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東不知道苟二明怎麼突然就要到南江市紙廠去看看,這樣的晚上,能看到什麼呢?
不過張小東還是馬上下來,找了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先讓苟書記上去,然後自己坐在副駕駛上,對出租車司機說,到紙廠去。
南江市紙廠在**十年代在很紅火的市屬企業,生產的紙供不應求,那時候要進紙廠,沒有過硬的關係,是進不去的,進去的人,走起路來都是昂首挺胸。
南江市紙廠的職工不僅分紙,重要是衛生紙,還分橘子蘋果罐頭餅乾等,只要是能分的,就是在一個月裡都要分不少的東西,工資也很高,比老師的工資要高几倍,比領導的工資也高,那時候的領導常常說,當領導還不如進紙廠。
計劃經濟時代,讓南江市紙廠風光了好多年,但是進入九十年代以後,紙廠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很多廠裡的銷售採購,以及車間主任,副廠長,手上都掌握了資金,那時候紙廠有一條措施,就是隻要是誰把紙銷售出去,誰就是對廠有貢獻的職工。
有人這時候頭腦靈活,馬上把廠裡的紙搬到自己家裡,說是銷售出去了,但是錢沒有拿回來,後來等紙真的銷售出去了,錢也拿回來了,可是都給交給廠裡,說錢還是沒有拿回來。
不少人發了,發了的人就不再在廠裡幹了,另外辦起了小紙廠。紙廠旁邊的小紙廠多如牛毛,可是紙廠的一萬多工人卻是每個月只能拿幾百元錢,東西是一點都沒有了,而且就是這幾百元錢也是經常拖欠。
苟二明收到過不少關於紙廠的舉報信,反映了紙廠許多怪事,給了他很深的印象,特別是說現在的企業的老闆用螞蟻搬家的形式侵吞國家的財產。
出租車司機只是看了看張小東,不過張小東想這司機就是再厲害,自己也是不怕的,個把人還是不在乎,忽然司機說道:“你們好象是市委的領導?”
張小東說道:“你還是不要多說話,我們有點事情。”司機想朝外面望,張小東說道:“師傅,請你專心開車。”
司機也只好開起了車,一直到紙廠邊上,司機還想把車子挺在那裡,等他們,張小東想,等我們也好,於是說道:“你把你的電話給我,要你的車的時候,打你電話。”
司機很高興,給了張小東一張電話號碼,就遠遠的在一邊等着。張小東想,你不就是想認識市委書記嗎?你一個出租車司機,就是認識市委書記,有什麼用呢,難道叫市委書記跟你晚上幫忙開車嗎?
還沒有走到紙廠的廠房邊,只覺得一股臭雞蛋的味道撲面而來,張小東用手捂着鼻子,差點被嗆的窒息,苟二明也用手捂住鼻子,可是再看看周圍,私人的樓房,紙廠的房子,密密麻麻的,張小東看了看,本身紙廠就有上萬職工,再加上家屬,有三萬多人。
張小東轉來轉去,轉到不知道什麼地方了,苟二明說道:“小東,你對這裡熟悉嗎?”張小東還真是不熟悉呢,他只好說道:“我這是第一次來呢,書記,是不是找個嚮導?”
苟二明說道:“我要是白天來,那是看不到什麼東西的,只有晚上來,深夜來的話,看的真切,我們還是累一下吧,你看,我們的累只是一時的累,住在這裡的人,才叫真的受罪。”
張小東想到了苟二明來的目的,走着就看到了一條大河,那就是南江河,汩汩的水流聲音,讓張小東想到了自己小時候門前的小河,那裡有小魚小蝦,一到盛夏,很多的小孩子就都到小河裡去抓魚。
苟二明對張小東說道:“只是可惜沒有拿相機過來,你看看,這裡的水怎麼是這樣子的?”
張小東一看,完全都是肥皂泡一樣的水,水裡泛起的泡沫撲滿了整個河,水流的很急,張小東再往遠處看看,田裡只有荒草。
一座紙廠,毀掉一座城市。
轉到正面,門衛正在打瞌睡,張小東帶着苟二明悄悄的走了進去,走過好遠,忽然有人喊道:“幹什麼的?”
苟二明馬上把臉給捂住,市委書記,誰不認識?苟二明兩手把臉捂住,喊話的人用手電照着他,看不清楚是誰,張小東說道:“我們是工人。”
那人還是用手電照着說道:“早就不上班了,進來幹什麼,你們是不是想搶機器啊?昨天就有人過來把我們的機器給搶走了,我告訴你們,你們不要想錯了,這一萬多人的企業,就是機器也可以買不少的錢,要是不發工資給我們,我們就先把機器給賣了,還有你們賣的嗎?”
那人用手電再照着,張小東說道:“師傅,你不要照着我們的臉好不好,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的人了,要不誰這樣深更半夜的過來啊,我們家裡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日子過不了呢。”
張小東這一說,那人就狠狠的說道:“誰家不都是這樣的呢,只有老闆家裡日子好過,奶奶的,我們還真是不想守這門了,賣了算了,散夥。”
這時候又過來幾個人,也都幫這人說着話,張小東怕他們認出市委書記,只好站在苟二明的前面把他給擋住,說道:“那你們的廠長怎麼就不改革呢,不想把廠辦好嗎?”
有人說道:“哈哈,你們是外來的人啊,根本不知道這廠長,他在外面有廠呢,他現在在忙他的事情啊。”
外面有廠?
張小東有點奇怪了。
現在只要是國有企業的老闆,都悄悄的在外面有自己的廠子,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很少有人說出來罷了。現在紙廠裡幾個企業的管理者,入股在沿海也辦了紙廠。
他們早就想把這廠搞垮,還怎麼想到搞好呢,你們看啊,很多的業務都弄到他們廠裡去了,就連一些技術骨幹都拉攏過去了。
張小東聽到這裡,望了望苟二明,苟二明不敢說話,張小東說道:“那廠裡的一萬多職工現在怎麼樣呢?”
這一說,旁邊很多人都很是氣憤,說道:“我們到市委鬧過,也到省委去過,還有的人到北京也去過,但是沒有作用呢,他們都說你這是企業,還是市裡管的企業,只要找市委想辦法,可是市委說企業要按照市場經濟規律來辦事情。”
張小東也聽說過南江市紙廠的事情,原來有一段時間職工鬧的很厲害,換了幾個廠長,都沒有什麼效果,現在雖然廠子還是在生產,可是越生產越虧損,連最基本的環保設施都沒有用了,只有直接把污水往河道里排放。
這時候又過來一些人,問道:“幹什麼的,幹什麼的,是不是要賣車子啊?”苟二明想走,可是張小東還在說着話,幸好苟二明穿的是中長的衣服,高高的領子,把臉都遮住了,要不然,被職工認出來,還要挨鬥挨批。
張小東知道苟二明過來就是要想職工說真話,取得第一手材料,張小東忙說,我們也只是想來跟老闆談談,買點紙,我們也是小企業,剛纔在附近的小飯店裡吃了飯,就想到過來看看,沒有想到你們保衛還很嚴。
此話一說完,就有人說道:“不嚴不行啊,這廠子是我們自己的,要是給他們管,馬上就都要把機器都弄走,到時候我們廢鐵都沒有了,我們的日子怎麼過啊?對了你真的是買紙的?”
有人拿電燈把張小東跟苟二明照了照,有人說道:“你看,後面的那人怎麼很熟悉啊?”
有人說道:“看他們的樣子,也不象是來偷東西的,他們說的話說不定是真的呢,好了,你們走吧。”
張小東說道:“這裡還真是不好呢,一進來就聞到一股臭味道,薰死我了。”張小東是想引他們說話。
果然那些工人一聽說張小東的話,馬上說道:“治理污染的設備是買來了,而且買的外國最先進的機器,可是買來就是一堆廢鐵,沒有人能用,也沒有領導想用,都是擺着給上面的領導來檢查用的。”
張小東想,這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也不知道上面的領導檢查的時候能不能開的了機器,於是道:“那領導來檢查,那機器開的了嗎?”
那機器只能工作半個小時,正好可以給領導看看,苟二明很想說話,可是還是忍住,不說,張小東說道:“你們也真是難啊。”
話匣子一開,旁邊的人就很想說話,還真是找到了一個說話的地方,平時這些工人只是自己跟自己說說,很難找到一個跟外面的人說話的機會,現在終於找到這裡機會了,張小東只見那些人把自己手上的電筒關了,只有天上的微微的星星,在向大地閃爍。
機器的響聲證明這紙廠生產還不錯,有人說,當官的,三天兩頭都不在廠裡,他們坐的是小車,穿的是名牌,喝的是五糧液,吃的是貢米,花的是公款,只有我們才天天都守在這裡。
另外一個工人說道:“不要說我們工資不高,就是工人的醫藥費都報不了,我們廠裡的老王,一家人兩個都是在廠子裡,走住了醫院,可是他去找廠長,廠長說,他們爲廠裡做了很多事情的錢都沒有報銷,都是打欠條呢。”
苟二明的拳頭握的緊緊的,樣子很是可怕,只是這時候沒有人看的清楚,也沒有人知道他竟然是市委書記,要是知道他是市委書記的話,話還要說的難聽,要是驚動了廠裡的領導,紙廠的領導一定會打驚,他們到時候會想出對策。那就壞事了。
又有人說道:“你們也不要買這紙了,還不如讓這廠子垮了,那他們就不能拿廠子賣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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