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句,好句。 ”葉天脫口而出,但他指的卻是‘玉’羅剎說過的那些話。
‘玉’羅剎、王亞樵的故事已經成了湮滅的傳奇,正史、野史再也無人提及,當寥寥無幾的知情者百年離世之後,事情的真相就不復存在了。
“那樣的奇‘女’子堪比古時的紅拂‘女’、樑紅‘玉’,令人由衷欽敬!”他能想象出那種以一當千、以寡敵衆、以蠱迎敵的悲壯局面,正如古人所言“雖千萬人吾往矣”、“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就算換成雄心勃勃的鬚眉男兒,也未必有勇氣、有定力在強寇環伺之下,完成最後的咒殺。就此一點上說,‘玉’羅剎絕對是當之無愧的苗疆第一煉蠱師。
“好嗎?有什麼好?”歐陽博反問,用蓄着長指甲的右手尾指在平滑如鏡的桌面上“嘚嘚”敲了兩下。
此刻,葉天無意中一瞥間,發現歐陽博的右手脈‘門’上紋着兩個瓶蓋大小的黛青‘色’圖案,其一是一艘方形高桅大船,另一個是圓規與曲尺對接構成的標誌。他低頭沉思,依稀記得大竹直二的腕上也有同樣的紋身。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句來自於《史記·陳涉世家》,是陳勝、吳廣斬殺押送士兵後,召集貧民所說,原句爲:‘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借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在這段話中,提到了一個‘有種’的說法,其實正是針鋒相對於‘秦始皇嬴政自認爲受命於天’的另一種理論。在秦末歷史中,正是這句話,讓秦朝的鐵血統治分崩離析。如此說來,是否可以把這句話當成一句神奇的咒語呢?正是陳勝的‘咒’,讓秦始皇、秦二世的統治由如日中天轉變爲江河日下?另外一個奇怪之處是,陳勝在未起事之前,便屢次說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話。作爲一名農民,他的鴻鵠之志又是什麼?他在草莽之中又預知了什麼?”歐陽博的尾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下去,爲自己的敘述打着節拍。
他是一個很好的講述者,一旦講到關鍵處,語速就自然放慢,不停地使用設問句、反問句來加重語氣。
“難道說,陳勝很早就預見到了大澤鄉之變嗎?這些已經無從查考。所以,講完了上面兩件事,我要講第三件、第四件事,分別是白蓮教起義與太平天國……”歐陽博想要繼續往下說,但被葉天舉手製止。
“歐老,請爲學生深度解‘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八個字中,究竟蘊含着什麼樣的深意?”葉天謙遜至極地起身行禮,真誠求教。
他沒有親眼見過發生在日艦雪風號上的那一幕,但作爲身體脈絡中流淌着華夏鮮血的中國人,他每次想到‘玉’羅剎,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欽敬。
“那只是很普通的八個字,中國文字中,比其更有意義、更博大‘精’深的字句不計其數。”歐陽博不以爲然地回答。
“不不不,你錯了,你錯了。”側面的英式雕‘花’‘門’一開,一個握着柺杖、銜着菸斗、身着老式西裝的中年人大步走進來,撫‘摸’着兩撇英式小鬍子,居高臨下、充滿輕蔑地俯視着歐陽博。
歐陽博哼了一聲,身子向後一靠,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你們中國人總是執着於文字的表面,從字與字之間的連接上尋求意義,這就大錯特錯了。要想解讀這句話,一定要談及它出現的背景、人物關係、使用場合、出口語氣。你們也差不多承認,這是一句咒語。那麼請問,咒語有其真正意義嗎?就算勉強將咒語按照母語分類解釋出來,有意義嗎?就像二位在這裡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樣,你們解讀到了什麼?”等這人瀟灑地轉身,葉天才駭然發現,那件老式西裝的背部竟然繡着一隻展開雙翼的白‘色’蝙蝠。
歐陽博冷笑:“這句話的意思當然是在向老天、向貧民們泣血喝問——那些成爲王侯將相的人難道生來就該如此的嗎?表達了貧民階層對公平公正的渴望。”
這種解釋是千百年來中國人的共識,因爲字面上看,就是此意。
那人仰天打了個哈哈,從‘脣’上取下菸斗,用菸斗的細尾指着歐陽博:“陳勝的起義動搖了秦朝統治的根基,足以證明,他不是個普通人,絕不會用這種普通人的語氣說話。他是項羽、劉邦起義的榜樣,可歷史對他的記載寥寥無幾。也就是說,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倏忽之間,他就站在了起義軍領袖的大舞臺上,振臂一呼,千人響應。這種怪異之處,你從來都不去質疑考證,反而只做表面文章——”
“白蝠王,你不要胡攪蠻纏,大竹先生懇請我給葉天解釋歷史,這是我的工作。如果沒什麼事,請先出去。”歐陽博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陡地,白蝠王飛起一腳,他們圍着的這張五米長、兩米寬、一米高的紅橡木會議桌被踢得向上直飛起來。
歐陽博驚得目瞪口呆,忘記了向後躲閃,因爲他畢竟只是個博覽羣書的歷史學家,而非舞刀‘弄’槍的江湖豪客。
啪地一聲,葉天右掌及時地拍到了已經離地一米半高的桌面上,借力翻滾,從長桌此端滾到彼端,憑着身體的動態發力,消解了白蝠王的暴怒腳力,將長桌壓回到地面,而他也及時地翻身落地,姿勢灑脫,毫不慌張。
“少林北派地蹚功?很不錯,很不錯,海豹突擊隊的‘精’英里熟悉中國功夫的沒有幾個,怪不得你被人稱爲‘海東青’,果然是萬里挑一的高手。”白蝠王微笑起來。
“你要踢的,只是我吧?我從不惹事……爲什麼你總惹我?白蝠王,大竹先生要大家合作做事,必須‘和’字當頭。像你……這樣,總是脾氣火爆,惹是生非,總有一天要吃大虧的。”長桌下面有人出聲,隨即鑽出一個瘦得如半枯竹竿的中年人,靠着歐陽博坐下,手裡握着一瓶白酒,渾身都散發着濃烈的酒氣。
“走開。”歐陽博被酒氣薰得清醒過來,掩着鼻子大叫。
中年人“呃”地一聲,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睜開惺忪睡眼,笑嘻嘻地說:“歐老,歐老,不要那麼嚴肅,這又不是在你的研究生指導教室裡,我李白也……不是你的學生……我李太白……是酒中仙……”
歐陽博伸手一推,中年人便從椅子上滾落在地,但卻毫不惱怒,爬起來,將遮在眼前的‘亂’蓬蓬的灰白頭髮撩開,先喝了一大口酒,放聲‘吟’誦:“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吟’兩句,喝一大口,轉眼間,滿滿的一瓶酒就去了一大半。
“李白,你再把上次盜墓的事給歐老講來聽聽,順帶告訴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是什麼意思。”白蝠王拍打着桌子,邊笑邊說。
葉天聽過“舊金山大靈媒”白蝠王與“犬儒盜墓者”李白的大名,兩位都是雪泥鴻爪、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江湖大人物,不料能在這種環境下見到。
“爲什麼要反覆說那件事?那又不是什麼有趣的東西,不如喝酒……白蝠王,不如喝酒,喝酒……”李白早就醉醺醺的了,連番灌酒之後,渾身像‘抽’了筋一樣,軟綿綿地半躺在地上。
白蝠王又是一拍桌子:“當然要說,因爲這裡只有你明白那句話的意思。李白,你以爲自己是因爲能喝酒、能‘吟’詩才被大竹先生請到這裡來的?如果不是你進過秦始皇的‘十二銅人九幽守魂墓’,誰又能看得上你?好了好了,海東青也在這裡,把那個怪墓裡遇到的事再講一遍,就算是給自己當個下酒菜好了!”
葉天心底一驚,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據他所知,“十二銅人九幽守魂墓”指的是秦始皇墓外圍的附屬墓地之一,其作用是爲秦始皇“鎮魄守魂”,不被外界的邪魔外道所勾引挾持。不過,世人只從典籍中找到了這座墓的名字,卻無人探知它的準確位置。
“口說無憑,耳聽是虛。”歐陽博憤憤地說。
“什麼?什麼什麼……我李白說過的自然都是親眼見到的,不編造,不說謊……我是文人,文人就有文人的‘操’守,清高、傲物、淡定、飄逸……文人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類人,是你們這些俗人比不上的。歐老,不,不是歐老,我應該叫你老歐!聽着,老歐,我再說一遍,我真的在那個墓‘穴’裡看到了十二銅人,也見到了陳勝咒殺秦國命運的那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按照一種奇怪的方式排列,就會變成一幅圖畫……圖畫中,一隻長着翅膀的天狗,橫向咬斷了一棵參天神樹的主幹。現在你們明白了吧,那是咒語,然後下咒者通過唸誦它,在虛空之中借來天狗之力,咬斷敵人的主幹。主幹一斷,‘交’戰雙方勝負的天平就會傾斜……”李白含含‘混’‘混’地敘述着,東一句西一句,必須全神貫注地去理解,才能‘弄’懂他的意思。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又拿不出證據,誰會信你?”歐陽博怒衝衝地扭過臉去,不再看李白。
“我現在就演變給你看,你看了,就會知道,我沒說錯!”李白掙扎着爬起來,努力睜開眼皮,左右張望着。
葉天以爲他是在找紙找筆,正想幫他,可他卻使勁撓了撓後腦勺上‘亂’哄哄的灰白頭髮,自言自語地笑了笑:“忘了,我忘了,我是畫不出那樣子的。天狗肯定畫不好,不如畫條狗‘腿’來下酒……”
歐陽博寒着臉迴應:“很好很好,我看你就是隻缺一條狗‘腿’下酒罷了。‘十二銅人九幽守魂墓’迄今爲止無人進入過,江湖上的假消息多不勝數,根本不足爲信。”
忽然又有人蹣跚而入,手裡託着一隻畫夾,一隻手握着鉛筆急速勾勒着,走到桌前時,停下筆,倏地舉高畫夾,展示給衆人看。他畫的是一隻體態龐大、皮‘毛’逆豎、血盆大口怒張、雙眼寒光四‘射’的巨型猛犬。猛犬的兩肋之下突兀地鼓出兩隻鷹翼般的三疊長翅,正隨着猛犬弓腰撲擊的姿勢高高揚起,張開到極限。
“這是什麼?”畫畫的人問。
無人迴應,歐陽博只看了一眼,便扭臉後退。
“這就是天狗,李白腦子裡藏着的天狗。如果各位感興趣,我可以畫出任何人腦子裡的東西,比如他——”他用鉛筆指向葉天,“這位小兄弟腦子裡藏着一位大美‘女’,還藏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葉天冷靜地看着他,但笑不語。
“李白,是這東西嗎?”白蝠王又在敲桌子。
李白站起來,摟着畫畫人的脖子,哈哈大笑:“沒錯,沒錯,你這傢伙好像鑽到我腦子裡了,畫得太像了。就是這隻天狗,咬斷了巨樹,給人以無比恐怖的感覺,彷彿在它的利齒之下,全世界無人得以逃生。”
白蝠王大聲說:“看,那就是陳勝的詛咒,一句話消滅了秦始皇的江山社稷。”
葉天將那張鉛筆速寫仔細地看了十幾遍,牢牢地記住了天狗的形象。
“難道‘玉’羅剎發出詛咒時,用的也是‘天狗斷樹’的方式方法?無法復原歷史,又怎麼能解決那個疑問呢?”他的思想漸漸行上了岔路,甚至忘記了自己深入此地的最初目的。
“王公公呢?爲什麼還沒過來?今天晚上的靈脩集會時間就要到了,他不來,怎麼開始?”畫畫人大聲問。
李白醉醺醺地說:“你不過是想趕緊去看看那個老傢伙,想畫出他腦袋裡存着的東西,然後向大竹先生報功……我告訴你,那是一個死人,應該躺在棺材裡超度轉生,而不是被擱在架子上研究來研究去,像是做湖北臘‘肉’一樣。臘‘肉’下酒,味道糟糕之極……要喝酒,最好的下酒菜是狗‘肉’懂不懂?正所謂‘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我李白是酒中神仙,比那個叫‘服部九兵‘操’’的日本老兵更有研究價值,不如你也把我做成臘‘肉’,一起放在架子上……”
他真的醉了,舉着瓶子喝酒,卻連自己的嘴都找不着。
畫畫人幫李白將瓶口塞進嘴裡,低下頭,喃喃地說:“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的痛苦?畫那些東西就像吸毒上癮一樣,一上手,就根本停不下來。”
葉天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因爲“服部九兵‘操’”的故事已經結束於大理蝴蝶山莊,屍體肯定也已經埋葬於彼處,又怎麼可能在三星堆遺址下面出現另一個叫同一名字的死人?
一個尖聲尖氣的板刀眉‘女’人怒衝衝地走入,彷彿帶着一股沖天的怨氣般大喇喇地落座,直眉瞪眼地叫着:“王公公呢?王公公呢?每天都是一大羣人等他,他難道就不能放下那個臭架子嗎?還當自己是黑手黨的大軍師嗎?等等等,你們這羣廢物就知道等,老孃的時間有多寶貴,你們明白嗎?那些死屍一個一個血‘肉’模糊地躺在那裡,如果不是老孃動手,能恢復原樣給你們做研究嗎?有的沒有眼睛,有的沒有耳朵,有的開膛破肚,有的體無完膚……如果沒有我‘收屍大王’馮娘娘,你們誰能搞定?誰、能、搞、定?”
畫畫人趕緊換上笑臉,連連點頭稱是。熟料那‘女’人根本不給他面子,伸手一推,大聲叱喝:“滾一邊去,你這個娘娘腔、假男人!”
聲音未落,一個大腹便便的矮胖男人便走進來,雙手‘插’在‘褲’袋裡,故作瀟灑地挑了挑‘肥’胖的下巴:“時間到,大家跟我來。”
畫畫人立刻快步上前,不離左右,一口一個“王公公”地親熱叫着。
板刀眉‘女’人馮娘娘也收斂了潑辣氣勢,與畫畫人一左一右,伴着王公公前行,其他人跟隨在後。
過了四道石‘門’,葉天趕緊下降了至少十幾米,周圍的溫度越來越低,呼出來的氣立刻化爲了白霧。
第五道石‘門’開啓後,出現在葉天面前的竟然是一個巨大的低溫冰庫。
王公公停步,左右掃了一眼,向前一指:“大竹先生說,我們需要加快工作進度。從現在起,採用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工作制。你,每畫完一段,就趕緊‘交’給我,由我送到他那裡去。馮娘娘,你的修補工作做得很出‘色’,大竹先生很滿意,望繼續努力——咦,那是什麼?”
他突然擡起頭,用‘肥’‘肥’胖胖的食指指向通道頂部的一角。
青灰‘色’的牆壁上竟然停着一隻半個鼠標大的雙翼蝴蝶,正微微扇動着淡青‘色’、淡粉‘色’、淡藍‘色’錯雜‘交’織的翅膀,靜靜地蟄伏着。
“是蝴蝶。”畫畫人立刻回答。
王公公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是蝴蝶,我要問的是,這小傢伙是從哪裡來的?”
地下世界內‘門’戶重重,防護森嚴,連只螞蟻都進不來,一隻誤打誤撞的蝴蝶似乎沒機會深入此地。
所以人擡着頭看蝴蝶,王公公不發話,誰也不吭聲。
驀地,王公公‘陰’沉沉地笑起來:“白蝠王,你有沒有感覺到,這小傢伙身上蘊藏着一股靈力?我斷定,有人在‘操’控它,但用的卻不是‘驅蟲術、驅鬼術、蠱術奴役五鬼搬運’之類的邪道功夫。你有什麼高見?”
白蝠王只回應了一句:“抓它下來研究?”
王公公點點頭說:“好。”
白蝠王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柺杖,杖尾對準蝴蝶,一點點地湊上去,像北方人“粘知了”那樣,將蝴蝶慢慢地“粘”了下來,然後‘交’給王公公。
看到蝴蝶,葉天立刻想到了白曉蝶和方純,因爲這種翩翩飛舞的小‘精’靈總會令人聯想起美好的東西。
“從一粒沙中看世界,一朵‘花’中看佛國。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王公公擡高手掌,眯縫起微帶浮腫的雙眼,緊盯這隻蝴蝶,並湊近它,撮‘脣’吹動着它頭頂上那兩根短短的觸鬚,“那麼,告訴我,你從哪裡來呢?到我們這裡來所爲何事?”
葉天默默計算,自己從進入‘洞’口到現在已經有近五個小時,方純一定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了。可是,此地這些怪人怪事根本沒辦法讓她知曉。如果蝴蝶真是她驅動的就好了,至少可以互通消息。
“小傢伙,從你的眼睛裡,我似乎看到了一些很複雜的東西,生死離別,報仇雪恨……白蝠王,有一個‘女’孩子在‘操’控蝴蝶,她就在上面,距離地下世界的入口不遠。不過,我們無需理會她,無需理會她……”王公公緩緩地說着,手掌平平地晃了幾下,蝴蝶便在震‘蕩’中化爲灰‘色’的粉末,隨風而散。
“馮娘娘,你最好能加快進度,將最後一批死人‘弄’好,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完整的數據鏈,以確定地球軸心的‘精’確位置。‘玉’龍雪山那麼大,如果沒有‘精’確至五公里範圍內的座標點,那麼大家就不必趕去‘浪’費時間了。不多說了,開工吧。”王公公拍掉了手掌上的灰塵,一個人施施然揚長而去。
葉天跟着畫畫人的腳步向前,穿過一排排平放着一具具屍體的臺子,最後到了冷庫正中。在一組無影燈的照‘射’下,平躺在臺子上的死屍仰面向上,面目冷硬呆滯,可不正是服部九兵‘操’?
稍稍遲疑後,葉天揭開了蓋至死屍‘胸’口的白‘牀’單,‘露’出了‘胸’膛至小腹那一部分。在大理,服部九兵‘操’曾被香雪蘭親手解剖過,‘胸’前百分之百應該有傷口,可現在再看,皮膚完好,連塊疤痕都沒留下。
“這就是服部九兵‘操’?你要畫他頭腦中的東西?”葉天放下‘牀’單的時候,因過度疑‘惑’與驚詫,十指全都輕輕顫抖起來。
畫畫人“噓”了一聲,小心地調整無影燈的角度,把服部九兵‘操’頭部的‘陰’影完全去除,然後拿起鉛筆,深深地凝視着死屍的額頭,觀察了足足有十分鐘,才慢慢下筆勾勒。冷庫中的溫度差不多在攝氏零下十度左右,但畫畫人絲毫不覺得冷,每一筆下去,都會下意識地咬一次鉛筆頭,完全沉浸於作畫的亢奮之中。
忽然,他停下筆,喃喃自問:“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是什麼意思?你爲什麼……不,是她爲什麼……爲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像她那樣美的‘女’人,哪裡來的那麼多怨念?”
葉天探過身去一看,躍然紙上的,是一個半臥在地上的現代美‘女’,一隻手向前指着,櫻‘脣’微啓,似乎正在說話。畫畫人的技藝十分傳神,令人一見到她,便立刻領悟到了她的內心世界。她心裡一定懷着一種徹骨的絕望與悲愴,並且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對這個世界已經再無半分留戀。可是,她又是那麼美,美得只敢遠觀,不敢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