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5章 從此不許有人魔

那澎湃無邊的劍氣,都緘默了。

舉世無雙的銳利,似在時光中磋磨。

燕春回張舞如劍的白髮,也根根垂落。恰如冬雪沉世,衰草伏低,他一退再退,緘藏在最後的季節裡。

站在這劫無空境裡,人魔之首溫吞得像只老邁的綿羊。皺壑深深,布衣垂落。

舊時代的飛劍絕巔已經藏鋒。

古往今來最年輕的真君,卻按住長劍不動搖。

他說——

“避開我。”

姜望今日何其狂也!

他主動去無回谷挑起戰爭,要成人之所不成,誅天下未誅之人魔。

在行動失敗、燕春回逃走之後,依然保持強硬!

燕春回突然出現在雲國,這本身就是一種告警——他可以無聲無息地來這裡,他可以做很多姜望絕不想看到的事情。

燕春回又主動開口,用天下蒼生爲要挾,用殺戮更多人的殘忍姿態,想要逼迫姜望妥協——這所謂的“妥協”,甚至只是讓姜望沉默罷了,不需要姜望做任何事情。

只要捂住眼睛,一切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姜望看不到人魔的作惡,燕春回也就看不到無回谷的那一場殺機。

一切如故,昨日如何,今日就如何,明日也如何——這些年來的無回谷,不都是如此嗎?

wWW ¸тTk án ¸¢ 〇 但姜望的態度貫徹始終。

他去無回谷不是一時興起,他誅人魔早有決心。

即便第一次掃蕩無回谷的行動失敗了,即便現在殺死燕春回已經變成一件難以實現的事情,他也絕不妥協,不肯緘默,反而一進再進。

因爲今日退讓,就是告訴天下人,連巡行萬界的姜望都要裝聾作啞,誰都拿燕春回沒有辦法,人魔可以存在,可以一直存在!

他如何能讓?

在這樣堅決、這樣強硬的姜望面前,人魔之首、真正締造“人魔”這個詞語的燕春回,又顯得何其退縮。完全沒有第一人魔的兇性,根本見不到飛劍第一人的凌厲。

是因爲今日之姜望,已經強大到燕春回都無法戰勝的地步了嗎?

並非如此。

兩人雖然還未真正交鋒,但一者成道未久,一者惡名久彰。事實上現在的姜望,還絕不能在單打獨鬥中勝過燕春回。

真正叫燕春回退讓的原因,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

還是公孫不害說的那句話——

這是一個有秩序的世界!

姜望可以殺燕春回,殺了燕春回人人叫好,天下歡呼。

燕春回不可以殺姜望,他殺死姜望的那一劍,也必然是殺死他自己的那一劍。

“秩序”,就這樣體現。

很多人都不再相信,很多人都覺得諷刺,但這四個字真實存在——

邪不勝正!

“邪不勝正”之所以成立,不是因爲“正義”天然地擁有戰勝“邪惡”的力量。

而是因爲“正義”,是人心所向。

無數顆人心對光明的嚮往,驅逐了黑暗。

人皇、八賢、諸聖……歷代前聖先賢,以及茫茫無際,不能夠留下姓名的善良的人們。一代代前赴後繼、以身爲燭、奉獻一切所建立的秩序,他們用一生去踐行去維護的道理。讓“正”字如日月永明,將“邪”字逐於陰影。

生活在這種秩序裡的人們。即便陰冷潮溼,也向往陽光溫暖;即便身負枷鎖,也要擁抱自由;即便蠅營狗苟,也會仰望星空。

有些東西只能生活在夜晚,只能蠕動在陰溝。

哪怕滿手血腥的人,也渴望一個擁抱,一盞家裡的燈。

шωш ▪тт κan ▪C〇 陽光出來的那一刻,黑夜就是要被驅散的!

這,纔是姜望的底氣。

他所擁有的力量,是因爲他一直在做正確的事。

這纔是最鋒利的劍,是萬世不移的道理。

燕春回正是在這種力量面前妥協。

姜望給燕春回的三個選擇,其實只有兩個。因爲“斬碎姜望”這個選擇,並不存在,燕春回殺不了他。

若無大軍圍困,若無三五個絕巔阻路,佈下天羅地網,誰能殺得了諸界歸真、可以自在潛游天道深海的他?

打得過,但是追得上嗎?

所以只剩下“斷道”和“繞道”。

斷道就是死,繞道就是現在退得還不夠,還要退得更多。

當然燕春回也可以完全不理會姜望的威迫,那麼他就會迎來與姜望不眠不休、不死不止的爭殺——姜望大張旗鼓地出現在雲國,就是最清晰的決心,最明朗的意志。

從此以後,諸天萬界,宇宙洪荒,有燕春回處,必有姜望。

只要他現在殺不死姜望,那麼他的結局幾乎是註定的。

時間是姜望的朋友,整個現世都在姜望身後。

所以現在他問,怎麼繞道?

他是在問姜望——

要怎麼退,你才能滿意?

你我才能休戰?

姜望深深地看了燕春回一眼。

燕春回現在做出了絕對理智的選擇。

相較於邪惡癲狂、不管不顧的所謂“人魔”,能夠對一位後輩低頭,對新晉真君讓步,這樣的燕春回,纔是更需要慎重對待的存在。

但無回谷的這一次行動,已經證明,現在並不是殺死燕春回的良機。

“無論你是有心佈局,還是遊戲人間,往前的一切都不要再發生了——”姜望按劍的姿態,即是一種秩序的勾勒,他十分清晰地說道:“世間從此不許有人魔。”

“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燕春回問。

“你和我的事情可以一筆勾銷。你在斷魂峽和星月原兩次試圖殺我,我也帶人去了一趟無回谷,咱們之間的賬可以抹平。”姜望坦然說道:“但你過去所做的其它的事情,那些並不涉及於我的惡行,我不能替人原諒。”

燕春回看着他,眼神深邃:“也就是說,你還是會來找我。”

姜望並無波瀾地說道:“我說過,我的道在其中,我們只是剛好在路上相逢。我騙不了自己,今天我也不想欺騙你。”

燕春回終於見了幾分怒意:“老夫一再妥協,而你半點不想讓步?現在的年輕人,是不是太霸道了點!”

“作爲你不再培養人魔的條件,我以後再找你,只會一個人去找你。你可以視此爲姜望的承諾,這份承諾,會一直延續到你違約之前。”姜望道:“你最好及時關注我的修行進境,在我擁有獨立殺死你的力量之前,或許你來得及逃到天外去。”

燕春回頓了頓,問道:“你篤定會有那一天嗎?”

“忘我絕巔的力量深不可測,飛劍時代的鋒芒驚絕人間。我未見得可以抵達。”姜望平靜地說道:“倘若我走不到那一天,至少你在止惡的情況下,還擁有漫長的人生——於你於世,都不見得是壞事。”

燕春回微微擡眸:“聽起來像是圍三闕一?保留那麼一丁點希望,免得我跟這個糟爛的世界魚死網破。”

姜望只道:“你很強大,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燕春回靜了一陣,定聲道:“從此燕春回只是燕春回,不再有忘我人魔。燕子只是燕子,不再有揭麪人魔。”

至於其他人魔,不存在這句話裡,自然也就不能再存在。

無論那些人魔的殼下,是怎樣的名姓。

姜望看着他:“成交。”

一縷劍光就此誕生,分化兩邊,過去流向過去,未來流向未來。

劫無空境,像夢一樣碎了。

……

“你們聊得怎麼樣?”一片狼藉的客房裡,老黃狗緊張地問道。

不由得它不緊張,這次站在無回谷面前的人,是享天下之名的姜望。雙方真個不計一切地全面開戰,燕春回或許能夠逃到世外去,它是必死無疑。

“還不錯。”燕春回自窗前回身,表情平靜:“我願意講道理,他也能聽得進去。”

“一切如常嗎?”老黃狗問。

“有一點改變。”燕春回道。

“能夠回陳國了嗎?”老黃狗又問。

“不能。”燕春回說。

老黃狗吧嗒了一下嘴巴……那談了個什麼?

“我以後還能吃肉嗎?”老黃狗又問。

“雞鴨魚肉都可以。”燕春回看了它一眼:“你最好不要說出‘人肉’那個詞,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老黃狗張了張嘴,最後老實地閉上了。

它突然意識到,無關於年齡,姓名,過往。今日激盪在雲海深處某一點劍光之中的波瀾,是兩位絕巔存在的對話!

他們代表世間最極致的力量,也各自擁有一路貫徹至此的道理。

站在這樣的力量,這樣的存在之前,它沒有任何自主的權利。只能選擇接受,或者死亡。

“這就是停戰的條件嗎?”燕子問。

“這是暫時停戰的條件。”燕春回沒什麼波瀾地道:“條件是不要再觸及法家所定義的惡。”

“哈!”燕子怪異地笑道:“條件苛刻,但收穫淺薄。聽起來你好像完全沒有威脅到他。”

“我能威脅他什麼呢?”燕春迴轉過視線,有些憐憫地看着燕子:“他是生活在陽光下的人。”

這種憐憫,深深地刺痛了燕子。

她一瞬間扭曲的表情,藏在那沒有五官的面具下。她似在無聲地笑,身體隨之微微地顫抖。絲絲縷縷的殺意,就這樣如毒蛇一般游出。

恨心如荒草,無風也天涯!

篤篤篤。

這時候響起了突兀的敲門聲。

“誰?”老黃狗猛地立起耳來,警惕地問。

“客官,本店貴賓服務,給您送糕點。本國特有的雲糕。”門外的聲音道。

聽起來是這間客棧的店小二。

很有禮貌,聲音不重。門外也毫無力量波動。

“來了!”

燕子轉身往門口走,那柔嫩的雙手,悄然探出尖銳的指甲。

她已經迫不及待要殺人,她遏制不住恨意了!

但有一根枯皺的食指,在這時候點在了她的太陽穴上,慢慢地……按了進去。

在燕子驟然瞪大的怨毒的眼睛裡,燕春回蒼老的面容越來越遙遠。

她軟倒在地,眼前一陣一陣的恍惚。

耳中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燕春回的聲音:“爲了防止你破戒,招致殺你的理由。我暫時收走你的力量。”

總是如此……

總是如此!

總是自私地往前走,惡毒地做決定。

燕春回你何曾考慮過我的感受?!

燕子張了張嘴想要痛罵,卻發不出聲。她拼了命地瞪圓了眼睛,眼前卻是一片空茫。

俄而雙眸一轉,僅剩眼白,在地上抽搐的身體已經定止了,再也不能動彈。神光渙散,呼吸也靜停。

“本國特有的雲糕。”門外的聲音還在繼續。

縮在牆角的老黃狗,忽然感到一陣睡意襲來,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垂耳委頓。軟趴趴伏下的狗軀,也將那神龕蓋住,彷彿一條厚實的皮毯子,爲神龕關上了門。

吱呀~

客房的房門,就在此時推開。

燕春迴轉過身來,眉頭微微一挑,似笑非笑:“想不到是你。”

“我有一條很重要的人生經驗。”來人走進房間裡,順手將房門帶上了:“在沒有關好門之前,不要隨便說話。”

……

……

“哥。”姜安安把小鏡如抓到碗裡的帶刺的魚肉都夾走,一邊往嘴裡送,一邊道:“你那個朝聞道天宮,是誰都可以進嗎?”

“不是我的朝聞道天宮,是太虛閣的朝聞道天宮。”姜望認真地糾正:“我只是在裡面放了一些修煉的心得和經驗,且常駐法相在其間講課。等大家都習慣了它的存在,其它閣員也會參與其中。”

姜安安‘哼’了一聲:“我又沒想靠你的關係混進去咯。我會自己考進去的!”

傅鏡如頗有些乃父的執拗,探着白嫩的小手,不停地拿魚肉到碗裡。姜安安頻頻將她的魚肉清空,她也不哭不鬧,姜安安夾走一塊,她就抓一塊回來。

“對了,朝聞道天宮要考什麼?”姜安安問。

考些道術變化,她是有信心的。

考些劍術運用,她是有天賦的!

要是考什麼百家經典,史學鉅著……那就太爲難人了。

“入宮求道的條件,那要看劇匱真人如何擬定。”姜望道:“我只是提出了我的一些希望,但以劇真人的行事風格,他不見得會加入考量。前幾天說是要建立考覈幻境,但具體的通行規則,他還在研究。要達到儘量的公平,這不是能夠急於求成的事情。”

炭爐上的烤肉自動旋轉着,墨家發明的這些小機關,大大豐富了人們的生活選擇——

在墨家進入雍國,韓煦完成新政改制之後。墨家的機關術,纔開始成規模、成體量地關注民生。往前的機關創造,大都是爲了在超凡世界裡有所發揮。偶爾有一些能夠改善百姓生活的,也都是個人的行爲,屬於極少數。

唯在當今之雍國,才遍及各行各業,很多產業都發生顛覆性的變化。

雲國作爲近鄰,又通商天下、立場開放,最早感受到這種變化,也最早跟上。

雍國使勁革新,雲國使勁買。

就連有間客棧裡,都到處是這種機巧的造物

葉青雨拿了個賬本在那裡看,一邊看一邊取下烤肉,小口地嚼吃。

雲篆神通千變萬化,忽而爲花,忽而爲樹,忽而懸燈,忽而擬了個算盤,在那裡飛快撥動。

也不知她對什麼更認真。

姜望看着她的側臉,心中十分平靜。

“你在算什麼呢?”他問。

葉青雨隨口道:“烤肉的成本。”

沒人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

此刻還沒人知道,人魔自今日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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