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9章 景臣

“乃至於隋主,當年亦以六合天子爲大業,後來卻上了玉京山,甚至沒有走到最後一段路——”

姬玉珉冷眼看着巫道祐:“尊敬的天師大人,今日之紫虛道君,他也事敗即罪,不能算英雄嗎?”

又看向餘徙:“小余,你以爲呢?”

歷史是一個輪迴。

正如當初餘徙還指點過樓約的修行。

當初年僅七歲的餘徙,第一次登上玉京山的時候,姬玉珉也在山上作客——作爲同時代的人物,姬玉珉雖然不是最頂級的那類時代驕子,卻也和紫虛道君宗德禎,多少有幾句話講。他也常常代表帝室,和玉京山做最直接的溝通。

實在地說,威嚴貴重的玉京山,和執掌江山的景國帝室,是有過非常親密的一段時光的。這種親密,甚於其它兩脈而存在。今天卻也是玉京山的天師,第一個站出來。

道門景國一體,道門三脈一家——說都是這麼說,對外也都是如此。但道門景國畢竟是不同的說法,道門三脈也各自有區分。

真能一體混同,也不必各有屬國了。

道國體系下的道屬國,哪家奉修大羅山,哪家奉修玉京山,哪家奉修蓬萊島,哪家獨屬於景國,可都是分得很清楚。

就算是嫡親的兄弟姐妹,關起門來,也有個親近疏離。

總之姬玉珉曾經還摸着那個小道士的腦袋,誇讚他禮貌有靈性。

哪怕小道士長成了余天師,這一聲小余,他也只好受着。

至於姬玉珉問他的問題……

什麼問題?

“凡夫俗子,常以成敗論英雄。但諸位立此殿中,都是各地主政,牧守一方,視野高闊,明見萬里。也是勝則歡呼永壽,敗即謗譏於朝嗎?”

姬玉珉的聲音在殿中,自有其高闊雄越:“古今多少豪傑事,但凡有改天換地的勇氣,勝亦英雄,敗亦英雄!”

誰敢說姬玉夙不是英雄?

他親手開創了國家體制,也幾乎開闢了新曆,將人道洪流推舉到如此高度。

整個道歷新啓之後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他的影響中。

誰又敢說景文帝姬符仁不是英雄?

即便心裡不認同,嘴上也不能說。

祂可還活着在,正是永世逍遙的超脫者之一,永劫不滅,念而知聞。

至於紫虛道君宗德禎……

天師幾乎是道門最尊貴的人。之所以是“幾乎”,就是因爲上面還有道君。

玉京山的天師裝作聽不見。

正在對話的代表大羅山的天師,又真可以對玉京山的道君指指點點嗎?

姬玉珉把這幾個人搬出來,問事敗是否可以稱英雄,着實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一直都有這樣的聲音評價姬玉珉,說他只會藏在姬玉夙身後舉順風旗、斬太平劍。這評價着實是偏頗了!

巫道祐在心中冷笑,姬玉珉分明使得是借力打力的功夫,有一套風雨不侵拳!

他看着這位‘太祖御弟’,認真審視帝黨的決心,以此衡量宰割的力度——太重容易陷入僵局,切不進刀子,太輕又不免辜負了時機。

那閭丘文月上來就‘乞死’,幾乎是不想談。

擺明了用性命逼迫他們放手,他又豈能叫這些帝黨如願?

閭丘文月要乞死,閭丘文月也未必不能死!

“宗正大人,您要說太祖、文帝,乃至於紫虛道君的失敗,本座難以苟同。”巫道祐認真道:“六合天子是開天闢地以來至高的偉業,要超越三代人皇而存在,無數英豪爲此摧折,而亙古未有成者——也是現在這些事情能夠相比的嗎?”

姬玉珉與他對視:“靖平滄海一事,亙古就有成者嗎?今帝坐朝而望滄海,落子而動風雲,一朝天路橫跨,海族狼奔豕突,我以爲,顯極武功!”

巫道祐只問:“但結果呢?”

“結果是在超脫者的攪局下失敗了,那又如何?你巫道祐沒有從頭再來的勇氣嗎?我姬玉珉有!我想當今天子更有!”

姬玉珉高聲道:“昔日南楚淮國公,兩證絕巔而躍其上,終止於隕仙林中超脫者。那亦是局外之因,算外之果,你能說左囂不是英雄人物?但左囂沒有再來一次的資格了,我們景國卻還有!我們既有從頭再來的勇氣,又有從頭再來的資格,試問,何以稱悲,何以不安,如何作今日之情態?!”

他的姿態已是極嚴厲了:“巫道祐,你比我年輕,卻比我老朽!”

“哈哈哈哈!”在這中央大殿,巫道祐笑了起來:“我比閣下老朽!是的!”

他收斂了笑容:“因爲什麼?我在天門外,你在宗正寺。我爲天下事,你爲一家事!正如南楚星巫將盡壽,正是從來憂思催人衰。我老得比你快,不是理所應當嗎?”

“勇氣,資格,這是兩個多麼漂亮的詞語。我正視它們了,你正視了嗎?它們從何而來?是你一言起,一言無,還是四千年積累,億兆人奉獻,無數血汗才堆成這樣的籌碼呢?‘從頭再來’這四個字,宗正大人,你說得太輕巧了!你可以從頭再來,陛下可以從頭再來,於闕死了,鬥厄軍沒了,他們還能從頭嗎?!”

終於是聊到當今景帝姬鳳洲了。

北天師巫道祐口中,終於有了“陛下”這兩個字。

所有人的呼吸都繃住了。

而姬玉珉道:“不是我說得太輕巧,而是你看得太輕佻!”

他站在這大殿之中,受百官之注視,大手一張:“上國天君,永昭六合,中央皇帝,諸天第一。姬姓皇族御極四千年,宗府事即是天下事,天下事不見得是道門事。你好像不明白,我們站在中央大殿,腳下是景國!”

“是我不明白嗎?”巫道祐大步而前,與之對峙,鬚髮張舞:“我看是你忘了,中央大殿是怎麼來的,景國是怎麼建立的!”

這——

滿殿文武,已是驚了。

怎麼就吵到了這個地步?

要說出這樣嚴重的話語嗎?

河底的暗涌已經衝出了水面,天京城建立之日就留下的裂隙,要在今天再次被撕裂嗎?

四千年來,道權皇權錯綜複雜,彼爭我奪,直接撕破臉的情況,也有幾次。

基本上每一次都帶來了巨大的權力變化。

有的人樂見其成,有的人惴惴不安。

這艘引領人道洪流的堂皇之舟,今日又要如何轉向?

姬玉珉的態度固然強硬,道門這次看起來也是半點不肯退讓。

大家都有點不管不顧的意思了。

只是不知大羅山、玉京山、蓬萊島,又分別扮演什麼角色呢?

“這個國家是怎麼建立的,巫道祐,我比你清楚。”終是姬玉珉的語氣先緩兩分:“如果你想學習當年的歷史,可以找個時間來宗正寺,我一一講與你聽。但今天我們站在這裡,是爲了討論這個國家的未來。億兆百姓的未來,人道洪流的朝向……巫道祐,你知道我們站在這裡,意味着什麼嗎?”

“今日你雖頗多傲慢之言,但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那高處的位置,不是讓人坐上去看風景的。”

這位開國勳臣、宗室長者,高聲道:“誠如太祖當年所言,欲成大業,必有大險,畏畏縮縮,談何立國!若沒有開天闢地的勇氣,若不敢爲人之所不敢爲,沒有成人之所不能成的決心,何以承擔天下,說什麼澤被蒼生?”

巫道祐提及太祖,提及文帝,自是爲了表述今帝大不如。

姬玉珉作爲景太祖的弟弟,景文帝的叔叔,對這兩位無疑更有發言權。他也提太祖,也提文帝,卻是說今時未必不如舊時,今帝未必不如祖帝——

倘若靖海計劃大獲成功,姬鳳洲成爲中古以來第一位靖平滄海的皇帝,了卻中古人皇的遺憾,握滄海而吞近海,把整個東海納入囊中,將漫長的海岸線,變成齊國脖頸上的絞索……

那麼姬鳳洲的確有資格與前兩者相較。

問題是他失敗了。

今日無論帝黨怎麼維護、怎麼反駁、怎麼高聲,靖海計劃失敗了,就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在巫道祐看來,他所看到的,是姬玉珉的色厲內荏。

所以他只是大讚一聲:“好!今日我們就說澤被蒼生,就說承擔天下!宗正大人,你可知——”

丹陛之上,有旒珠碰撞的響。

它的響動,只是那位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在他的帝座上,往前傾了半分。於是平天冠上,旒珠搖動。

遂有這般輕微的一聲。

它是如此的輕微,卻叫整個中央大殿都靜了。

在巫道祐和姬玉珉吵得正激烈,所有人或緊張或期待但都不曾意想的時候,皇帝卻開口。

他開口卻只道:“丞相,起身罷。擔在你身上的那些,太沉重了。”

在地上趴伏了很久,久到幾乎像是一具確定屍體的閭丘文月,擡起了頭。

以這樣的姿態,她當然是看不到那位皇帝的,她只看得到丹陛上的雕紋。

而大景天子的聲音道:“朕命你,起身。”

閭丘文月於是起身。

皇帝又道:“樓約。”

樓約往前一步:“臣在!”

“樓約啊樓約,朕當如何稱呼你?”皇帝問。

樓約道:“稱呼只是一個指代,不很重要,陛下想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臣唯命是從。”

“不,這很重要。”獨自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對着丹陛前的衆臣:“諸位愛卿,朕常常在想,該怎麼稱呼你們?同樣一個人,餘徙稱他太元真人,晉王稱他樓樞使。他究竟是誰?”

“太元真人是樓約,樓樞使也是樓約。但如果一定要問樓約是誰——”樓約直接大禮拜倒:“軍機樓樞密使,纔是臣!”

是啊,軍機樓樞密使,纔是官職,纔是君臣關係裡的那個“臣”。

這是當前最核心的一個問題。你在景國,你是誰?

“那麼。”姬鳳洲的聲音不高,甚至於是有些慵懶的,他在高高的人們無法看清的丹陛上、龍椅上,如此問道:“殿前這些,都是景臣嗎?”

餘徙感到錯愕——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他不是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而是不懂爲什麼突然到這一步。

這就要逼着人站隊麼?

這也太突然!事先沒有任何預兆!

對外也就罷了,在景國內部的權力鬥爭上,也要玩平地起驚雷那一套麼?

如此龐然的帝國,如此盤根錯節的勢力,誰能潤物細無聲!

這豈不是分裂國家的愚蠢行徑?

今日這座中央大殿裡,有四大天師,有軍機樞臣,勳貴、宗室,景國四十九府太守,都在其中。

可以說,整個大景帝國的權力,都分散在這些人手中。此中聚而天下聚,此中散而天下散,這是現世中央帝國最高級別的朝會!

就算心中有氣,怨憤難抒,天子何能如此輕率?

又或者說……皇帝陛下啊,何來的把握?

但更令餘徙錯愕的還在後面。

因爲宗正寺卿姬玉珉、晉王姬玄貞,已經同時大禮拜倒:“臣!拜見天子!”

推金山、倒玉柱,自此二人之後,所有宗室,盡皆拜倒:“臣!拜見天子!”

八甲之一、神策統帥冼南魁,帶甲半跪,似乎把大殿地磚都跪碎:“臣!拜見天子!”

在他之後,是天京城京都九衛上都督,除正在外城值守的兩衛和正在整訓的一衛,剩下的六衛上都督,全都在殿中拜倒。

武將之聲,拜出凜冽殺氣來!

剛剛站起來的丞相閭丘文月,又再一次拜倒下來:“臣!拜見天子!”

在她之後,是鏡世臺臺首傅東敘、天京城緝刑司大司首歐陽頡。

其後是天京城的那些京官,盡皆拜倒,無一例外:“臣!拜見天子!”

此後是景國四十九府太守,除了道德府、元始府、靈寶府這三府太守外,盡皆拜倒:“臣!拜見天子!”

景文帝時期,已經只留三府爲道脈自治,作爲名義上的“述道之所”。

但在景欽帝時期,受於外力壓迫,天子威信得到巨大打擊,道門實際掌權的早就不止那三府。

可今天,整個中央大殿,文武百官,烏泱泱的一片一片的拜倒下來,盡皆高呼,以至於殿中只有一個聲音,但如浪潮一波一波涌動,前涌後逐——

“臣!拜見天子!!!”

沒有別的動作,沒有別的話語,這就是最強硬的姿態。

殿中羣臣拜伏如浪濤,這是一種龐然到無法描述,勝於排山倒海的力量。

這是天下第一帝國,國家體制極盛的代表,人道洪流最恢弘的構成,臣服在同一個意志之下的聲音!

在這樣的力量之下,那零星沒反應過來、或沒得到命令不想表態的,也都不由自主地拜了下來,盡皆稱臣,儘自謂景臣!

大殿之上,一時只剩西天師餘徙和北天師巫道祐還站着。

他們是有能力值衛天門的強者,但在今天顯得是那樣的突兀。

餘徙回過頭去,看向那金橋之上、仍然無聲的宋淮。

宋淮端坐不動,臉上看不出表情。就好像他的使命,就只是坐着,

餘徙往旁邊看,同樣端坐在那裡的,還有一個南天師應江鴻——毋庸置疑的帝黨,世所公認的四大天師裡的最強者,陣殺了北宮南圖的絕頂人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中央之地,誰非景臣?

應江鴻站了起來,一拜到底:“吾皇……永壽!”

第978章 一滴淚作一輪月第1393章 恐難戒言第421章 紅鸞 霜殺第2217章 梅見月一張姍姍來遲的請假條第483章 炙火骨蓮第1724章 給我姜安安一個面子第三十三章 新莊第249章 選擇第1240章 撫寧(爲盟主陳澤青加更!)第1763章 天有絕人之路第720章 問世間誰能無愧第1039章 恩賞無加,情義無價第1047章 問話(求月票!)第2231章 舊時百姓檐下燕(最後一天求月票)第2242章 時空天塹不可隔第十九章 願愛不朽第2272章 是否有路!第2304章 九子降世,滄海監天第1048章 在北衙第248章 亂葬第五十九章 去你家住幾天第1631章 天下不獨爲齊謀第1715章 人心是一片海(爲大盟我愛琪琪888第二十三章 百鬼晝行第1070章 豎子猖狂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暗漩渦第一百二十二章 陽光燦爛時第774章 殃禍第280章 浮事第236章 機智如你第四十一章 每個人都有他的軟弱第七十四章 日月齊天第1702章 論功論德第871章 歸祭第一百零四章 一切有盡時第1158章 ?沐浴銀河中第907章 他的拳第1901章 明日復明日第406章 步步在心第657章 令決天地第855章 千盞燈,萬盞燈第634章 交鋒第538章 身不由己第一百零九章 星河論道第916章 末路第1636章 見棺發財第四十三章 古義今尋第1507章 星路第967章 雨打風吹去第680章 不是天上月第575章 各安天命第1462章 不速之客第五十二章 貫通天地第五十二章 可以爲書,寫我春秋!第335章 勢不可擋第1699章 九萬里風波平第1258章 ? 勝者可以有閒情第606章 預則立第193章 孤狼絕食而死,獨鷹觸柱而亡第十四章 此乃劍中天子第2377章 天海之中我無敵第1897章 你我聯手,天下大可去得第318章 赤焰之尾第二十三章 遂意此生第571章 神印法第591章 懷島第1161章 殺身成焚,早登極樂第五十六章 五萬年洶涌第320章 踏我生死門第1429章 ?橫壓當世,負手追敵第557章 泰山王第1872章 我試着追逐一種可能第1778章 吾生平不敬神,亦不需以神敬!第1756章 天息荒原第1333章 ?道不同第1326章 半生辛苦,換得一劍第二十六章 世上再無遊驚龍第1372章 在路上第一百零二章 大景皇族,真命之刀第2297章 酒中仙第十三章 新人走,舊人辭第三十九章 諸聖時代第446章 答案第1629章 喜日第656章 恨天不公第1225章 你之生死,得失一子(爲盟主妙玉姐第192章 生來如此第198章 青牌第721章 到苦海翻覆此身第929章 一介武夫第1514章 莽夫(爲大盟樹猶如此加更3/3)第1704章 世事雖然如棋,莫以爲他人皆子第1120章 明月照第1699章 九萬里風波平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間炙熱第2291章 閻羅見佛第2332章 凡“天不予”,皆“我自求”第五十七章 以果尋因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間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