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了,村裡上到七八十歲的老人,下到剛會走的孩子,都到了地裡,李建軍天天在大喇叭裡號召做好搶收搶種。多虧之前的幾天,李彎月幹活沒掉鏈子。
一片一片的苞米地,沉甸甸的苞米棒子,裡頭都是穿着長袖掰棒子的婦女,李彎月也是長袖長褲,能捂住的地方都捂嚴實了,苞米葉子刺撓人。
她跟馬桂香相鄰。
“彎月,你今年不扛了?”旁邊地裡的馬桂香問。以前,李彎月都是往外扛麻袋的。
這緊要時候,馬桂香也幹活麻利了,問着話,手裡又掰了兩棒子苞米。
“不扛了。”李彎月想想以前的“李彎月”出的那些力,就不想幹。幾天下來,肩膀頭子就得磨破皮,生疼,等長出老繭來,又接着磨,再長老繭。
“也對,那是男人的活,你現在可不是男人了。”馬桂香說完,吆喝了一聲,進來個漢子把麻袋扛走了。
婦女們手裡都拿着麻袋,掰下的棒子就扔到麻袋裡,滿了,就吆喝一聲,就有男人進來扛。
苞米地裡,木板車進不來,就得靠着人一麻袋一麻袋扛到地頭,再用木板車推回村裡。
馬桂香蹲下喘口氣,剛纔的男人說沒麻袋了,叫她等着。
“嬸子,我去前頭掰了。”李彎月的麻袋拿來了,她到了前頭去。
“去吧。”馬桂香喘了口氣也站了起來,繼續掰。
她佔了便宜,在地邊,就掰一邊就行,李彎月靠着她,是在苞米地裡,得兩邊的都掰,還跟她乾的一樣快,她乾的慢了,就真不像話了。
這最累的不是掰棒子的,是扛麻袋的那些男人,滿工分可以有十二分,比平時多兩個工分,可這活比平時累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潤山,歇歇吧。”李建軍在計數,誰扛了一麻袋,他就給記上,崔潤山都要比干的第二快那個多扛一半的數了。
“大爹,不用。”崔潤山答應完,又進了地裡。
李建軍嘆了口氣,要是全村人都崔潤山這個幹法,他就不用天天扯着嗓子喊搶收。
扯後腿的有的是,李東昇和李大勇兩個就把崔潤山多幹的那些都抵了,兩人是比誰幹的慢。
“大勇,快點。”雖然都是姓一個姓,李建軍輕易不說難聽話,可這是秋收,乾的慢,他都得說。
“隊長,幹着呢。”李大勇兩條腿跟麪條子一樣,別說快,都打哆嗦,半天挪一步。他沒偷懶,就這麼大本事了。
要不是爲了多掙一塊錢還村裡,就是打死李大勇,他也不來扛麻袋。
“是叫你快點。”李建軍看李大勇麻袋都快掉到地上了,在後面幫着他。他要的不是光幹,得快點。
“行,謝謝隊長你幫俺。”李大勇提起一口氣,把麻袋扛到了地頭上放下,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孃的,累死了。
李大勇後面,就是李東昇,對李東昇,李建軍上去就是一腳。
李東昇差點一個大馬趴趴在地上,“隊長,你踢俺幹啥?”
“踢你都是輕的,要不要我這個大隊長叫你來當?”李建軍粗聲吼,先不說幹多幹少,有沒有認真幹,他長的眼,都看得見。
“隊長,俺可不敢那樣想,俺沒那個命。”李東昇說話一點不喘。
人家李大勇歲數比他大,歇了一會又進了地,他就這麼幾步路,就走不到了。
沒別人了,李建軍話說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李東昇,你要是能不吃村裡的糧,你就這麼幹吧,當我傻?”
李東昇臉色變了,心虛地喊:“隊長,俺不吃村裡的糧,吃哪裡的,你這意思,俺扛麻袋,白扛,不給俺工分?”
“怎麼回事你心裡明白,你的麻袋跟別人的一樣?”李建軍在李東昇那一欄畫的都是叉,幾個叉後面才標個數。
李東昇慌了,他是耍了小聰明。李建軍不是按着麻袋計數嗎,他就扛小半麻袋。
他從地裡扛出麻袋,就去了旁邊溝渠裡。
沒下雨,溝渠裡是乾的,李東昇把苞米棒子倒出來些,扛着不到半袋子一趟一趟的。
運糧食的都來找李建軍了,說有人扛的糧食不到一麻袋,是在充數,李建軍就好好看着,發現了李東昇耍的小聰明。
“咋不一樣?”李東昇咬牙喊。
“把你肩膀頭子的拿下來。”李建軍上去就扯下了李東昇肩膀上的麻袋,不費力氣就提溜着走到了地頭。
“這就是一樣?”李建軍沒好氣地問。
李東昇都忘了自己肩膀頭子上扛的麻袋,他麻袋裡一趟比一趟苞米少,自己都試不出來了,低着頭不說話。
崔潤山正好又扛回來一麻袋,放在地上就走。
“這是人家崔潤山扛的,滿滿一麻袋,你自己過來試試,我也不說啥了。”李建軍叫李東昇過來提一下試試。
李東昇不試,“隊長,俺聽到地裡頭有人喊,俺就進去扛,你找掰棒子的去。”
“你說說誰,我去問問她真是這麼幹的?你這來回五六趟了,每次到你這就是不到半麻袋?好時氣都叫你李東昇一人碰上了?”李建軍都不想說了,可不說李東昇這個不要臉的不承認。
李東昇耷拉着頭,他可不敢說自己扛的是哪個婦女掰的棒子,那些老孃們能撓他個滿臉花。
“行了,滾吧,我都給你約摸着,到一麻袋了,再給你寫上數,你李東昇看來是不愁吃。”李建軍趕李東昇滾。
李東昇很不服氣,要是他們個個都是崔潤山,還用得着他李建軍管着?他應該感謝自己,有自己在,他才能當着這個大隊長管人。
“呸,站着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他來扛。當誰當不了大隊長,不就是動嘴皮子收拾人嗎?”李東昇走出一段路,纔敢罵罵咧咧。
地裡有婦女又喊了一聲,李東昇過去了,好巧不巧的是李彎月。
李彎月也沒想到喊來的人是李東昇,她膈應的退後了些。
馬桂香沒走遠,在看着這邊。
“李東昇,瞅啥呢,扛起來走吧?”馬桂香說。
“得彎月幫俺放到肩膀上。”李東昇賊眉鼠眼的,看的李彎月更膈應,不過李東昇說的是實話,有些漢子蹲下扛麻袋起不來,是得地裡的婦女幫一把。
“你就這麼站着叫我幫?”李彎月冷冷地說。
李東昇直挺挺站着,一點手不伸,她還不如跟以前的“李彎月”一樣,自己扛呢。
李東昇流裡流氣地蹲下,“彎月,你可得使點勁,俺要是摔了,摔到你身上,你可別怨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