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左二點頭道:“可以。”
隨着救護車和鄧常勝一起去往醫院,看着老人被護士推進急診室,鄧常勝在門外焦急地等待時,終於向晨左二開了口。
“首先,謝謝你,”鄧常勝眼神閃爍,如果不是晨左二讓他回家,他甚至不知道老人有輕生的念頭。老人那個情況,如果再晚一些發現,恐怕連進入急診室急救的機會都沒有,“答應你的,我一定會帶你去。”
“嗯。”晨左二應道。
“你應該很疑惑吧,我是老人的什麼人,”鄧常勝開口後,索性在座椅上坐了下來,“明明家裡掛在牆上的照片根本沒我,我卻這麼着急。”鄧常勝自嘲笑笑。
“我其實是個從小就無父無母的孩子,沒感受過父母的溫暖,自己生活習了慣。那時,靠着鄧家的資助,我讀完了大學,畢業之後,在混混底層摸爬滾打了幾年,得到了鄧家高層的賞識,才正式成了鄧家的普通一員,”鄧常勝低下頭去,說道,“在鄧家又賣了幾年命,覺得老族長鄧宗楊的思想越來越保守,便站在了年輕的激進派陣營中,希望激進派的首腦鄧三河能帶領我們,完成對鄧家的全新改革。”
晨左二心中有數,這就是鄧家那場叛變了。
“後來才知道都是放屁,有權人玩弄底層人的思想罷了,”鄧常勝自嘲笑笑,“在鄧家祠堂行動的當天,我遇到了一個人,他是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抽一款最便宜的紅河,叫鄧帥……”
接下來,鄧常勝便將當日自己如何與鄧帥交談,祠堂中摔杯爲號後,自己如何用匕首殺死了鄧帥,後來又是如何到安新小區找到老人,並對老人產生強烈情感羈絆的過程,全都詳細地說了出來。
一人一狗安靜地聽。
鄧常勝苦笑着說。
“我本以爲自己絕情絕性,等看到她吃了安眠藥躺在沙發上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是真的把她當成了我媽。”
“我從小就沒有媽,我多想她就是我媽啊……雖然,雖然她叫錯我的名字,雖然她經常在雞湯裡放多了鹽,雖然她有時候也像個小孩兒一樣不聽話,不按時吃藥。”
“但她會在我出門時叮囑我注意安全,會在我回家時拉過我的手說她今天的家長裡短,會讓我幫她拿她夠不着的東西。”
“這一年的時間,我過得比往常十年都要安心。”
“我喜歡這種感覺,我……不想失去她。”鄧常勝沒有掩面而泣,但眼眶通紅。
他不知道爲什麼要和晨左二說這些,但此刻能說出來,他彷彿卸下了天底下最重的擔子般,靈魂都輕鬆了許多。
“如果她能醒過來,我好好照顧她,爲她養老送終。然後,我會自首。”鄧常勝眼神淡然地說。
他雖然才三十五六,但已經看過人世間的滄桑。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代替鄧帥活着照顧老人,是他給自己最後的責任。
這個責任達成後,他對這個世界,也沒了掛牽。
“小英雄,到時候能麻煩你清明節的時候,給我媽掃下墓嗎?”鄧常勝輕聲說道,“我知道這個請求有點過分,但我覺得你會幫我。你給我的感覺是……恕我冒昧,儘管你裝得很兇,但你的本質是一個好人。”
“而且是一個很好的人。”鄧常勝面色不變,證明他說出這句話來的真心誠意。
晨左二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了。
鄧常勝也沒有要求晨左二答應,就此沉默,不再開口。
焦急的等待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接近深夜,醫生和護士才推開急診室的門走出。
鄧常勝急忙向前詢問情況。
主刀醫生輕輕舉起右手,說道:“放心,老人已經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身體還很虛弱,需要在醫院靜養一段時間。”
鄧常勝聽到醫生蓋棺定論的話,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他第一次覺得這些身穿白大褂的人如同天使。
“幸好她服用的安眠藥數量較少,否則就算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回來她。作爲醫生,我雖然不應該摻和你們家的事,但同樣作爲兒子,我有必要提醒你,好好照顧她,否則下次她再有輕生的舉動,你後悔可就晚了。”醫生猶豫了一下,和鄧常勝說道。
鄧常勝急忙點頭,如小雞啄米。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鄧常勝回坐到等候區的凳子上,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看着鄧常勝在長凳區躺倒,晨左二拍了拍額頭。
他這是身心俱疲,加上心裡落差在一天之內起落多次,導致他精神一鬆懈,乾脆利落地昏倒了。
晨左二左看看右看看,四周無人。
他便只能將鄧常勝扛了起來,在醫院附近找了一個賓館將他安置了,然後回到醫院,爲老人守夜。
金毛在他身邊睡下,晨左二輕輕撫摸着金毛的身體,金毛身上的絨毛柔軟如人心。
無論鄧常勝這個人之前到底犯過何錯,在這一刻,他值得晨左二爲他這麼做。
晨左二不是法官,不知如何客觀評判,但他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
他做了他認爲正確的事。
————
香飄巷。
這是檸山市一個小小的巷弄,曲折的巷道里有許多戶人家。
巷道旁有挑着果蔬售賣的中年婦女,有放學回家的打鬧稚童,有出門遛狗的少男少女。
好不熱鬧。
一名賣水果的果販正在吆喝自家水果如何香甜,迎面走來了一個帶着黑色口罩的年輕人。
只見年輕人蹲下身來,也不說話,自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印着“楚”字的胸章,在果販面前擺了擺。
果販呆愣了一瞬,沉默良久,將胸章接過,抓在手心,然後從身後的三輪車裡掏出了一件像模像樣的西服交給年輕人。
年輕人檢查西服,看到袖口上的青色豹子圖案栩栩如生,他便點了點頭,順手拿了兩個蘋果,起身走人。
果販看着年輕人離開的背影,將胸章攤開在手心,仔細瞧了瞧,然後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楚字胸章和鄧家西服的交換。
代表着鄧家被滅咯,取而代之的是楚家的崛起。
所有斥候、眼線全都會被清除,如果選擇抵抗,楚家會直接將其消滅;如果選擇歸降,則要交出昔日身份的鄧家西服,戴上爲楚家效力的楚字胸章。
果販想着,今後的檸山,恐怕只有持着這枚“楚”字胸章的黑道,才能擡頭挺胸了。
兩個小時後。
距離香飄巷數十里外的CBD區大樓內,一棟標着“欣妍有限公司”大名的公司內。
還是那名帶着黑色口罩的年輕人,哼着輕鬆的歌謠曲調,右手在口袋裡磨搓另一枚楚字胸章,在前臺的帶領下,走到了經理辦公室的大門前。
總經理親自爲他開門。
年輕人將胸章交到他手中,伸手。
在公司員工面前不怒自威的總經理,將熨燙得體的一件西裝拿出,畢恭畢敬地遞到年輕人手中。
年輕人照着老樣子,檢查袖口紋繡。
無恙後離開。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檸山市的大街小巷。
作爲楚家代表的黑色口罩年輕人們穿梭於各個巷弄,各個寫字樓內,向所有道上人宣佈,檸山黑幫,自此歸爲楚家一統。
楚家成爲檸山黑幫之首。
還是那間楚家茶莊內。
楚建國安靜地感受着夏夜涼風習習的韻味,低眉簾目,正在做短暫的冥想。
不多時,他從草制的蒲團上站起身來,光着腳走到大堂門外。
院外,兩名精幹的漢子走近,一人爲他披上外衣,一人向他詢問事情。
只聽這名問話人道:“族長,鄧家的礦產股權書、二兩珍貴的鳳凰鐵、二十塊覺醒石以及楚家‘天字’胸章兩枚都準備好了。”說着,這漢子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到楚建國眼前,讓楚建國過目。
楚建國打開盒子看了看,點頭道:“明天一早送到晨左二家中。”
漢子低聲應道:“是。”後便再無一句疑問言語。
楚建國此刻在他們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便如同上帝。
楚建國揮揮手,讓兩名漢子自去巡守,他自己則仰頭望向天空。
滿月,月光如銀輝灑下。
本該是團圓喜慶的日子,而此刻他身旁,卻既無糟糠之妻相伴,也無嬉鬧之子在旁。
贏了這場戰爭,內心卻空虛如一座古城。
在這種時候,他便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
那個和他相戀於這間茶莊的女人。
二十年前,楚建國只是一個街頭混混頭目的時候,來茶莊歇息飲茶,偶然發現在此摘茶的名爲“清茶”的少女,二人雙眸對視,一見鍾情,隨後一發不可收拾,墜入愛河。
兩年後,清茶生下了名爲楚冬陽的寶寶。
而那時卻正值楚建國事業的轉折期,他可以選擇放棄他手頭剛有起色的黑幫事業,當回一個普通人,和清茶一起安穩生活;也可以選擇繼續在黑道上拼殺,闖出一個名頭,卻註定會讓清茶陷入危險之中。
楚建國糾結了許久,選擇了後者。
清茶義無反顧地支持楚建國。
二人經常需要分隔兩地,清茶也膽戰心驚多年,一直害怕楚建國哪一天離開茶莊之後,便再也回不來了。
好在小楚冬陽漸漸長大,給了清茶些許安慰。
小楚冬陽越長大,也越有當年他爹的影子,等到他十歲那年,楚建國已經在檸山建立起了自己獨具一格的黑道網,在當時最爲勢大的魚家和僅次於魚家的鄧家夾縫中艱難生存了下來。
但隨着楚建國地位的提升,鄧家和魚家的人動的歪腦筋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後面是魚家的人找上了門。
他們找到了被楚建國安置在這件茶莊中的清茶和楚冬陽,挾持了二人,逼迫楚建國放棄一處利益豐厚的生意,將這單生意轉交給魚家。
楚建國擔心妻妻兒安危,立馬答應了下來,但魚家的人得到了這單生意之後,卻未遵守信用,只放了楚冬陽,扣下了一無所知的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