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的稿子寫了交通擁堵的狀況,還分析了原因,但這些大師兄也寫了。”顧之澤從沙發上站起來,慢慢地走到窗戶邊,看着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流說,“可是,大師兄用了很大的篇幅來提出改進意見,他認真觀察了周邊的公共交通設施,還綜合考慮了華泰街周邊的情況。他指出,在這條街半徑五公里的範圍內,有四家三甲醫院,兩個大型公園,五家大型超市,一箇中等規模的商圈,兩條城市主幹線,多所學校,多幢寫字樓。他把這些因素都考慮進去,然後給公交公司提出意見,可以增設一條專線,局部調整三條線路。總之,通過公交車公司的運營線路調整,可以大大緩解華泰街造成的交通壓力,他甚至把具體的線路都給規劃好了。”

顧之澤擡起頭,喘一大口氣,問:“師父,大師兄怎麼能牛逼成這樣?”

“第一,注意你的措辭,這是公共場合;第二,這種程度對於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你信不信,他昨天晚上就已經做了相當多的準備工作了。”

“信,”顧之澤心悅誠服地點點頭,“大師兄比我務實多了。”

李潤野把顧之澤的稿子遞給他,上面密密麻麻地做了批覆和修改:“之澤,其實你最大的問題不在這裡。”

顧之澤沒有在意自己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他被那句“之澤”定在了當場。

李潤野從來沒有叫過他“之澤“!李潤野從來都叫他“八戒”或者就是“顧之澤”,父親和楊思寧會叫他“阿澤”,偶爾林新宇也會這麼叫他。那些人叫他“阿澤”時,他覺得溫暖又親暱,可是李潤野叫他“之澤”時,他覺得很激動,有一種驕傲和自豪感,好像自己得到了某種肯定,而這種肯定如此之珍貴,以至於會讓人對未來、對人生都產生莫大的希望和信心。

顧之澤又想,師父就會叫大師兄“明遠”,那如今,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又在另外一個領域追上了大師兄呢?

“顧之澤,”就在顧之澤恍惚的時候,李潤野平淡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學習那麼差還不聽講,你想幹嘛?”

“師父?”顧之澤傻傻地,帶着點兒不滿地問,“你幹嘛叫又我顧之澤?”

“好吧,”李潤野從善如流,“八戒,聽講。”

顧之澤懊惱地低下頭。

“你看,你的稿子裡也分析了交通擁堵的原因,你把問題歸結爲城市建設的不合理和學校上課時間的不合理,然後抨擊了一下中小學的課業負擔……”李潤野用指尖敲敲茶几,有點兒不耐煩地說,“你這叫什麼?你這叫‘下筆千言離題萬里’!我就是讓你寫篇關於交通的通訊,你扯什麼教育改革?”

顧之澤沒擡頭,他決定今天一整天都不擡頭了。

“還記不記得你昨天說什麼?”

顧之澤點點頭又搖搖頭,自己就是個話嘮,一天說那麼多,誰知道你問的是哪句。

“你說,明遠的稿子‘犀利’,會‘罵人’。”

“犀利是我說的,會罵人不是我說的。”顧之澤小聲辯解,沒敢擡頭。

“總之,我就是想告訴你,明遠不止是犀利,而記者也不是潑婦,不能撒潑打滾罵大街!”李潤野毫不留情地說,“抓着個問題就一通狂批這種事兒簡直就不入流,你信不信我隨便從初中抓個小孩過來都能對中國的教育問題說三道四一番。你是個接受了四年專業培訓的記者,你做到至少得比初中生強點兒。”

李潤野看一眼顧之澤,長長的頭髮簾已經把半張臉都擋住了,只露出一個尖尖的下頷,纖長的脖子已經紅了。看着顧之澤絞緊在一起的手指,李潤野放緩了口氣:

“新聞,是要務實的。喊喊口號,說點兒高大上的話誰都會,上下嘴皮子一碰,說話最不用擔責任。但是,除了這些,你能不能提點兒切實可行的建議出來,解決點兒實際問題?記者不是用來罵街的。”

“師父,我懂了。”顧之澤攤開兩隻手,看着滿掌心的冷汗說:“大師兄不但犀利,他更務實,在他的眼裡,記者當然應該指出問題分析問題,但是更重要的是能夠對這個社會有所裨益……這,應該算職業生涯第三課吧?”

李潤野把那稿子從顧之澤手裡拿回來,轉手扔進了碎紙機。顧之澤蹭地一下擡起頭,驚異地說:“師父別撕啊,你的批覆我還沒來得及看呢!”

李潤野搖搖頭:“不用看了,你完全明白我想說什麼。”

顧之澤看着碎成紙屑的稿子,心裡有些可惜:那上面有李潤野的批覆,自己還沒來得及整理歸納保存,想想之前那些保存下來的,顧之澤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好像一條精美的鎖鏈,中間缺失了一環。

“師父,”顧之澤微微擡高了嗓門,慢慢綻開一個微笑,“我會努力做一個大師兄那樣的記者。”

李潤野靠在沙發背上,筆直的長腿架着,纖長的指尖交叉着放在膝蓋上,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顧之澤,你做他那樣的人有什麼用?”

顧之澤從李潤野辦公室裡出來的時候反覆在想李潤野的最後一句話:

“你做他那樣的人有什麼用?”

他覺得自己明白了師父的意思,他記得齊白石有句名言叫做“學我者生,似我者死”,他應該成爲一個與衆不同的“顧之澤”而非第二個“劉明遠”。

李潤野心情複雜地看着顧之澤昂首挺胸地邁出了自己的辦公室,他隱隱地有種危機感。自己向來是個挑剔的人,在感情上尤甚,寧缺毋濫是不二的原則。自從李舸走了,空窗期也很久了,他以爲自己的感情早已被耗幹,不會再輕易地爲了一個笑容一個眼神而瘋狂,但是顧之澤的出現破壞了這一切,他無可奈何地承認,這小子是如此的合心合意,逐漸地讓他轉不開眼睛。

辛奕,該死的說對了!

從第一天面試,他就看穿了自己。

他幾乎是惱羞成怒地轉過身去,第一次認真考慮該把顧之澤調去時政部了。

馬軒收拾攝影包的時候看到顧之澤,衝他招招手問:“我去拍片子,你去麼?”

顧之澤兩步就蹦過去接過那個大大的攝影包,痛快地點頭。

這兩天展覽館有個大型國際書展,今天是最後一天,還有三個小時閉幕,屆時會有一場小型籤售會,馬軒就是要去拍點兒紀錄片。

拍攝進行得很順利,還不到五點就全完活兒了,看着天色很好,馬軒索性把相機交給顧之澤,讓他隨意去拍點兒東西,而自己在旁邊指點。臨近閉市,人流逐漸散去,顧之澤遠遠地看到一對兒老夫婦並肩慢慢走着,淡金色的夕陽照在他們雪白的頭髮上,映出歲月的色彩。兩個人一邊走一邊看着攤位上的書籍,不時停下來交談幾句,顧之澤舉着相機跟在兩人身後噼噼啪啪一陣狂拍,馬軒在旁邊讚許地點點頭:“構圖不錯,光也好!”

顧之澤正得意着,冷不防看到一輛拉書的小推車順着坡道慢慢衝着那個老太太滑下來。

“當心!”他大聲地喊了一句,還沒來及奔過去,那車就剮倒了老人,老太太痛苦地倒在地上扶着腿,半天站不起來。

顧之澤把相機塞給馬軒想要衝過去,可是有人搶在了他的前面。一個穿着某出版社工作服的年輕人兩步就順着坡道衝了下來,一把把老人扶了起來,攙到路邊的長椅上坐下。

“怎麼樣,哪裡疼,我送您去醫院看看?”小夥子急切地問。

老人搖搖手不說話,慢慢地把褲管撩了起來,小腿上擦傷了一塊皮,露出鮮紅的血絲,老先生忙不迭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巾就想擦。

“等等,我給醫務站打電話。”小夥子掏出一個手機開始打電話,沒一會兒就過來兩個穿白大褂的。

“怎麼搞的?”一個大夫輕輕地扶起老人的腿按了按,確定沒有骨折,帶着責備的神情看了一眼小夥子,“你們出版社的車子沒拉剎車吧?”

“不是我們的。”小夥子搖搖頭,“這個車子是剛剛放在這裡的,可能是旁邊那個展位的。”

“真的?”白大褂明顯不信,“那幹嘛放你們門口?”

小夥子到這會兒才發現問題嚴重了,這車子是展會中心租借給各個攤位的,只扣了押金並沒有登記,如果沒有人承認,自己這個“管理不當”的罪名就洗不清了,老人這傷……

他低頭看了看老人的腿,這會兒淤血已經浮現出來,整個小腿骨青紫一片,老人還杵着自己的腰,顯然是跌倒時受到了衝擊。

小夥子臉都白了。

顧之澤默默地接過相機,站在一棵樹後開始按快門,他想,必要時他自然可以出面給小夥子作證,可這車到底是誰的又有誰能說清呢?

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扶着老先生的手慢慢站起來走了兩步,又輕輕扭了扭腰,說:“沒事,沒傷着,就是有點兒疼。”

那個小夥子煞白的臉逐漸有了血色。

“以後小心點兒,雖然不是你們的車,既然在你們店門口停着,也應該管好。”

小夥子忙不迭地點頭,小心翼翼地問:“要不,我送您去醫院看看?”

老人擺擺手:“沒事,就是擦傷。不用去醫院,你給我叫輛車吧,我走路有點兒費勁。”

“我送您、我送您,”小夥子說,“我有車,我送您回去。”

“那真是謝謝你了。”老先生微笑着說。

顧之澤飛快地按下快門,照片裡,在巨大的書架子前,一對兒白髮蒼蒼的老夫妻溫和地微笑着,旁邊的白大褂和小夥子帶着一種感動和震驚的表情看着他們。顧之澤腦海裡出現了一個詞: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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