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是殿下走的第幾日了?”院子裡誠慶小豆丁跑得額頭見汗,昨兒新買的彩繡鞠丸,小傢伙稀罕得不行。蕙蘭正跟在後頭一邊護着一邊給抹汗。
“主子,該是第四日頭上。大後天兒,殿下就該回了。”娜仁把新剖開的蜜瓜一瓣瓣切成果肉丁兒,再用勺子舀了放熱牛奶碗裡,取了調羹慢慢攪拌。聽主子問話,忙擡頭脆聲應了。
慕夕瑤手上花樣正巧完成,拿的遠些瞧了瞧,尚算滿意。她的佳藝坊,在錫城剛看好店面,昨兒才盤下來,掌櫃是個有着小半胡人血統的繡娘。待得宗政霖回來,便叫那男人給提個匾額,大張旗鼓掛門上方便她招攬生意。
“記得給強三兒遞個話,殿下回府那日,讓他備的食材切莫忘記了。”送boss離去那早,討好太過,老早起身做了碗蛋羹。
當時六殿下那眼神兒,慕夕瑤越想越好笑。他是惱恨她明明善廚藝,卻從未與他洗手做羹湯的吧。
因着手裡還端着她遞上的什錦蛋羹,宗政霖陰陰覷她一眼,有火發不出。總不能好心討好了他,反而招來一通說道不是。於是那小心眼兒男人離去時特意逮了她嚴正吩咐,話裡話外就一個意思,再回來時候,定要見到她親手置辦一桌子飯菜。
這頭慕夕瑤自過着舒坦日子,帶着丫鬟****裡好吃懶做,光挑了北地鮮美肥羊牛腩可着勁兒的吃,不止是她,院子裡丫頭個個長得圓潤白嫩,看着就富貴喜氣。這年歲,也就家裡殷實的,能頓頓見了葷腥,更不說她挑三揀四,只照着那最嫩最鮮的揀。
於是城裡又有了傳聞,林女官好奢侈,殿下剛離開去了軍營整軍,這女人便原形畢露,不僅受人好處,更是窮奢極欲,過的日子那叫左右鄰居看了,沒一個不眼紅的。就她院子裡那採買小廝,每次出門兒,哪回回府不是後面跟着一溜的店鋪裡送貨童子。那陣勢,便是城裡金鋪那戶頂頂富貴人家,也是及不上的。
這事兒怪不得慕夕瑤。宗政霖在時,何需她派人採買
。自有衛甄提前打點,每日都是佔用府衛馬車來往運送。簾子一遮,誰人知曉裡面何物。這會兒boss離開,她總不能再明目張膽擺出殿下那套派頭不是。
不好聽的傳言落進慕夕瑤耳中,也不過笑笑便罷。窮奢極欲?有六殿下眼也不眨使勁兒花銷,她這麼個小家子氣花錢法兒,算得了哪門子的大事兒?那些人是沒瞧見宗政霖給他兒子屋裡置辦那物什,看了還不羨慕得嘔血。連個小傢伙撒尿用的玉虎子,都是雕龍畫鳳,瞧得慕夕瑤好一陣心痛。
盛京城裡林女官聲名漸起,奉託關駐軍營帳,宗政霖正面沉如水盯着案前跪着的七人。
“軍中重地,豈容爾等私自賭鬥。武建司裡軍紀,都給忘了不成?”
下面七人,俱是打着赤膊,身上各有淤青。這會兒被六殿下訓得頭顱低垂,半句爭辯不敢有,羞愧着擡不起頭。其中三人靠得近些,一看便知是同一夥人,餘下四人亦抱成一團,仔細看,隱隱能從樣貌上看出五官輪廓比旁人更深邃了些。
“軍法處置。再有下回,即刻逐出武建司,永不復用。”
這幾人方纔進來還暗地裡眼風爭鬥不休。如今聽六殿下訓得嚴厲,也不問緣由,軍令既出,便沒有收回的道理。這才知曉此事招了殿下真動了火氣,唯唯諾諾應了聲是,趕緊出門,各自領罰去了。
“殿下,方纔左邊起那第二人,是瑤主子胞兄。”衛甄怕這位爺不認得人,專門給補上一句。
宗政霖擡眸冷冷掃視他一眼,復又低頭翻看元成帝派出密探,打探來的漠北軍情。許久過後,就在衛甄以爲自個兒多此一舉,反倒惹來殿下不快之際,上頭那人才淡淡發了話。
“晚些時候帶他近前說話。”
衛甄長出口氣,好在沒有討好出錯兒。正要領命出去辦差,誰知殿下末了又是一聲交代,只聽得他心裡連聲叫苦。
“既是側妃胞兄,單他一人,再添十軍杖。你既替他求情,也一併去受着。”
衛統領趴在條凳上,時隔許多年後,再一次被殿下罰了板子。身旁,是漲紅着臉,眼中淨是羞愧的慕謹之。
“大人,是末將牽累了您
。”
在軍棍之下也面不改色的衛大人,聽他此言麪皮抽了抽。“無礙。平日多有受瑤主子照拂。”那位照顧得他學會了拍馬討好,腦子一時犯渾,不留神在軍營裡犯了殿下最是緊要領兵大忌。
慕謹之豪氣,好似未察覺出衛甄話裡懊惱,嘴上對慕夕瑤大加誇讚。“大人,旁的不說,末將那側妃妹子,人是頂頂良善。除了怕血腥,脾性軟綿了些,對周遭人那是好得沒話說。又孝順,對殿下也是十分仰慕。您是殿下重用之人,多敬着些也是應該。”
衛甄伏在額下的手指微動,目不轉睛瞅了身旁長相端正,面帶英氣的大漢良久,實在很想問一句:殿下府上慕側妃,當真是你慕謹之的親妹,沒有認錯了人去?
良善與否先不說。“怕血腥”跟“綿軟”?那位一腳踩在刺客臉上,玩鬧似的藥倒了一屋子人,莫非是他看花了眼?至於“仰慕”……時常能氣得殿下發火,這算哪門子仰慕?最荒唐,是敬着他那句。瑤主子跟前,甭說“敬”這個詞兒,殿下都沒見被那位這麼待着。對他……那位看似嬌滴滴的主,隱隱脅迫都不止三兩回,歷來就是張嘴使喚的。
晚間衛甄跛着腿兒,深一腳淺一腳,領着比他還不如的慕謹之進了主帥營帳。
這不是慕謹之第一回近處見得六殿下,卻是首次單獨得了機會,得以當面拜見。
單膝跪地,慕謹之抱拳高高舉於頭頂,聲音洪亮,向宗政霖請安。
“末將見過殿下。”
“起身。”宗政霖眸子一眯,細細打量三步開外,五官與慕夕瑤並不十分相像的男人。額頭開闊,劍眉虎眼,身形健碩。乍一看去,配上他那憨直神態,倒叫人覺得是個沒甚城府,只知舞槍弄棍的武夫罷了。
鳳目精芒閃了閃,宗政霖微微挑了眉頭。
“本殿跟前,慕都司無需僞裝。”
營帳內,方纔還一副老實人神態的慕謹之,聞言拂袖作揖,再擡頭時,眸子已是澄亮精明。只這一點,便叫人一眼看出此人與慕夕瑤神似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