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多寶閣裡,第一次在夜裡,照出堪勝白晝的燭光。

西側間上了鎖的門被赫連恪親自打開,彷彿數不盡的世間珍寶一口氣闖進應小檀的視野裡,迎對面的,竟就是前朝書法大家古崧豫的墨寶,氣勢磅礴的狂草撼人心魄,卷軸末端的蓋印也均是名傢俬印……應小檀連連倒抽氣,竟不由自主去抓赫連恪的手,彷彿站不穩了似的。

赫連恪側首一笑,將應小檀的纖纖五指牢牢攥緊,“小傢伙,至於麼?”

“至於,太至於了!”根本沒心思顧及身邊是什麼人,應小檀只覺自己眼珠子都不夠用了,南角擺着的缸子裡,隨便抽出一卷字畫,都是傳世名作,不小心撞倒地上的錦盒,蓋子一打開,便滾出了三顆手掌大小的夜明珠。

應小檀再不敢到處亂走,老老實實地立在原地,怔愣道:“王爺……打算從這裡頭給四王挑壽禮麼?”

“嗯,四弟瞧起來是個混不吝的人,心裡卻比誰都精細……這些好東西,擱在太子手裡,只能是白糟蹋,也就送四弟,纔算是個好歸處。”

赫連恪嘆了口氣,遺憾地搖搖頭,“這些玩意兒,十之八/九都是我從太子手裡頭救下來的,除了真金白銀能叫太子珍惜幾分,這些看不出價值的東西,全做不了數。”

“我的天爺……”應小檀彎下腰,小心翼翼把三顆夜明珠拾了起來,慎重地裝回了錦盒裡,她還從未見過這麼大個兒的夜明珠,白亮恍似天上圓月,銀盤清輝,叫人愛不釋手。

赫連恪環顧四周的餘光,正巧瞧見了應小檀眼神的流連,當即一笑,隨手從三顆珠子裡挑出來了一顆,“這個你擺到東側間裡去吧,省得夜裡吹了燭太黑,平白叫你害怕。”

應小檀定定地望着赫連恪的手掌,靜默須臾,才使勁搖了搖頭,“還是算了,看着它我才害怕呢……萬一有個閃失,還不夠心疼呢。”

赫連恪失笑,“你還真是守財奴,再珍貴的東西,藏在角落裡蒙了塵又有什麼意義?拿出去玩兒吧,不是三個麼,摔壞了本王再去替你淘換。”

這口氣……

還真是土財主啊……

應小檀咂咂嘴,索性卻之不恭。

反正是他赫連恪的東西,虧得又不是她應家。

心滿意足地握住一顆夜明珠,應小檀又跟着赫連恪慢慢挑選閣中寶物。

赫連恪看得有些頭疼,着實不知該給這個弟弟送什麼好,倒是應小檀,一直津津有味,便是瓶瓶罐罐,也能叫她饒有興致。

於是……

“啊,這個秘色瓷的糖罐兒……”

“你拿去裝點果脯吧。”

“竟然還有天青釉的花瓶!”

“嗯,過兩天開了春,你這裡正好可以束些連翹。”

“這玉臂擱的竹節,當真是栩栩如生呢。”

“你不是尋常喜歡寫寫字?也就只能便宜你了。”

“王爺王爺!這個筆架是象牙雕的嗎?”

“是,不過沒幾個年頭,給你玩罷。”

……

福來壽和天綺對視一眼,都有點於心不忍,王爺啊,您的多寶閣快被搬空了,可是您還沒給四王爺挑好壽禮呢!

故事的最後,以應小檀寬容大度地把玉臂擱和象牙筆架讓出來爲結局,換了一整套冰玉的茶具。

第二天,起牀後的赫連恪對着多寶閣的西側間發了一會兒呆,就在福來壽以爲王爺開始後悔的時候,赫連恪卻是若有所思道:“這間屋子不是還挺空的嘛!何必單佔着,叫小檀委屈了呢?你回頭命人打個博古架送來,把東西稍微收拾一下,這間單獨給良娣闢作書房吧。”

福來壽忍不住一臉五雷轟頂的表情,片刻方察覺失態,低首稱是。

良娣主子真是能人,撈錢都撈得這樣不動聲色。

被窩裡明明醒來,卻故意裝睡的某人,已經樂不可支地滿牀打滾了。

然而,有得必有失,赫連恪一夜之間就把多寶閣的泰半寶貝賞給了應小檀,不免在府上引起軒然大波。

大妃陪嫁豐厚,倒不至於去眼紅應小檀,但赫連恪從未有過的大手筆,卻叫她不能不注意起這個少女。至於側妃就更不必說了,她至今還捏着王府的賬冊,多寶閣的東西有多值錢,恐怕赫連恪都沒有她清楚……枉她三年來勞心勞力,不說豐了自己荷包,沒往裡另添嫁妝本兒已是不易。

察可昭訓那兒一如既往的安靜,她已經習慣自己偏居一隅,既不去爭赫連恪的寵,也不在正妃與側妃間站隊,彷彿守着一個昭訓的名分,便足夠她度過餘生。

當然,最惱恨的,還是周宓。

入府頭一個晚上,就被應小檀狠狠下了臉面,今日,應小檀又傳出這樣大的風聲,生怕旁人不知道王爺又多寵她麼!

咬牙切齒捱了大半天,周宓總算想出了法子。

傍午時分,應小檀真是滿心愜意地對着窗格下的粉釉窄頸美人瓶發呆,天綺便一挑簾子,低聲道:“主子,周姑娘朝咱們這邊來了。”

應小檀不以爲意,“她來找我做什麼?大抵是去正院見王爺的,不必管她。”

誰織,應小檀話音方落,門外便傳來柔怯地問話,“應家姐姐可得閒呢,奴婢周宓求見。”

天綺一貫的笑面孔,“周姑娘好,容奴婢進去爲姑娘通傳一聲。”

門簾晃動,天綺一股煙似的鑽了進來,“主子,怎麼辦?”

應小檀起身,戀戀不捨地摸了摸美人瓶,“能怎麼辦?來者是客,叫她進來吧……”

天綺沒法,只好將周宓請進了房中。

“應家姐姐萬福。”

“不敢當,妹妹坐吧。”應小檀虛客氣着,也不與周宓寒暄,開門見山地問道:“自古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找我,有事?”

周宓尷尬了一瞬,很快卻奉出了笑臉,“姐姐這話豈不見外,只因聽說姐姐這裡今日得了不少王爺賞賜,特地來開開眼界呢。”

應小檀故意裝出一副瞭然的模樣,直率道:“東西都擺在明面兒上,你想看什麼看什麼吧。我這一陣身子乏得很,就不陪你了。”

說完這句話,應小檀站起身就進了裡間,直接把周宓冷了下來。

天綺忙跟了進去,不明所以地追在應小檀身後問道:“主子惱了?您要是不喜歡她,直接打發就是了,何必留着她?”

應小檀回首,豎起食指比了個“噓”的手勢,“我纔不惱呢,只是我擔心,若開口打發她,指不定留下什麼話柄呢。她既然自稱是來開眼界,那就叫她慢慢開,反正我位分比她高,犯不上給她作陪。”

“主子就不怕她對王爺的賞賜動什麼手腳?”

“怕啊,當然怕!所以呀,你趕緊去找花末兒,你們兩人一塊兒在外頭盯着她,看可以,不許動手,她什麼時候走了,你什麼時候進來回話就是。”

天綺忙不迭稱是,老老實實退到外間去了。應小檀心滿意足,斜歪在軟榻上閉目小憩。

只是,她完全沒想到,周宓這眼界一開,竟開到了天黑。

而她也不是被天綺喚醒的。

是赫連恪。

“小檀?你沒事吧?”

放大不知多少倍的藍瞳對在應小檀眼前,她下意識往後仰去。赫連恪忙伸出手來將她攬住,關切地問道:“周氏說你身子不舒服,怎麼了,本王命郎中過府來?”

應小檀忙擺手,“不必不必,我沒事呢……周宓呢?”

“姐姐,我在這裡。”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周宓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衝上前,“姐姐好些了嗎?叫我擔心受守了一個下午,生怕姐姐有什麼萬一呢。”

“你……守了我……一下午?”應小檀強忍着自己把對方推開的衝動,遲疑地重複了一遍周宓的話。

周宓低了低眉,眨眼的工夫,那一雙鳳眸裡,竟然漾了水光,“是呢,不過姐姐不必多想,只是一個下午而已,左右我也沒事,能爲姐姐做點什麼,奴婢就很知足了。”

應小檀聽得頭皮發麻,赫連恪卻是一頭霧水,“究竟怎麼回事!”

周宓搶前道:“下午奴婢原本想來陪姐姐說說話,豈知姐姐頭痛難當,奴婢便看着姐姐睡下了。當時這裡也沒個旁人,奴婢委實放心不下,便留下來服侍姐姐了。”

她猶自說得有板有眼,應小檀足足愣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周宓此行的目的。

周宓既不是來找應小檀的茬兒,也不是想看什麼珍寶……只怕她是知曉赫連恪常來多寶閣,因此特地尋了藉口“守株待兔”。

果然。

赫連恪才遲疑地伸手摸了摸應小檀的額頭,周宓已經迫不及待道:“想來姐姐是昨夜累到了,再睡一晌就該好了……咱們還是不要打擾姐姐了吧。”

咱們?

赫連恪乜了眼身側滔滔不絕的小姑娘,不免一陣厭煩,“本王何曾打擾過良娣,倒是你,聒噪得很,是該退下了。”

他話說得直白,周宓登時便僵在了原地。

“王爺,我……”

赫連恪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良娣這兒,自然有本王照應。”

應小檀滿懷同情地目送周宓離開,不禁搖了搖頭,她只怕不懂,上趕的不是買賣。她這一刻叫赫連恪起了煩膩,只怕再難抹去這份印象了。

然後成爲另一個察可昭訓,一生都隱沒於不被人關注的角落裡。

其實,何必呢?何必爲一個薩奚人執念,爲永遠見不得光的妾侍身份而汲汲以求……應小檀多希望,當初她也可以被誰趕出王府,過另外一個模樣的生活。

二月十三,大妃出其不意地宣佈了一樁事,既然側妃爲了王府開枝散葉、綿延子嗣,特地爲王爺挑了兩個女人,她作爲大妃,也不可坐視不理。

於是,二月十五,闔府一齊上京中古剎隆善寺禮佛請願,自然,王爺會與衆人同行。

隆善寺是京中自古以來的皇家寺院,大魏前幾朝時,尚且有富貴百姓出入其中,往後漸漸成爲皇家禁地,尋常人再無法入內禮佛。

應小檀隱隱有些興奮,眉眼裡的雀躍遮都遮不住。

大妃笑着斜睨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在私下,悄悄命人告訴應小檀,到時可以爲自己請一座開過光的送子觀音回來。

應小檀大窘,卻又無處解釋。

於是,這個誤會就從大妃口中,成功地傳到了赫連恪的耳裡。

二月十五,赫連恪一行人前往隆善寺。

應小檀自己乘了一輛小馬車,歡歡喜喜地坐在裡面與花末兒玩起了翻繩。

正起勁,窗簾一角被人掀了起來,應小檀毫沒察覺,小指還勾在紅繩兒上,琢磨着要如何把繩兒翻過來,忽一側首,她才瞧見赫連恪正一臉好笑地盯着她,“好玩兒麼?”

應小檀顯得有些尷尬,訥訥地解釋:“路上無趣麼,打發打發時間。”

“想不想下來騎馬?本王帶你。”

應小檀堅決地搖頭,“不妥不妥,大妃側妃都在呢,不成體統……反正,沒多久就該到了吧。”

赫連恪瞧她小小年紀,卻比朝廷上腐朽的老官還要故步自封,竟愈發覺得可愛起來。他毫不在意她的拒絕,只是問:“我聽大妃說……你想要個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是登不上後臺,急死我了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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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西樓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2-1909:23:07

我再去睡個回籠覺~?晚上還有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