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爺您今兒個不忙?”有政事兒就趕緊的去,別留在屋裡禍害妾頭髮。
“不叫‘爺’了?”手裡掬起一捧散着淡淡竹香的墨發,宗政霖拿了梳篦,神情專注自她髮梢通透下來,極有耐性。嘴上專挑了叫她難爲情的話講,顯見是存心戲弄人。
昨兒夜裡是誰迫她不歇氣兒的叫喊?那股子狠勁,慕夕瑤虛撫把後腰,自銅鏡中遞個小眼神兒過去,嗔怒得很。
明知他立在身後,俯首看不清她鏡子裡神態,偏偏這女人擠眉弄眼,自發頂俯瞰,小瓊鼻抽抽,脣瓣一翕一合。尤其,手背觸碰耳根位置,微微有些發燙。
又臊了……太子爺逗弄了人,心情越發暢快。
“昨兒那個,那個……”兩手比劃比劃,便是挽髮髻也不老實。
“昨晚上未得空說與嬌嬌知曉。”宗政霖面不改色,毫不愧疚。嘗試幾次,終於笨拙替她攏了髮辮,傾髻結束
。“門外執事太監入宮前,得賜家姓——衛。”徑自挑了支梅簪配上,虛着眼瞅她片刻,這男人竟是丟下她自顧去了外間。
見他背影消失,慕夕瑤頭一件事,便是趕緊探手,小心翼翼摸上頭頂一側。還好,看着雖比不上蕙蘭打理得規整緊實,到底不妨礙她動作。
這頭踏實了,便低聲咀嚼“衛”這字眼。起初聲音還含在嘴裡,之後便咬牙切齒,神情兇悍得很。
“入宮前”賜姓衛,這話含義頗深。
衛國公府的棋子潛藏之隱秘,居然躲過了上一次元成帝興師動衆,在大內禁宮一番血腥清查。世襲晉爵之權閥,果然盤亙極深。
就不知已然日薄西山安國公府,是否當真就不曾留下禍患。
支肘托起下顎,側着腦袋盯住錦屏。難怪他有恃無恐,夜裡可勁兒折騰。起居注掌管在自己人手中,太子爺“知人善任”,本事了得。
那男人明知她昨日一直提着心,壓着嗓門兒偏還被他逼得急切。當時那股難受勁兒,他是看着就得意?
宗政霖再進屋時,便被慕夕瑤惡狠狠眼神一眼逮着了人。
這時候跟她搭話,這女人指定糾纏上來鬧騰一通。太子殿下佯裝不知被她識破昨日暗藏私心,只近前擡起她下巴,鳳目深邃墨沉。
“今日也雅緻一回,孤與嬌嬌簪花。”廣袖遮掩的袍服一揮,慕夕瑤才陡然發現,宗政霖手上捻了朵花開正豔,淡紫色毛蕊銀蓮。
枝幹輕柔推進她髮髻,男人手掌順着側顏劃下,捧着她臉頰端看許久。末了灑然讚道,“斜髻嬌娥……”
俯身湊近她脣瓣,宗政霖眼角吟吟帶笑。“良娣不替孤全了這句?”
豈止是——厚顏無恥。
慕夕瑤羞紅着臉,就知他沒安好心。今兒早起非困了她在屋裡,原是等在這處。
輕觸她脣角,沾染過美人香氣,太子爺方纔起身衝她挑了眉眼。“入夏易上火。孤惦記翡翠蓮子多日,還需勞煩良娣
。”說罷撩起衣襬,身姿筆挺出得門去。
翡翠蓮子?慕夕瑤雙目驟然晶亮。好一會兒後,才湊近銅鏡左右端詳。
鏡裡女人眉眼彎彎,妝容得宜。最出挑,卻是髮髻上一抹嬌軟。
“蕙蘭!”揚聲喚了大丫鬟進門,慕夕瑤起身親自挑了件暗花雲錦宮裝,再回頭,卻是得意洋洋。“給膳房傳話,打今兒個起,再不用往慧儀宮送吃食過來。”
蕙蘭本是半蹲着身子伺候她更衣,聞言乍然擡頭,眼中滿滿都是驚喜。“主子?”
“太子爺嘴饞,惦記府上小廚房做的吃食。”把玩着腰間流蘇,慕夕瑤眼瞼低垂。剛纔那男人臨走時候,挑眉樣子真個風騷……
“斜髻嬌娥”後半句,怕是太子爺恨不能****如斯。
——“夜臥遲”。
不到晌午,東宮已然傳遍消息。主子爺特許良娣慕氏設了小廚房,自此後,太子宮中除太子妃以外,又多一位自行掌管吃食的主子。
赫連氏做針線的手滯了滯,不過輕嘲一聲,再沒於此事糾纏。
她是憑着太子妃位份,堂堂正正得享尊容。比起那女人,總歸名正言順!
萬靖雯堵着口氣,對宗政霖尚未登基已然降下恩典,十分不甘願。才進東宮多少時日,竟被那女人早早掌管了最是要緊小廚房一處。
後宮女人,明爭暗鬥最是容易便是飯食裡下手。聽說還是田福山親自從府邸接了丹若苑老人進宮。這般嚴防死守,萬靖雯幾乎不用做想,便是宗政霖根本無需向宮裡交代。
衝着慕氏膝下兩子,再是不合規矩,也是太子爺子嗣要緊,金太后萬不會降罪下來。更何況,宮裡還有個護皇孫跟護眼珠子似的淑妃守着。
處理完政務,宗政霖帶着衛甄,以巡查京畿防務爲由,半路掩人耳目鑽入條小巷,片刻便不見蹤影。
“太子殿下。”玉姑放下藥杵,不料他此刻駕臨
。
鬆緩了神色略一頷首,宗政霖開門見山,“人在何處?”
“還請殿下移步,妾立馬安排。”
留下衛甄,宗政霖獨自跟着玉姑進了一處院落。隔間裡等候片刻,驟然聽聞隔着厚厚帷幔,外間有女子嬉笑聲傳來。
“芳姐兒彈得一手好琵琶,今兒得了教習誇獎,當真羨慕。月末那賞錢,可值三十兩銀。”
“你這嘴兒刁得,就不記得自個兒霓裳舞,生生折了薛公子腰桿兒?”
“看不打嘴!”
兩人笑鬧一處,另一女子卻是驀然吐了酸水兒。“重光姐姐纔是厲害,吟詩作對,恩客都是文人雅士,哪兒是我等能夠匹及。”
玉姑輕輕撩起牆上一幅山水圖,背後綠豆大兩枚小孔恰好能將人瞧得分明。
宗政霖視線掃過,終是落在最後一人身上。淡青色曳地紗裙,梳着墜馬髻。本是杏眼,如今卻生生勾勒得狹長似成了丹鳳眼。身形窈窕,比之前消瘦許多。只那雙眼眸,叫他如何也不能錯認。
極好。被宗政涵休棄的女人,竟然託庇他宗政霖屋檐之下。之後便是些女人家明槍暗箭,話裡機鋒。再沒留下必要,揮手讓玉姑放下畫卷,兩人自側門悄然離去。
重光?好名字。
“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光。”葳蕤,華麗鮮亮,自生光彩。
“她那紙賣身契上,因是罪奴被奪了姓氏,只落了手印。如此方勞煩殿下走上一趟。”
“無妨,很值當。”宗政霖目光流轉,隱約帶着興味。
他那八弟,恐怕只想着送這女人入火坑。卻無論如何猜不到,赫連葳蕤,對自己比他還要心狠。
重光?復又散發之光華。他倒要看看,這光芒是成全那女人一番決心,或是成全他宗政霖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