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眼淚簌簌往下掉。她無法欺騙自己, 她能夠爲陳曦做到這一步。倘若兩人情況互換,她會留下嗎?不會,她清楚地知道,她即使再捨不得與他分離,也會走。
這大約與她所擁有的太少有關。每一個她拼盡全力才獲得的機會, 她完全捨不得放棄。
許多覺得愧疚, 她能夠付出的愛是如此的少。她有種一直佔着陳曦便宜的感覺。
陳曦摸着她的頭髮, 笑着說:“又開始想什麼呢, 別胡思亂想。好好當回孝順兒媳婦,跟我去看我爸吧。其他的都是虛的,對我好一點纔是真的。”
許多瞪了他一眼,強烈的愧疚, 讓她連“兒媳婦”之類的話都沒有反駁。
陳父今天上午一送到醫院, 就直接手術了。主刀的是沈教授。
許多跟着陳曦趕到病房時, 沈教授正在和陳曦父母交代病情。現在過了術後完全禁食的時間段,陳父能少量間斷喝水了。
沈教授看到陳曦跟許多,點了點頭, 道:“手術很順利,術後這幾個小時的觀察來看,也一切正常。就是恢復需要時間, 你們得多費心了。”
許多捏了下手心。他知道的,他知道。他們要去美國交換一年的事情,之前沈教授一家人都知道。現在八月份都過了一半多,他還說讓他們多花時間照顧陳父的話。
許多平靜地看着沈教授, 這是個她曾經景仰,心中暗自將他視爲師長的人。這一刻,她的心無比的平靜。所有人都會爲了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去奮鬥。她不奢望於別人的憐憫,被憐憫本身就是一種悲哀。
沈教授吩咐完注意事項,帶着他的研究生跟實習生們浩浩蕩蕩地走了。教授查房時的架勢,一貫如此轟轟烈烈。
陳父則是招呼陳曦:“兒子啊,趕緊的,給你爸倒杯水吧。我都渴死了。”
陳母眼睛都哭腫了,一聽他開腔,立刻急着道:“你悠着點兒啊,你還沒放屁呢,喝多了會脹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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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父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眼神示意許多的方向,無奈地看自己的老婆:“這個,你注意一點兒啊。”
陳母則破涕爲笑,伸手過來拉着許多坐到自己身邊,語氣親暱:“這有什麼,多多又不是外人。”
陳父喊陳曦也坐下,就坐在許多身邊,呵呵地笑:“哎呀,小夥子,小姑娘。對不住了呀,我腿這麼來一下子。沒個半年的工夫肯定養不好。不能跟你們年輕人比,我的骨頭癒合比你們慢啊。那個,你倆就犧牲一下,怎麼樣,就在國內繼續湊合一年吧。等高中畢業,我保證,天上下刀子,我都不攔着你們走。特殊情況嘛,通融通融。”
許多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她感激陳曦父母的貼心。明明是陳曦爲了她犧牲,到了他們嘴裡,卻成了他們家的事,連累到了她。
陳母攬着許多的腦袋往自己肩膀上靠:“哎,多多,不哭啊。沒辦法,你阿姨我,實在撐不起來公司。多多啊,你就委屈一下,幫幫阿姨,好不好。”
許多哭得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那種強大的愧疚,類似於全家人都努力地爲她做好各項後勤保障工作,她卻考砸了的感覺。完了,家裡人還得挖空心思地給她找理由,反正都不是她的錯。
陳曦蹲在自家母親的背後,一直哄多多。陳母也拍着她的背勸她。沒人哄的時候還好,一有人哄,許多的眼淚愈發忍不住。
她連看一眼陳曦的勇氣都沒有,只能不住地懺悔:“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沒用。”我要是再優秀再厲害一點,肯定誰都沒辦法否認我的成績。
陳曦忍不住扶起她的臉,揩去她臉上的淚水,笑道:“說什麼傻話呢。我們家的多多啊,最聰明最能幹了。”
陳父晚上能夠喝點兒米湯了。省人醫這邊距離許多家近一些,他們也想讓許多找點兒事情做,這樣好轉移一下注意力。
陳曦送許多回家熬米粥,然後再去醫院換他媽回家給爸爸收拾衣物。這些事情,只能她自己做,她才放心。
陳父看着自家兒子一頭汗奔回來的樣子,仔細打量了一回,笑道:“真決定了?不後悔了?這名單,明天你們學校一發過去,你就是改主意。你老子我也沒辦法了。”
陳曦搖了搖頭,道:“不後悔,真決定了。你現在這樣子,我怎麼走得開。”
陳父直接拿手指頭點兒子:“你呀,你個臭小子,拿你爹的事情當幌子,很有成就感啊。那我問你,這事是個意外。要是我沒事,你打算怎麼做。”
陳曦拿着杯子,將吸管遞到他爸的嘴邊,讓他吸着喝。現在他爸還得平躺着,等到晚上八點鐘才能動一動。
他老實地搖了搖頭,道:“不知道,爸,我不瞞你。這我真不知道。我自認爲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有交換生經歷,對後面申請學校的意義,我知道。只是,現在,多多這個樣子,我也撒不開手。她還需要時間,需要我帶着,慢慢成長。我要是就這麼走了,算是把人帶到半道上,直接撒手。太殘忍了。”
陳父笑了下,點頭艱難,他就用眨眼代替。
“也罷,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俠骨柔情人之常情。”陳父示意兒子在自己牀邊坐下,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哎,兒子,我跟你說個事兒啊。你那時候不是躺在ICU裡頭嚒。都擔心你腦子燒傻了,以後保不齊得癱瘓。我跟你媽說,命在就行,大不了我們養你一輩子。你猜多多怎麼說?”
陳曦倒沒有聽父母提起過這一茬。主要是父母都忌諱談他生病的事。他來了點兒興趣,追問他爸:“多多說什麼了?”他家的小姑娘,時常會有驚人之語。
陳父樂不可支:“多多說啊,沒關係。等到我們老了,還有她。她那時候就長大了,可以工作掙錢,接着養你。”
陳曦怔住了。多多說養他?!他有種近乎於荒謬的感覺。在他的概念裡,他養多多是天經地義。多多願意出去工作也好,願意待在家裡也罷;反正養家不是她的責任,她覺得怎樣開心就怎樣來。
可他的小多多,卻一本正經地跟他的父母允諾,他的後半輩子,由她負責。他知道多多的性子,執拗,倔強。倘若她說出口的承諾,就是再苦再難,她也會咬牙堅持下去。
多多不是不食人間疾苦的大小姐,她知道腦膜炎後遺症的嚴重,知道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無奈。可她還是開口,說要照顧他一輩子。
陳曦右手握成了拳頭,拳眼抵着自己的嘴巴,他喃喃道:“她還養我,可真是,可真是。”
多多明明是個那麼缺乏安全感,一直努力攢錢,想讓自己的生活有保障的人。
陳父笑着嘆了口氣:“我跟你媽當時也呆住了。這姑娘是認真說的,不管今後怎樣,起碼當時她是真心的。”
陳曦連忙追了一句話:“她言出必行。”
陳父這回笑得更加開壞了。他沒有扎留置針的那隻手掌心往上一翻,示意出攤手的動作。
陳曦意識到自己被親爹給調侃了,難得在親爹面前露出了窘態。他咳嗽一聲,裝模作樣地看手錶:“喲,都七點半了啊。再過半小時,爸,你就可以翻身了。”
陳父這回笑得更加開壞了。
陳曦幾乎不想再搭理他爸了。
陳父一見兒子惱了,趕緊轉移話題說正經事:“對了,你跟鄭英傑是怎麼說的?兒子啊,你這回一犧牲,老鄭算是欠我一個人情了。”
陳曦自己削了個大甜桃,吃的津津有味。他爸唾液分泌旺盛,恨恨地瞪了眼這個死孩子,誠心吃桃子饞他呢。
陳曦幹掉一個桃子,才慢悠悠地拿起溼巾慢條斯理地擦手,輕飄飄地丟下一句:“也沒說什麼。就說多多走不了了,我也不去。”
當然,他當時的原話是,不能去。狼多肉少,他不盯着的話,就他們班,基本都是狼。他可不放心把多多一個人留下。
鄭英傑還跟他抱屈來着,哪裡有的事。他們明明都是團結在老大周圍的好哥兒們,幫忙照顧大嫂而已。
陳曦的迴應是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末了,兩人快到校門口分手的時候,鄭英傑難得一本正經地問他:“老大,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不是讓着我,才讓我的。”
這句話有點兒繞口,可意思陳曦能聽得懂。鄭英傑怕陳曦是看在他們家的背景上,主動退讓。畢竟自古官商之間的關係,都是微妙。
陳曦認真地看着他的臉,正色道:“你想多了。真不至於,要是多多走,我看我理你不。”
鄭英傑立刻假哭:“老大,你見色忘友,深深地傷害了我。”
陳曦語氣涼薄:“知道就好,認準自己的定位最妙。”
陳父眼皮微微闔了下,笑道:“估計老鄭是不會這麼想的。這個人情,他心裡頭有數。陳曦啊,有件事情我得告誡你。我們做生意,第一要素是掙錢。爲政府做事可以,但不能給官員辦事。你的那些同學,將來估計有不少人會從政。這是人脈,得經營。但以後真要打交道了,尺度的問題,你得有數。”
陳曦點了點頭。他爸從小帶他在身邊,手把手地教他各種道理,並不特別避諱他一些事。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這章蕭瀟也要出場的,不過作者太累了。嗯,下一章,蕭瀟會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