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8章 朝陽

第2408章 朝陽

“呼……”

楚江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寒霧在空中瀰漫着霜色。

她又一點一點地吞了回來,露在面具外的眼睛,在瞳孔之中,凝出一朵精緻的雪花。

身上反而慢慢地回暖,開始有了人的體溫。

“你的想法很危險。”她儘量客觀地說。

“簡直沒有辦法設計。”

“景國現在是最危險的時候,原天神跪下了,天公城覆滅了,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夠阻止他們報復,甚至那些霸國都不去觸景國的黴頭。”

“之前殺姬炎月,還是在她執行秘密任務、不能公開的時候,還有一真道吸引注意力,都直接導致了組織的覆滅。所有人差不多都死一遍。”

“上次在滄海你也說過,以我們的實力,哪怕一開始就明明白白地知道靖海計劃是什麼,也沒有能力阻止。就算一頭撞死在中古天路,也沒辦法影響它。”

秦廣王早已經放棄對靖海計劃的追溯了——根本也用不着再追溯。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靖海計劃就是景國國相閭丘文月提出,景國皇帝姬鳳洲親自推動的計劃,是中央帝國在滄海的重要嘗試。佑國所發生的一切,只是那偉大宏圖裡不起眼的一處邊角。

佑國某一座下城裡某幾個人的痛苦,連漣漪也算不上。

現在找誰報復呢?

靖海計劃也失敗了。

九子異獸全部枯竭。

閭丘文月雖然退任,修爲倒轉,但還是強真人,且一直在景國境內,根本沒有殺她的可能。

或許該停下了!

難道還能把姬鳳洲當目標嗎?

很多親歷者覺得刻骨銘心的事情,已經根本沒人記得。

“首領。”楚江王認真地道:“我不覺得你還應該記掛這件事。”

秦廣王正坐在一張書桌前,穿一領儒衫,相當的有書生氣質,手中執筆,正在……畫符。

他在黃紙上專心地勾畫着,頭也不擡:“這只是一門生意。”

“這不是一個好生意。”楚江王道:“在當前這個階段,但凡跟景國扯上關係的生意,無論對方出價多麼昂貴,我們都應該拒絕。”

秦廣王欣賞着自己所畫的歪歪扭扭的血符,像在欣賞什麼絕世美人,漫不經心地道:“有人曾經救了我一條命,那是這次任務的酬金。”

楚江王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

她有一萬個拒絕的理由,被這一個就擊碎。

……

“什麼?讓我們去救李卯!?”

十方鬼鑑之中,屬於閻羅王的那一格里,沒有被面具遮住的眼睛,非常清晰地瞪大了。

雖然他已經對秦廣王獻出所有,五體投地地表達忠誠。

在這一刻也不由得動搖。

他懷疑秦廣王是不是想借刀殺人,趁機幹掉他——按理說要幹掉他也不用這麼複雜啊。

景國擺明了拿李卯在釣魚,且釣的是聖公、昭王、神俠這樣的大人物。

地獄無門什麼體量?也去摻和這件事?

哪怕加上新來的兩位,所有閻羅綁一塊,也掛不滿這根巨大魚鉤!

作爲一個活水不竭、蒸蒸日上的組織,地獄無門從來沒有停止過納新。

考慮到轉輪王還在中央天牢裡受折磨,沒有明確死去,要招新的也就三個位置,宋帝王、卞城王、泰山王。

出於某種原因——據說是卞城王留下的那隻寵物很嚴格——總之第六殿暫時空懸。

新鮮補充的是宋帝王和泰山王。

仵官王已經檢驗過了,都非常新鮮。

兩位才加入組織不久的閻羅,第五任宋帝王和第五任泰山王,亦在此刻面面相覷。

他們好像突然明白了,爲什麼地獄無門統共建立還沒幾年,他們就已經是第五任……

這是奔着找死去啊。

新任的宋帝王語氣嚴肅,給人一種剛正不阿的感覺:“您說的這個李卯……是我們知道的那個李卯嗎?建天公城的那一個?”

他的真實身份,是東域弋國當代門面,年輕一代的第一高手,藺劫。

藉助星月原戰爭、伐夏戰爭,兩次戰爭攫取的資糧,又有稷下學院進修的經歷,去年九月才艱難地成就了神臨。

跟那些絕世天驕不能比,但已經是弋國的驕傲。

更艱難的還在以後。

шшш ▪ttka n ▪c○

弋國最強的修士,也就是大將軍閻頗,也才神臨境,根本沒辦法給予太多指點。給了他也不敢聽,閻將軍早就沒了洞真的指望,更可怕的是,閻將軍自己並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一步……

往前已經無路,盡弋國之資源,過往之積累,將他推舉至此,已是極限。

他只能自己想辦法。

星月原戰爭上,追隨晏大公子作戰的經歷,給了他非常大的刺激。

他也想過把道元石當石子扔的富裕日子啊!

這世道,有背景的靠背景撿錢,沒背景的只能拿命掙錢。

他這樣有個國家供養的,已經算是很好,至少在超凡前期強過很多人,但到了高品,只能反過來被國家拖累。

國家於他已無所益,他於國家卻已是所倚。

說個現實點的——他甚至都不敢輕易跟人動手,生怕受傷。一旦金軀受創,玉髓有失,只能自己躺在家裡,慢慢恢復,耽誤修行時間不說,極容易留下後遺症,損傷本源。治是治不起的,去齊國太醫院治一次,差不多就要掏空國庫。

手頭拮据的超凡修士,多少會練一兩手醫療道術,有點小問題自己就解決了。但術業有專攻,想要練到能治療金軀玉髓的地步,所耗苦工也難計日月,更非有醫道天分不可得。

要不然仁心館和東王谷怎麼一車車地賺元石呢!

對於藺劫來說,選擇並不多。

齊國最近沒有戰爭,東海已經靖平,什麼禍水、虞淵,一個比一個困難。

這些年風頭正勁的地獄無門,就進入了他的視野。

做殺手沒什麼不好。

百業無貴賤。

名滿天下的鎮河真君,昔日還爲博望侯門客呢。

順便一提,朝聞道天宮他也參加了,沒有考過——出題的忒不是東西,不想讓過就直說,變着法兒的爲難人!

劇匱的格局,比姜閣老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雖然出生在親近法家、受三刑宮影響很深的弋國,但藺劫非常不喜歡法家。

尤其是在他表達想去三刑宮進修的願望,卻被冷冰冰地拒絕之後。

什麼法家聖地,不過如此。

還不是任人唯親,一點都不公平?

退一萬步說,不是法家門徒,沒有學過法,就不能去法家聖地進修了嗎?

他沒辦法,只能靠自己。

殺人放火宋帝王,國家棟梁藺將軍!

在地獄無門待得還挺開心的——做了幾次任務,囊中逐漸豐盈——直到今天。

組織首領平時看着挺聰明,這次發哪門子瘋?

他願意拿命去拼,不願意拿命去送。

他死死盯着發佈任務的楚江王,但凡對方說個‘是’字,他立馬去景國舉報,領個懸賞得了。

考慮到景國人的傲慢,爲了避免這段殺手經歷被人知曉,或許應該轉一道手,又或許……不知姜真君有沒有興趣剷除這個毒瘤呢?

楚江王平靜地注視着前方。

十方鬼鑑映照着制式面具下不同的眼睛,不同的眼睛裡是相同的抗拒。大家都很清醒。

唯獨從來不戴面具的秦廣王,還像個清俊書生,在那裡寫寫畫畫——如果佑國不是那樣一個佑國,如果景國不曾在那裡養龜,他或許真的是一個書生吧?在青崖書院,或者龍門書院。

“是你們知道的那個李卯。”楚江王道:“但我們的任務不是救李卯,只是讓人以爲我們是救李卯的人。”

“有什麼區別呢?”平等王道:“我們這些人去救李卯,是必死的結果。讓人以爲我們是救李卯的人,也是必死的結果。”

雖然他是平等王,但和平等國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並不認可平等國的理想。甚至於他不覺得平等國那些人是有理想的。

不過是一羣暴徒罷了。

地獄無門當然也是一羣暴徒,但他們明碼標價,清清楚楚,一手交錢一手殺人,不畫餅,不立理想牌坊。

“區別很大。”楚江王似乎永遠是冷靜的:“第一,救李卯是不可能實現的任務,假裝成救李卯的樣子,卻很容易實現。第二,真救李卯和假裝救李卯,投入完全不同,選擇也多了很多,你說後者也是必死的結果,我不同意。真刀真槍地砍殺,和遠遠地搖旗吶喊,風險是一樣的嗎?”

“第三,我現在不是說區別。我要說,我們完成任務後,逃脫的可能。我也不想死,秦廣王也不想死,我們不會做必死的選擇。”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你們覺得這件事情很危險,沒有希望,當然是知道景國會在這件事情裡做什麼樣的準備。但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捕鯨的網,反而抓不住小蝦米。諸位細想是不是這個道理。爲聖公、昭王那等衍道強者準備的殺手鐗,捨得對我們使用麼?”

“姬玄貞特意殺進天公城,獨獨放走了一個伯魯,景國人的目的是什麼?無非是覺得殺一個伯魯並不足夠,想用伯魯釣出更多的、更有分量平等國成員。”

楚江王道:“我們不是景國人的目標,不是麼?”

“僱我們的人——我就直說了——平等國的目標是什麼?他們是要救伯魯的,但卻先請到我們,無非是讓我們放個煙霧,吸引景國人的注意力,景國人也一定能知道這一點。試問在平等國成員和我們之間,景國人會優先追殺誰呢?”

“我們跟景國之間沒有仇恨,沒有利益糾紛,我們只是純粹的殺手組織。誰給錢,就爲誰辦事。這一點天下皆知。這一次景國和平等國博弈,我們只是路過,只是搖旗吶喊,壯壯聲勢,一有不對就離開,真的危險很大嗎?”

“酬勞就很豐厚!”

她掰開了,揉碎了,一條條的分析。

本來毫無可能的事情,在她的分析下,彷彿真有了實現的機會。

“話是這麼說……”第五任泰山王遲疑着道:“保不準景國那些準備收網的強者裡,誰就心情不好呢?”

這位新來的閻羅真實身份楚江王還不知道,地獄無門納新只看能力,別的什麼都不管——只聽秦廣王說,似乎是個水族。

去年的治水大會之後,水族不似往常那麼低調,好多水族高手都出來顯示存在感,爲族羣爭取更多的話語權,也更主動地融入這個時代。

畢竟是這樣龐大的一個族羣,神臨強者還是很多的。很難鎖定具體的身份。

楚江王道:“你出門隨便逛一圈,也有可能遇到哪個強者心情不好。也有可能哪個可憐的人,遇到你心情不好。泰山王,那以後就不出門了嗎?”

作爲一個水族,跑出來做殺手,定然是有拼搏的理由。

這話正好戳中泰山王的心情。

他閉上嘴,不再反對。

直到楚江王說服了所有人,秦廣王才放下描紅的硃筆,滿意地看了看咒符,面帶微笑:“好了,就這樣。”

忠誠的仵官王和都市王自然是不用說服的,無論秦廣王佈置什麼任務,他們都會堅決地支持——甭管是不是真的付出行動,口頭上的支持永遠不會缺席。

救李卯算什麼,就算尹觀說要殺姬玄貞,他們也會大喊“首領英明”!

……

……

道歷三九三零年,三月初五。

晨光很輕易地就撕碎了夜幕,天空沒有幾朵雲彩。

看起來會是個好天氣。

仇鐵站在黃河邊上,像一尊沉默的鐵塔。手裡握着一條準繩,平舉在前,繩頭便筆直地墜落,在水中飛速下探,驚退許多游魚。

這是一件簡單但繁瑣的工作,不費什麼神,但需要有足夠的耐心。

長河洶涌,水位不斷變化,淤泥或堆積或沖刷,河岸常有起伏。

作爲景國敕封的“河官”,腳下雖已不是景國的領土,卻也沒誰敢攔路。

他需要算出這一年的全新的一百零八個水位點,然後挨個測量,以得出最準確的水位數據——他這邊會算一遍,魏國龍虎壇東方師、龍門書院院長姚甫、黃河總管福允欽他們也會算一遍,四方相驗無誤,纔是最後公開的數據。

根據去年治水大會的討論結果,黃河之會仍會繼續。

從水位來看,也就是這兩年的時間了——距離上一屆黃河之會,不會超過十三年。仍然在十年至十五年的範圍內,符合過往規律。

這是個好消息,說明長河並沒有太大的動盪。只要黃河之會順利地開上一屆,長河龍君身死的影響,就被徹底抹平了。

仇鐵看着遠方,遠處的天馬原,擡眼就能看到,殷孝恆停屍於彼——正是彼處泥沙被沖刷,造就了此處黃河河段。

但被長河沖刷的,何止是泥沙呢?

他作爲河官,還要清理天馬高原上不小心泄露的黃昏神意——舊時代的殘留,是新時代的劇毒,泄露一點都遺禍無窮,遭殃的是兩岸百姓。

殷孝恆的死,對所有景國人來說,都是晴天霹靂。

他也去天馬原上看過一眼,守在那裡的三位真君已經離開,但那裡的一切都已經凝固了。他也在想,這件事情最終會如何收場。

太陽彷彿是在天馬原後面升起的,是一種橘紅色的輝煌。萬萬裡的雲霞,一點點地染開。

修身養性多年的仇鐵,很喜歡這景色——

永恆的黃昏之後,是永遠會升起的朝陽。

他的眼睛,也被晨曦暈染,暈紅染金,是代表着希望的顏色。而後骨碌碌,從眼眶中滾出來!

仇鐵的道軀驟然繃緊,但又在一瞬間癱軟。

他彷彿嗅到淡淡的菸草味道,隱隱知道有人靠近了。

可僅剩的那顆完好的眼珠,只看到一隻飄在水面上的撥浪鼓,隨波逐流,有一搭沒一搭地晃。

那是大景帝國之河官,所見最後的景象。

第1168章 ?夜色雪色兩不如第576章 我詛咒你第1178章 ?你在彼處第1657章 流光飛灑第三十章 七殺相見第1698章 本來無一物第602章 傳信第383章 敲山震虎第1160章 ?鵲橋第389章 你笑什麼第418章 坐“井”觀天第941章 與君生死無怨第1128章 待明日第1677章 良時第一第三十二章 逢於星河第1196章 ?臨淄居大不易第516章 “老朋友”第九十章 我所見者第2262章 魚肉第一百三十一章 斬命第1601章 尚能戰否!?第九十九章 我未獨行第1456章 誰曾見我五神通第849章 忍見她苦第864章 且拔一毛第254章 讀書人第637章 彈劍自遠去第1305章 ?行人至此欲斷魂第1908章 萬般不足夠第1782章 水月第553章 提醒第1866章 薄倖郎君第242章 棄我去者(諸位元宵安康!)第287章 如之奈何第784章 仙主第775章 削肉 萬惡第2323章 天涯海角第2185章 心跳第600章 我與姜望平分秋色第2424章 登山步步難,山崩一世輕第1876章 這是什麼兵法第1902章 何復如斯第一百三十四章 此勝在我!第283章 便如前約第1418章 山海第五章 雖九死其猶未悔第756章 如在昨第1795章 已在寶山外,還不進寶山?第三十二章 八月高秋,故人安否第257章 血祭鯉旗第2262章 魚肉第1737章 有邪第516章 “老朋友”第1263章 她從何處來第一百零七章 心無靈犀,身無羽翼第1061章 乾陽第1137章 ?若是無人來第1833章 須彌山和尚能死否?第2160章 放吾心猿第377章 重玄浮圖第595章 無眉第180章 豪擲(爲盟主阿甚的小棉襖加更2/3)第319章 等第502章 且待天明第1245章 山海第1586章 開篇必如龍行第220章 不知所謂第340章 定遠侯第九十三章 坐菩提第1101章 蒼青第1460章 長夜不孤第153章 國師趙蒼第1805章 蘭因絮果第1451章 闔天第1357章 ?窺伺玉衡(爲大盟燕少飛加更!12第一次發單章,說一些心裡話。第1283章 ?肯爲一人死萬人第1471章 等風等雪(爲盟主枳酒o加更!)第1829章 細沙作劍鳴第2316章 仙瞳第七十三章 太虛無距第六十二章 紫氣東來,諸侯西望第四十二章 在商言商第2361章 以無情刑有情第1424章 何以名“蜚”第1229章 ?斷魂第1907章 勞燕不可分飛第1032章 公平二字(爲榮耀一星加更)第1231章 ?此地無銀第958章 友第177章 勝者(爲盟主阿甚的小棉襖加更1/3)第282章 碎玉(爲盟主陳澤青加更!)第292章 一身當之(爲盟主陳澤青賀3/3)第321章 經年未相逢,一見成生死第434章 你有什麼問題第一百八十章 天佛第1735章 皆有恙衆生!第2239章 譬如蟪蛄死第459章 七樹第547章 約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