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個小‘女’孩尖厲的嘶叫聲猛然間破空而來,恍如久‘陰’不雨的天幕之上驟然漏進一縷陽光,將孔雀苦心構築的蠱之世界刺破了一個能供葉天順暢呼吸的孔‘洞’。 他仰面向上看,參天‘毛’竹梢頭,烏雲堆疊深處,有道明亮的天光一閃即逝。藉着這白駒過隙般的一剎那光明,葉天收斂心神,沉腰坐馬,硬生生地收住雙腳。可是,竹海中起伏不定的地面忽然變得柔軟而溼膩,即將化爲淪陷一切的沼澤地,將葉天吞噬進去。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小‘女’孩一字一句、口齒清晰地背誦《木蘭辭》,每一個字都像一枚鐵釘,一絲不苟地敲入竹海中的地面,把原本雜草叢生的虛浮泥土變得冷硬如鐵。
葉天的雙足踏定在鐵釘之上,頓時有了底氣,仰天長嘯,背誦後面的段落,與小‘女’孩的聲音一一相和:“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願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
小‘女’孩停止背誦,咯咯笑着問:“葉叔叔,用《木蘭辭》的巾幗英雄、鏗鏘節律破除《佳人》詩中的‘陰’霾暴戾、悲觀厭世,這一招棋,妙不妙?”
葉天大聲迴應:“好,很好!小彩,你不愧是段承德的‘女’兒,虎父無犬‘女’,比葉叔叔的定力都強,更勝過那個他***司空摘星幾百倍!”
《木蘭辭》是中國南北朝時期的一首北朝民歌,選自宋代郭茂倩編的《樂府詩集》,在中國文學史上與南朝的《孔雀東南飛》被合稱爲“樂府雙璧”。該作品講述了‘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在戰場上建立功勳後回家團聚的故事,熱情讚揚了這位奇‘女’子“巾幗不讓鬚眉”的英勇‘精’神,一直都是中國文學作品中歌頌讚美的‘女’英雄形象。小彩用“烈‘女’之勇”來破除“怨‘女’之憾”,猶如揮舞着熊熊燃燒的火把去搗碎蛛網,當者無不披靡,塵絲一掃而空。但是,葉天雖然聽到了小彩的聲音,但仍然受困於滿目竹海的幻覺世界,無法突圍出去。
“你怎麼老是貶低我?多少給點面子好不好?再怎麼說我也是江湖朋友公認的‘神偷之王’司空摘星吧……定力、定力、定力,定力有個屁用啊,各方人馬摩拳擦掌,眼看就要‘磨刀霍霍向豬羊’了。只不過,這次咱們是豬、是羊,人家是刀和砧板……反正我是拿定主意了,見勢不妙,轉頭就跑,去香港或者新、馬、泰,那裡有大把大把撈錢的機會,隨便幹上幾票,就比在雲南這裡瞎轉悠強……”司空摘星的嘟囔聲也傳過來,但卻模糊不清,恍如隔着一層厚棉被。
葉天想通了,司空摘星和小彩兩人不是不想救他,而是自身也被孔雀的蠱術困住,自顧不暇。
“好一曲大刀闊斧、大開大闔的《木蘭辭》,不過單憑它,還是破不了我的‘苗‘女’多情蠱’。葉天、司空摘星、段小彩,你們知道嗎——”
孔雀的疑問句戛然而止,留下了四五秒的靜默真空,而那也是一種奇妙的心理‘誘’導,令三個人一起上鉤,齊聲問:“知道什麼?”
“世人皆知苗‘女’多情,而宋代柳永又寫下千古絕句‘多情自古傷離別’,清代魏子安《‘花’月痕》中又寫下‘多情自古空餘恨’的幽怨名句。多情必定多怨,多怨必定多恨,所以我構建的蠱之世界就命名爲‘自古苗‘女’多情離別空餘恨’,捕殺天下薄情郎、負心漢,爲苗疆所有被情所害的‘女’子們報仇。”孔雀的話鏗鏘決絕,擲地有聲。
“可惜,我不是段承德。”葉天搖頭苦笑。
他知道,昔日爲情所困、爲情所苦的孔雀,已經在潛意識中把自己當成了負心的段承德。
“古往今來,十世之內,苦情者與薄情者的皮囊不同,但靈魂與行徑相似。我的蠱之世界猶如蜘蛛張網,捕殺一個少一個,淨化苗疆世界。葉天,不管你承認不承認,你都已經辜負了莫邪,害得她於瀘沽湖北焚燒化灰,成了孤魂野鬼……”孔雀的確已經墜入魔道,無論葉天怎樣解釋,她都固執地將莫邪之死怨在葉天身上。
“呸呸呸,呸呸呸呸!”司空摘星突然叫起來,“你這個老怪物,說話‘亂’七八糟、沒頭沒腦、囉囉嗦嗦、夾雜不清的,到底想搞什麼?現在青龍已經出現,隨時都能回來要咱們的命。你不怕死,我還不想死呢!苗疆這邪‘門’地方鬼裡鬼氣的,我他***再也不想來了。實話告訴你吧,喜歡莫邪的是我,先見到她的也是我,她死了,傷心‘欲’絕的是我,還輪不到葉天這小子。你要是想下蠱害人,替莫邪招魂,還是衝我來吧,我願意死了去九泉之下陪她!”
這段表白突如其來,‘弄’得葉天哈哈大笑,因爲他從未想到“不正經”的司空摘星會在此刻深情表白,所用語氣又是如此玩世不恭。
“錚錚……”,竹海中陡然出現了殺伐之音,彷彿有幾百柄利刃迎風揮舞着。
刀聲之外,有數百怨‘女’齊聲哭誦:“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豈是拈‘花’難解脫?可憐飛絮太飄零。香巢乍結鴛鴦社,新句猶書翡翠屏。不爲別離已腸斷,淚痕也滿舊衫青……”
那是魏子安《‘花’月痕》中第十五回裡的句子,詩意悲慼,怨‘女’們的哭聲亦是萬分傷感,讓人只聽到一半,就忍不住鼻子發酸,悲從心來。
果然,司空摘星再度開口時,聲音已經哽咽:“放開葉天……老子陪你玩到底……老子長這麼大,還從沒喜歡過……真心喜歡過一個‘女’孩子,只有莫邪……”
竹海一‘亂’,竹竿、竹葉當風而舞,更有無數全枯、半黃、斷折、殘缺的葉片隨風落下,撲撲簌簌地落在葉天肩上。此情此境,充滿了寒秋之末的肅殺。
“你不來嗎?你真的不來嗎?”方純的幻影再度出現於十幾步之外的竹影暗處。她那雙優雅的黑眉深深蹙着,長睫‘毛’無力地垂着,雙眼中再也不見秋水般的盈盈光澤,只剩悲涼與悽惶。
葉天腦海中掠過剎那間的‘迷’惘,明知眼前的竹海與‘女’子皆是幻影,但又茫然思忖:“真愛方純的話,愛真實世界中的她與愛空空幻影的她有區別嗎?世上最真之愛也不過是思想的‘交’流、靈魂的溝通。那麼,犧牲我的‘肉’身,只剩靈魂去陪伴此刻她的幻影,豈不也是‘愛’的一種?如果我不隨她去,她的幻影在這虛擬世界中也是形隻影單、孤苦無依的,不是嗎?”
“你不來,我的世界將是一片晦暗。”方純向竹海更深處一指。果然,遠方‘毛’竹全都被濃密的黑雲罩住,再向前二十步,就會踏入雲霧中去。
“我去。”葉天下意識地答應。
方純臉上立刻有了笑容,揚起手臂,向葉天招引:“好,你能這樣做,我很欣慰。”她雖然沒有開口要葉天過去,但手上動作,已經明明白白地向他傳達了這一點。
“不要去!”小彩在叫。
“他***葉天,你不能去,外面還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做呢!”司空摘星也在叫。
“來吧,牽着我的手,到我們的世界中去,那不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嗎?”方純微笑着,不必提高音調,就蓋過了小彩與司空摘星加起來的聲音。
濃霧四起,卷地而來,漸漸化爲一道屏障,將外面的聲音阻斷。而這屏障繼續蔓延,最終變爲一條灰‘色’的拱廊,葉天在此端,方純在彼端。只要他向前走,就一定能絲毫不受干擾地走到方純身邊去。
“爺孃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牀’。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出‘門’看夥伴,夥伴皆驚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小彩高誦《木蘭辭》的聲音破空而來,如同一名巨人手持斧鑿,一下一下敲打在拱廊上,要將這濃得化不開的霧徹底撕碎。拱廊動‘蕩’搖撼着,但卻始終堅韌緻密,不‘露’破綻。
“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方純亦手扶竹竿站定,蒼白無血的雙‘脣’緩緩噏動着,低聲‘吟’誦柳永《雨霖鈴》中的詞句,與小彩的《木蘭辭》對抗。
小彩誦到“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這四句,《木蘭辭》已經結束,而方純的《雨霖鈴》卻正好到了最**處——“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柳永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宋仁宗朝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故世稱“柳屯田”。他以畢生‘精’力作詞,是宋代婉約詞派的代表詞人,男歡‘女’愛、別恨離愁、剪紅刻翠的“‘豔’科”、旖旎溫柔的“情語”都是他最擅長的主題。這首《雨霖鈴》是柳詞中的傑作,上闋寫臨別時的情景,下闋寫別後相思之苦,全詞起伏跌宕,聲情雙繪,是宋元時期流行的“宋金十大麴”之一。
《木蘭辭》與《雨霖鈴》在中國古詩詞歷史上的地位不分伯仲,但小彩的年齡、閱歷卻不能與方純相提並論,所以無論氣勢、度量、語調、頓挫還是攻擊力、殺傷力都處於下風。
“哇”地一聲,有人吐血倒地,伴着司空摘星的一聲驚叫:“小彩——”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方純誦完了最後一句,泫然獨立,落葉已經埋至她的腳踝。竹海之內愁雲慘淡,殘葉飄飛,葉天眼中看到的一切,漸漸模糊晦暗,彷彿天地之間已經了無生之樂趣。
一股“遺世獨立、斷翅單飛”的悲哀感悄然浮起於葉天的心頭,那首《雨霖鈴》彷彿是一個暗號,使他覺得再不跟過去,恐怕就要永遠失去方純了。不如就此歸去,與伊人一起隱退山野,老死林下。
“古人說,凡有水井處,皆能詠柳詞。可見,世間薄情寡義者多不勝數。誦完了這一闋詞,我就要離去了。”方純決絕地轉身,走向竹海深處。
“不要走,等等我。”葉天情不自禁地揚聲大叫。
“你要來便來,我不迎且不拒;你不來便不來,我無悲亦無喜……”方純已經進入濃霧暗影,衣衫長髮全都迎風飄飛。再走幾步,她纖細的身體搖搖晃晃,彷彿也將隨風飛去。
驀地,葉天聞到一股奇怪之極的香味,仔細聞了聞,竟然是一股‘奶’香。在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應該出現這種味道。稍後,他更是隱約聽到了陣陣嬰兒啼哭之聲。
“哪裡來的哭聲?”他的兩邊太陽‘穴’猛地刺痛起來,一瞬間似乎想到了許多許多事,“那是什麼地方?一排山坡上的小茅屋,太陽照着綠茸茸的草地,‘門’外的兩棵大樹之間扯着繩子,上面晾曬着大大小小的‘尿’布……嬰兒的哭聲似乎就是從茅屋裡傳出的,聽聲音,那是一個出生不久的健康男嬰,哭聲既急切又響亮。我到過這地方嗎?我記憶中怎麼會藏着那樣的畫面?那是誰家的孩子……”
“月亮婆婆抱抱,看看寶寶洗澡;太陽公公鬧鬧,曬着寶寶襖襖;松鼠哥哥吵吵,陪着寶寶玩玩,孔雀姐姐跳跳,逗着寶寶笑笑……”一個溫柔如水的‘女’子聲音響在葉天耳邊,不是方純,更不是孔雀。那聲音是完全陌生的,葉天發誓自己記事以來,從未聽到過這個人的聲音。但是,他一聽到那‘女’子低低哼唱童謠之時,一股熱流呼地一下從心底涌出,直接衝向眼窩。
“吧嗒、吧嗒”兩聲,兩顆溫熱的淚珠落在他的手背上,跌得粉粉碎,落入腳下枯葉之中。
“是誰?是誰在說話?是……誰?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熱淚來不及從眼眶中涌出,一小部分向喉中倒灌,嗆得他急劇地咳嗽起來。
“沒有人說話。”方純的聲音從濃霧中傳來,“你不來,必有不來的理由,不用分辯,更無需內疚。”
葉天惶急地搖頭:“不不,不是……我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那聲音對我而言很重要,它讓我想起了……”
“想起了什麼?”方純的音量突然放大,一下子包圍住葉天。一剎那,竹海內四面八方全都是那一句“想起了什麼”,蓋過了所有雜音。
嬰兒的哭聲、‘女’子的童謠一旦消失,葉天的思想又被方純控制,一步一步跟上去。
“嘿嘿,你們東一首西一首、前一首後一首地‘吟’詩作對,說得老子我也詩興大發了。好好好,我司空摘星也來一首。來一首什麼呢?我是‘神偷之王’,來就來點霸氣十足的,聽好嘍——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物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那是偉人詞作中的《沁園‘春’?長沙》,詞風恢弘大氣,措辭‘波’瀾壯闊,帶着睥睨天下、卓爾不羣的偉岸氣勢。
《雨霖鈴》說的是“冷落清秋”,《沁園‘春’?長沙》寫的卻是“秋高氣爽、‘胸’懷天下”的英雄氣概,一小一大,一弱一強,不用評判,高下自明。
“攜來百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下闋誦完,竹海中的悲涼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看似‘胸’無點墨、狗屁不通的司空摘星這一次竟出口成章,誤打誤撞,完勝方純。
濃霧速退,方純的幻影也立刻消失了。
“葉天,定住心神,別給這老孃們忽悠死了。記住,你肩上還擔負着兩大重任,一個是解救方純,一個是調查你老爹的死因。咱們實在沒必要跟她在這裡糾纏,青龍這傢伙出現了,肯定會搞出漫天風雨來。我們再不抓緊點,就等着他***大家夥兒相互收屍吧!”司空摘星的嗓子有些沙啞,必定是剛纔全力誦詞,聲帶已經受傷。
“序曰: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爲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爲詩云爾。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孔雀冷峻悽清的聲音響起,誦的正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
該詩取材於東漢獻帝年間發生在廬江郡(治舒縣,漢末遷皖縣,均在今安徽境內)的一樁婚姻悲劇。歷代傳唱,是文學家藝術創作的不竭源泉,與南北朝的《木蘭辭》並稱“樂府雙璧”及“敘事詩雙璧”,後人又將《孔雀東南飛》、《木蘭詩》與唐代韋莊的《秦‘婦’‘吟’》並稱爲“樂府三絕”。
“葉天,葉天,葉天……”司空摘星聲嘶力竭地叫了三聲,氣勢越來越弱。
“苦……啊……我……苦……啊……”竹海內漸漸飄起了冰涼的雨絲,四面八方,有無數或尖厲、或幽怨、或‘抽’泣、或憤懣的‘女’聲一起叫着、嘆着、哭着、嘶吼着。竹葉又開始落了,但這一次落的全都是綠葉和嫩芽。轉瞬間,所有‘毛’竹都變成了孤零零、‘精’赤赤的竹竿,生機皆無。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孔雀已經誦讀到“劉氏無端遭休含悲離家”那一節。
“葉天,我不行了……”司空摘星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竹林左右一分,竹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座古意盎然、外觀陳舊的青灰‘色’寶塔來。塔共十層,每一層的四周都是翹曲的勾角飛檐,檐角掛着數不清的鐵馬銅鈴,都在風中鈴鈴‘亂’響。寶塔下面不是平坦的廣場,而是一大片鵝卵石河灘,數條的小溪穿過寶塔第一層,各自淙淙流去。
“那是什麼地方?方純就在那裡嗎?”葉天喃喃地自問。
“那就是十世之塔,苗疆之蠱的原始發源地,是每一個煉蠱師最嚮往的地方。據說,能夠進入十世之塔的人,就能參悟苗蠱的至高境界,成爲超級煉蠱師,穿越生死界限。”一個‘女’子的聲音悄悄回答他。
“爲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葉天緩緩地踏上河灘。腳底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全都的渾圓潔白的,不知已經被流水沖刷了幾百年。鵝卵石縫隙中,溪水漫延,‘波’光粼粼,彷彿無數雙神秘的眼睛,在窺視着葉天心底的秘密。
“這個問題,只能問你自己。因爲能到這裡來的,都是與苗蠱有深厚淵源的人。你的記憶深處,一定有一些什麼東西是跟十世之塔有關的,難道你不覺得嗎?”那‘女’子吃吃地笑起來。
葉天警覺地問:“你不是孔雀,那麼你是誰?”
“嘻嘻嘻嘻……”‘女’子笑着,並不直接回答,而是自言自語地低語,“我總是覺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妥,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呢?我已經找到了最佳時機,藉助孔雀的力量到達了十世之塔,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聯絡上天魔‘女’的思想,與這位苗疆第一煉蠱師做心靈的溝通。可是,前面還是隔着一層窗戶紙,費盡心思無法捅破。到底是爲什麼呢?可惜哥哥不在了,如果能夠進行‘兄妹骨血雙修’,所有難題就迎刃而解了。老天,何苦如此折磨我呢?讓我看見成功的捷徑卻不能踏足……”
“元如意,你是元如意!”葉天叫出了對方的名字。身在幻覺之中,他的思想意識變得極爲遲鈍,到現在才分辨清‘女’子的身份。
對方並不回答,而是繼續咕咕噥噥地低語:“可惜,可惜,可惜之極。如果沒有瀘沽湖一役,如果我和哥哥不動貪念,攪進臺灣人與日本人的大熔爐秘密之戰,哥哥就不會死。那麼,此時此刻,我們的思想就將直達苗疆蠱術的最高境界,與天魔‘女’進行溝通,進入‘十世之塔’了。我費盡心機,籌謀數年,辜負了大好的青‘春’年華,竟然還是爲山九仞,功虧一簣……莫非是天意如此,不讓我元氏一族成爲苗疆蠱術之王——”
“元如意,滾出我的蠱陣,當心我連你一起滅了!”孔雀停止誦詩,提氣怒喝,截斷了元如意的低語。
那一聲,彷彿就響在葉天耳邊,恍如炸雷霹靂,把他從幻覺深淵中驚起。
“哇……哇……”嬰兒的啼哭聲再次傳來。
葉天循着聲音望去,溪流石灘之上籠着一層輕紗般的薄霧,阻斷了他的視線。
“睡吧睡吧,孃的寶貝;睡吧睡吧,蓋上‘花’被;睡吧睡吧,孃的寶貝;睡吧睡吧,捋捋‘腿’‘腿’……”‘女’子的童謠跟着響起。
“娘。”葉天在心底低低地叫了一聲。他只覺得那‘女’子的聲音如一勺剛剛從蜂箱裡搖出的蜜糖,溫暖潤滑,甜徹肺腑,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童年時代的午夜夢迴之時。彼時,他最渴望的就是叫一聲“娘”,然後得到一聲溫柔關切的應答,隨後還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拍打,哄他入睡。
“你在哪裡?你是誰?”他惶‘惑’地向着薄霧深處叫了兩聲。
可是,仍舊沒人迴應。隨着嬰兒啼哭聲漸漸消失,那童謠聲也聽不到了。
葉天只覺得‘胸’口熱血翻涌,渾身都無法抑制地燥熱起來,渾然忘卻了海豹突擊隊的戰鬥生涯和雲南之行的使命,只想深入幻覺核心,找到那嬰兒與哼着童謠的‘女’子。
元如意冷冷一笑:“嘿嘿,孔雀,你的《孔雀東南飛》是‘唐詩宋詞蠱’中最耗費心力‘精’血的一種,不誦完,氣血無法完成最後循環,就像兩歲孩子坐在浴缸裡放水,不用別人動手,自己就把自己溺斃了。聽我良言相勸,你擺你的殺人陣,我找我的天魔‘女’,誰也不要干涉誰。惹惱了我,先將竹海連根拔起,把你變成白癡廢物。”
孔雀立刻語塞,猛提了一口氣,不敢回嘴爭辯,而是繼續誦讀下去:“其日牛馬嘶,新‘婦’入青廬。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爲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一首《孔雀東南飛》誦完,竹海結成圓陣,烏雲連成頂蓋,將葉天困死在溪流的河灘上,遠端無去路,身後無歸路,唯一相伴的,只有眼前這座孤單矗立的十世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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