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這饑荒俺不背,俺都說了不給她治,直接拉回來看她自己的造化,能活就活,活不了俺就埋了她的。”李東昇不往家裡擡人,誰願意擡,誰擡家去,十塊錢,他擡不起!
“李東昇,她是你媳婦,你這說的是人話?”有漢子聽不下去李東昇這話。
李東昇不打李逢春,他兒子還在,他把人打壞了,兒子沒了,這就不要了?
“咋不是人話,人家大夫問了,救不救,俺說不救,是隊長逼俺摁的手印。十塊錢啊,俺得掙好幾個月,俺還有三個閨女得養,這饑荒背上,俺還用過日子,喝龍灣河的水能飽?”李東昇就是耍上無賴了。
大夫都說了,人活了,以後也不能生娃,他家要斷根了,他還得在李逢春身上花十塊,沒門!
錢是李建軍用村裡的名義墊上的,那就他李建軍還。
“還養閨女,我看是你三個閨女養你!”村裡誰不知道李東昇家閨女跟牲口差不多。
“這個不用你們管。錢是他李建軍出的,饑荒就得他李建軍背。”爲了不背十塊錢的饑荒,李東昇也不怕李建軍這個大隊長了。
“李逢春可是你媳婦,你這意思叫隊長還十塊錢,人隊長拉家去,你自己說能這麼辦?”李建軍這救人還救出麻煩來了?
“俺話撂在這兒,要十塊錢俺就不要人,你們誰願意要就拉自己家去,俺絕不去鬧事。”李東昇巴不得有人把李逢春擡家去呢。
“這不是耍無賴嗎,誰家願意養別人的女人。”說話的人也拿李東昇沒辦法,人要臉樹要皮,不要臉又不講理的人神仙也沒法治。
李建軍懶得聽李東昇說這些,趕着牛車往李東昇家去。
“隊長,俺可說了不背十塊錢的饑荒。”李東昇追在後頭喊。
李建軍將牛車停在李東昇家門外,叫個漢子卸下他家門板,把李逢春擡進了屋。
李逢春緊閉着眼,臉色蒼白,一動不動。
“娘,你咋了!”三個閨女圍着李逢春哭。
“她沒事。”李建軍說完就走。
李東昇攔着他,“隊長,那十塊錢咋辦。”李東昇眼裡就有那十塊錢,一點不管李逢春的死活。
“爹,娘都這樣了,你還光知道錢!”三嫚一抹眼淚,朝着李東昇喊。
“沒錢喝西北風?她哪樣了,不是還喘氣,你弟弟可是沒了,沒了啊!”李東昇說着蹲在地上,他要絕戶了,找誰哭去。
大嫚二嫚光圍着李逢春哭,不敢說話,就三嫚敢說:“大爺,那十塊錢俺還,等俺大點能掙工分了,俺指定還,一年還不上兩年,兩年還不上三年,俺不賴賬。”
“還得是三嫚啊,平時她是欺負人,這到關鍵時候厲害的管用。”看熱鬧的說。
村裡好些小閨女被三嫚欺負哭,李彎月家的春麥也吃過虧,可這時候,這家裡就三嫚說了句人話。
“好孩子,好好照顧你娘。”李建軍摸摸三嫚頭離開了。
圍觀的也都散了。
三嫚進去守着李逢春,眼淚吧嗒吧嗒掉,“娘。”
“好你個三嫚,我還活着呢,這個家就輪到你做主了?十塊你還,你拿啥還?告訴你,你沒嫁出去,掙的錢都是我的。”李東昇過來就給了三嫚一巴掌。
“你以爲你娘是個好的,告訴你,她醒着,裝死呢。”李東昇朝炕上呸了一口。
衛生站的大夫給打了麻藥,可離開衛生站前,麻藥勁就過去了,李逢春就是在裝死人。
“娘。”三嫚使勁晃了李逢春一下,她娘醒着,卻聽着她們姊妹仨哭的撕心裂肺。
自己怎麼就攤上了李東昇這樣的爹,李逢春這樣的娘,三嫚跑了出去。
一口氣,三嫚跑到了李建軍家。
李建軍剛到家,摸黑在吃飯呢,家裡有電,可電燈泡一般情況下不捨得開。
“誰啊!”李建軍聽人進來就問,太黑他看不太清。
“大爺,我是三嫚,我爹打我。”三嫚哽咽地說。
李建軍真不想管李東昇家的事了,可這是個孩子,他又跟着三嫚來了李東昇家。
“隊長你咋又來了!”李東昇沒好氣,要不是李建軍要救李逢春,他哪用揹饑荒。
“李東昇,打孩子犯法,重了得蹲大牢,我來就是告訴你這個。”李建軍粗聲說。
還問他咋又來了,以爲他願意來?不是李東昇家出的這些破事,給錢他都不來。
“隊長,你可別誆俺,村裡這麼些打孩子的,誰進去了?”別的事進監獄,李東昇信,打孩子進監獄,騙鬼呢。
“想打孩子就打孩子,特別是打閨女,就得進監獄,上面都說過這事,不信你就試試。這事報公安,公安就管。”李建軍冷着臉說。
這是真的?李建軍是大隊長,政策上是知道的多,李東昇有些慫了,“隊長,三嫚犟嘴,俺就教訓了她一下,沒使勁。”
“有沒有使勁,到時你跟公安說去吧。該說的我都說了,出事我可就不管了。”李建軍說完就走。
第二天,李東昇等着村裡人來看李逢春。
按說,本家和要好的,都要拿點雞蛋來看看李逢春,可李東昇等到上工,愣是一個人都沒來,他把火都發到了李逢春身上。
“看見了吧,村裡沒有一個人關心你的死活,連送個菜幫子給你的都沒有,你說你李逢春還活着幹啥!”李東昇不打,就是挖苦。
“李東昇!”李逢春咬牙切齒,可她連起都起不來,拿李東昇沒辦法!
“你孃家還是咱村的,也沒人來,你說說誰把你當回事!”李東昇挖苦完,叫上三個閨女,“趕緊上工,你娘上不了工,工分你們給她掙出來。”
大嫚和二嫚趕緊走了,只有三嫚到了李逢春身邊,“娘,飯在鍋裡,你慢慢起來吃。”
“三嫚,娘就靠你了,李彎月家有什麼事沒有?”李逢春有氣無力地說。她魔怔了,就想聽到李彎月也不好。
“娘,這時候你還顧得上李彎月?”三嫚真是服了她娘。
她娘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拿啥跟李彎月比,不說她爹,連她也不想管她娘了。
“娘,你看看你什麼樣吧。”
家裡有塊破鏡子,只剩了一半玻璃,這一半玻璃還有裂紋,三嫚扔給她娘,出去上工了。
李逢春一照,發出“不”的慘叫,裡頭那個披頭散髮的老女人不是她!
比以前的李彎月都醜都老,李彎月還能動彈,可她動不了。
“爲什麼,爲什麼啊,老天爺!”李逢春砸着枕頭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