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掏不出錢來服後續的治療費用, 醫生便繼續接待下一位病人。現在醫療市場化, 從年前就開始傳衛生院要賣給福建來的商人。誰給不交錢的病人治病,產生的醫療費用全部從看病的醫生工資裡頭扣。誰願意倒貼錢來上班啊。
電話撥出去之前,李成猶豫了足有兩三分鐘。然而當看到妻子痛的直哼哼的樣子, 還有兒子慌亂都都快哭了的神色,李成的心就堅定了下來。再等聽到許媽熟悉的聲音,一種理所當然的情緒不足自主佔據了他的心。
李成理直氣壯地要求許媽趕緊拿錢到醫院來。出了事, 他們一家人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一堆爛攤子, 還得他來收拾。他滿懷憤怒地抱怨:“媛媛現在腿還要治療, 強強又在上學。吳芬這一躺下來, 一家老子的日子都別想過了。”
許媽先是被弟弟的指責弄得訕訕的,轉而聽到弟弟對弟媳的維護看重,她又從心底升起強烈的不滿。在她看來,吳芬就是那個最大的禍害頭子。要不是這個不正經過日子的女人顛三倒四地鬧出事情來, 她孃家哪裡至於到這種地步, 她又怎麼會落到這樣的境地。
在這種憤懣的情緒支配下, 許媽破天荒地頭一回沒有應下弟弟的請求。然而, 她也沒有勇氣直接掛掉電話。好在接手機是不要錢, 許媽便木然地繼續聽下去。
許寧串好了韭菜跟洋蔥,想到廚房的冰箱裡還有杏鮑菇, 便進去拿。
許媽一見兒子進來, 嚇得手機都掉在了地上。許寧一看這情況,哪裡還猜不出來電話那頭的人是什麼,左不過都是李家的那些人。
許寧冷着臉, 關冰箱門的時候重重地用力摜上去。巨大的悶響聲,震得冰箱頂上擺放着的一盆蒜苗都差點兒倒下來。
許媽嚇得渾身一哆嗦,捂着臉開始哭泣。她甚至不敢發出聲音,怕被門外的丈夫跟孩子知道。正月裡不作興哭,因爲據說這會敗了一整年的氣運。她擔心會因此直接開門讓她滾。
許寧出了廚房門,面色依然鐵青。許爸一直在琢摸着怎麼將燒烤的佐料調配的更好,沒有留心妻子跟兒子的動靜。反倒是許婧察覺到了不對勁,悄悄將弟弟喚到面前,詢問究竟怎麼回事。
馮子昂看着這個十五歲的少年,他麪皮紅漲發紫,眼睛裡頭都迸出了血絲。許寧聲音都打着哆嗦:“她是好不了了。”
一句話,許婧就聽出了這個“她”到底是說誰。她親眼看見了母親躲躲藏藏地跑進廚房裡頭去打電話。弟弟現在又是這麼個反應,這通電話到底打給誰的,也不用再猜了。
許婧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個子已經比自己高出半個腦袋的弟弟,壓低了聲音問:“她跟他們說什麼了。”
許寧眼淚都快下來了,倔強地瞪大了眼睛,搖搖頭:“她一見我進去,嚇得手機都拿不住了,眼睛也不敢看我。”
有馮子昂在邊上待着,許婧不好繼續說下去,只能安撫地摸了摸弟弟的背,輕聲道:“你別管了。算了,剩下的我來串,你去跟小黑黑玩吧。”
馮子昂一聽這個就不高興了。許婧怎麼這樣傻乎乎的。串燒烤多危險啊,釺子戳到手怎麼辦。他拿過許婧手裡握着的釺子,悶聲悶氣道:“這沒什麼,你去跟小狗玩吧。”
許婧哪裡好意思讓客人忙碌,自己反倒歇着,連忙拒絕。結果馮子昂直接將剩下的釺子抱走了。許婧想從他手上搶都不行。因爲許婧個子纔到他肩膀,他一擡高了胳膊,她就是跳起來都搶不到。
許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姐跟馮子昂,轉頭問陳曦:“馮子昂又要幹嘛啊。手裡拿這麼多釺子,到底想幹嘛啊。”
陳曦也是莫名其妙,只看着許婧滿臉無奈地蹲在旁邊給馮子昂遞食材,然後馮子昂接過去一個個地往釺子上頭串。
許多驚呆了。馮子昂難道有這癖好,自己一個人拿東西串嫌棄不過癮,還得專人遞給他串?她立刻鄙夷的不行。這種人,幹個活兒還得人伺候着。
許寧蹲在院子角落,抱着小黑黑順毛,心情複雜地看着廚房的方向。
而此時,聽見電話裡一聲手機墜地的聲音,然後手機就掛了的李成,則是急的團團轉。他再打電話給過去,對方手機已經關機。李成立刻生出強烈的不滿,他沒料到李琴居然摔手機,還直接關機了。這許家人一個個都是脾氣見長啊。
他一點兒也不擔心李琴的電話是被他姐夫給摔了,更加不擔心手機打不通是不是意味着她姐現在拿不到手機,甚至是被打了。
李成唯一關心的是,錢沒要到,他現在要怎麼辦。從想到可以問李琴拿錢起,他就沒考慮過回李家村取錢。其實他自己有車子,開車來回也用不了半個小時。他皺着眉頭,一直衝小王抱怨:“你看看,這可怎麼辦?”
小王跟着嘆氣,卻不接話。他藉口去鎮上看看能不能找到熟人借錢應急,匆匆離開了醫院。
一直扶着疼的直哼哼的母親坐在醫院椅子上的李強氣憤地站起了身:“我去娘娘家拿錢。要不是他們家這麼鬧,哪裡會摔到人啊。”
他氣沖沖地一路跑到許家門前,等到了家門口,又迅速變了臉色,一邊拍着門一邊哭喊:“娘娘,姑爹,救命啊。你們趕緊救命啊。”
過年期間,幾乎家家戶戶都是高朋滿座。他這麼一聲淒厲的哭喊,立刻引來左鄰右舍的人探出頭來看。過年不作興哭,這誰家的小孩,哭的這麼悽慘。
許多一聽門口的動靜,就皺起了眉頭。他們家有人,車子還停在後門口,這是來來往往的村裡人都能看到的,哪兒能裝不在家呢。
許爸陰沉着臉,放下手裡正在調製的佐料,過去開了院子門。
一直站在廚房門口望眼欲穿的許媽忙不迭擠過去問:“強強,這是怎麼了?”
許爸冷冷地地看了許媽一眼,後者本能地渾身打了個哆嗦,沒敢接着追問下去。然而無論許媽開不開口,李強都是要哭訴的。他一張臉哭的皺成一團:“娘娘姑爹救命啊。我表娘娘還有表姑爹還有我媽,現在都躺在醫院等救命,醫生說沒錢不給看。”
許媽一看孃家侄子哭成這樣,忍不住地就是心疼。沒等她開腔說什麼,許多搶先一步擠到了門邊,詫異道:“怎麼會沒錢看病呢?舅舅破產了麼。今天飯桌上他還說做了大買賣,你家在城裡光房子就好兩套,怎麼會沒錢呢。”
李強被這通搶白,眼淚差點兒倒嗆回喉嚨口。他結結巴巴表示他爸身邊沒帶錢。
許多露出一副焦急的神色,跺腳道:“哎呀,舅舅也是急糊塗了。醫院過去走幾步路就是銀行,有這時間,多少錢取不到。”
李強急了起來:“我爸着急忙慌的,出門時沒帶錢包。”
許多急的厲害,眉頭糾成一團:“那就趕緊回家拿錢去啊。舅舅又不是沒車子,車來車去,李家村纔多遠,用的了多少時間。舅舅也真是急的昏了頭。我們家常年不在港鎮住,哪兒有什麼錢放在家裡頭。年前我爸取的錢,今天不是給你跟你姐壓歲錢了嚒。對了,這錢加上你爸媽還沒有來得及給我們姐弟的壓歲錢,怎麼着也該有一千塊了啊。先拿着應急啊。”
許媽剛想說她存摺是隨身包裡頭裝着的,年前存了三萬五千塊的定期。許多已經眼疾手快地攔了輛送人到村裡的馬自達,喊着:“師傅,幫個忙。我表弟急着回李家村有事兒,他要拿點兒東西再回鎮上衛生院。麻煩你在李家村稍微等他一會兒。”
說着,她從口袋裡掏出十塊錢塞到師傅手上,千拜託萬囑咐:“從李家村到這邊來回是八塊錢,剩下的錢您不用找了,就請你幫幫忙。”
李強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推上了馬自達。
許多還焦急萬分地叮囑他:“你趕緊回去跟爺爺奶奶說說情況,免得老人着急。不要太擔心,你媽不過就是崴了下腳,哪裡要死要活的。大過年的,不作興說這種喪氣話。”
開馬自達的師傅一收到錢就開始點火發動,也不理會後面乘客喊着“哎哎——”
看熱鬧的人還沒有聚集成。人羣,這出插曲就已經落下了帷幕。
王嬸從院子門口縮回腦袋,跟她丈夫搖頭嘆氣地笑:“乖乖,許俊家的老二也是個厲害丫頭。要不是她攔着,李琴肯定要大包大攬下來了。就她弟弟家的尿性,這錢能還回頭就怪了。”
她丈夫也是笑,搖頭嘆氣:“人家還什麼,李琴肯定說不用還了。看樣子,李琴她弟弟是真的不行了。這點兒小錢的主意也要打。人一落魄就小家子氣的厲害。”
對門人家裡,許多已經掩上了院子大門,繼續回走廊上練習切片。
馮子昂挑挑眉毛看許婧這個妹妹,還真是個厲害角色。他雖然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卻也覺得那個什麼舅舅一家人搞笑。看病又不是自家沒錢,還不辭辛苦地讓個小孩跑到村裡頭來借錢。他開車到港鎮的時候也經過了李家村,從那裡到鎮上,才幾里路,車子來回又談不上遠。
陳曦則是對自家小女友豎起了大拇指,還是他家多多幹脆利落,懟的人說不出話,然後直接打包丟走。先不提多多的舅家,就那個什麼表姨夫妻,就不是什麼能打交道的正常角色。
許媽被老二這一通搶白弄得還沒反應過來,孃家侄子就被丟上馬自達開走了。然後院子門闔上的聲響,纔將她震得懵懵懂懂間似乎反應了過來。這個老二,連讓她說句話的機會都沒給。
許爸看了妻子一眼。許媽纔剛剛凝聚起來的憤怒又嚇得煙消雲散了。她低着頭,囁嚅着,想跟丈夫商量。這到底是她孃家的親人,現在人就躺在鎮上醫院裡頭,他們不過去看看,似乎不太好。
然而她膽子差不多被離婚這件事給嚇破了,沒敢對丈夫直接開口,只一個勁兒可憐巴巴地看着許婧。兒子她現在是不敢指望了,剛纔許寧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怨恨。老二更加不用想,她估計巴不得李家人都沒好下場。唯一一個能讓她寄予希望的只剩下許婧。因爲老大是她爹媽拉扯大的,老大跟她孃家人感情深。
許婧還沒想到她媽打算去醫院照看那幾個人這一層。看她母親可憐兮兮的眼神,她輕聲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勸慰家裡其他人還是自我安慰:“反正李強自己回家拿錢去了。”
許爸冷笑了一聲。妻子習慣將存摺隨身放着這件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剛纔要不是老二衝出去搶白,現在這存摺到了哪裡,還真是說不清。三個人躺在醫院裡頭呢,躺一天就是上千塊錢。李成要不是不把這張存摺花完,他許字倒過來寫!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新筆記本丟在了單位,用老筆記本碼字居然不習慣了。(⊙o⊙)…
看完早點兒休息吧。我也想肥章來着,但是回家耽擱了點兒時間。嗯,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