剛落,太皇太后兩眼一瞪,揚手朝沈夙媛打來,並喝道:“看來今日不給你個教訓你是不長會記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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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夙媛呵呵地笑着竄到太皇太后身後,給老人家揉背敲肩,討好求饒:“您就放過夙媛吧!夙媛今後再也不敢了就是……”嬌俏的少女撅着嘴樂呵呵地說着話,是這宮裡少有的一道鮮亮色彩,似乎那宮規對她而言只是一套擺設罷了。

她便是這般荒唐,太皇太后也不捨得真的下了狠手去打她,那雙金貴的手堪堪落在沈夙媛按肩的手上,微微收緊,指甲套上的鑲珠在她的掌心裡摩擦着,沈夙媛另一隻手停下了動作,心底長聲一嘆:“您不用說了,夙媛都明白的。”

太皇太后的手一僵,最終從沈夙媛手心裡抽離,擱在腿上,半闔着眼輕聲道:“夙媛啊……哀家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

沈夙媛彎下腰來,手輕輕往前伸,復而收攏,環住那年老的身軀:“恩,您放心罷,夙媛是不會虧待自個兒的。”

老人的腰桿鬆懈下來,淡淡道:“今兒就不用留下來了。”

沈夙媛抿了抿脣角,似乎吃到些微苦澀的味道,她眼中升起一絲悵惘,嘴上卻露出淺淡溫和的笑意,嗔道:“您這是要趕夙媛走呢,夙媛不依,夙媛要留在靜心殿和您一塊用膳。”

“莫要使小性子,你要再不回去,燕平就該上哀家這來念叨了。”

沈夙媛反駁道:“怎麼會呢,就是母親讓夙媛來外祖母這多走動走動,母親巴不得我日日留夜不回去纔好呢!”

太皇太后搖頭道:“燕平的意思是想哀家幫你和皇上多牽牽線,不過哀家看得出來你意不在此,既這般,哀家不勉強你。若燕平問起你來,便說哀家近來身子不適,不便接客即是,也好省得燕平回頭來說。”

沈夙媛有半刻的沉默,秀氣的小嘴半抿着,好一會兒才悶聲道:“夙媛知曉了。”說着手從太皇太后的兩肩上拿開,繞到前方來,“那您好生歇息,夙媛就先回去了。”

太皇太后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然嘴張了張,最終還是揮了一下手,道:“去罷。”

沈夙媛伏身行禮,從靜心殿離開。自西北方向徑直走至鹹平門,門口由兩名宮中侍衛開守,沈夙媛出示腰牌即便放行,到門口坐上備好的馬車,直通大道前往大長公主府。燕平府離皇宮不遠,饒是如此等她抵至府上,早已是日落西山,大門屋檐下兩側早已掛起亮盞大燈籠。

帶來的家僕上前撩開布簾,沈夙媛彎身從馬車上走下來,她站在燕平府大門前,望着上方懸掛的金絲構築的炫麗牌匾,即便是在這雨夜洗禮之下仍顯得光耀奪目,令人望而生畏。

沈夙媛的眼微微眯起,神情似在沉思。

今日會遇上朱炎是在沈夙媛意料之外,不過她並沒被這小意外給嚇到,以主攻方打了個漂亮的勝仗。不過這麼一折騰,確實是令人感到乏累,特別是和太皇太后的一番對話裡,她即便不深想,也已明白未來的路有多麼艱辛難走。

或許……比她在燕平府裡十六年的經歷還要不可預知。

燕平公主,即明珠郡主的母親,尊顯矜貴的大長公主,朱炎的親姑母,官拜正一品宰相的原配正妻,真正極貴的天之驕女。如今,正懶洋洋地趴在鋪着金絲蠶制的軟榻上,身旁彎腰站着兩名年輕俊美的男子,正在爲她捶背捏肩。

沈夙媛的目光在這比她母親還小上許多的青年身上看了兩眼,嘴角嗤地一瞥,手指着兩人就道:“你們,都退下去。”

燕平公主睜開眼,瞧着她的寶貝女兒端坐於紅木雕花椅上,眸光裡泛着些微冷意,心底裡一緊,揮手讓服侍她的人都退下,等人都走乾淨了才笑道:“回來了?可見着皇上了?”

沈夙媛沉沉的眼光落在燕平公主身上,一點不像是在看母親,反倒像在看一個同自己平輩的陌生人,她見燕平公主侷促的模樣,轉過視線道:“別人都說我這個明珠郡主作風乖張,行事荒唐,女兒倒覺得母親要更勝一籌。”

燕平公主訕笑一聲,從榻上慢慢直起身來,臉上未曾有一絲羞愧之色,反倒理所當然:“夙媛哪,你母親我這樣做也實屬無奈之舉,你爹已年過半百,那事物早也不管用了。可我還年輕着呢……平素裡不找些樂子怎對得起我這個身份?”

沈夙媛細眉一凝,斜睨着燕平公主道:“您小心着莫讓爹爹察覺便是。”

燕平公主臉色微變,旋即嘴角一扯,露出諷刺的表情,冷哼一聲道:“你爹一個月都未必能回一次燕平府,平素裡我做的事也從不過問,要察覺早些年便知曉了,還用等到現在?”

沈夙媛的眼神微微一頓,望着眼前這位顯赫尊貴的燕平公主,忽然沉默下來,良久纔出聲道:“您這樣子打算到何時呢?”

燕平公主撫弄鬢髮的手一滯,指尖幾不可見的顫了顫,突地放下來攥緊了身下的軟褥,帶着一絲的哭腔壓抑而痛苦地開口:“我早就派人查過,那老東西在外頭也養了個青樓妓子,只不過礙着身份不敢擡進來。夙媛……我們這個家早就不成樣子了。而今就靠你了……就你還是好的。”

沈夙媛心裡默默嘆息,若眼前這脆弱的女人知道她辛苦生下來的女兒一出生就死了,而今身體裡的靈魂早就換人,她恐怕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來了。

哎,其實剝開這層榮華無限的麪皮,偌大的府邸還能剩下什麼?一團污濁的黑泥罷了。

燕平公主哽咽着喘了喘氣,自顧自地哭了會兒,見她不應聲,終於消停下來,從懷裡掏出帕子抹淚道:“夙媛,母親而今只想你當了這皇后,就徹底知足了。你皇祖母那麼疼你,皇上和太皇太后的關係比張太后要好得多,張太后既然瞧中的是林家的人,那麼皇上想來必然不會讓林家的人爲後。夙媛,現在誰都沒法和你爭了。你只要每日入宮多陪陪她,你皇祖母定會幫你的……”

“母親就這麼確定,夙媛會坐上皇后之位?”

“這不是明擺着的事麼!”燕平公主說道,突地眼色一變,刻薄陰冷地張嘴,“林家的女兒我也是見過幾回,扭扭捏捏,小家子氣的樣兒,根本就不是個做大事的人,怎麼配得到後位!夙媛啊,母親同你說,等你穩坐後位,執掌鳳印那天,你就會知道所有人拜在你腳下的滋味……這做皇后啊……”

沈夙媛默不作聲,只聽着燕平公主絮絮說着當皇后的各種好處,越說越是起勁,越說眼裡的光越是旺盛,不加掩飾的野心就如燎原之火,好似她沈夙媛已經坐上皇后的寶座,揮舞着臂膀,統領後宮,母儀天下。

這種衆望所歸,趕鴨子上架的陣仗,弄得沈夙媛很是惆悵。

就像邪教洗腦的做法一樣,她只想說,求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