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6章 七何斷命

其身有朽意,氣血皆欲死!

林正仁完全感覺得到,自己的金軀正在朽壞,玉髓正在枯竭。四肢百骸都如殘花凋盡,零落在風中。

每一塊肌肉、每一條經絡,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尋死的意志。絕不靈動蓬勃,反而形如朽木,接二連三地跳下深淵,走向自毀的路徑。

神而明之,不能自控。百鬼晝行,無法張目。

他感到秦廣王是真的想要殺死他,且正在殺死他,而他無法抗拒!

秦廣王的力量,遠比他所設想的還要強大。又或者說,固有的觀察和判斷,根本追不上秦廣王的成長。

那碧光所化的大手,掐住他的脖子,將他高舉在空中,像是絞刑架迎風自矗。而他的身體已經僵硬得,像是行刑結束後、又風乾許久的屍體。

他絕不想死!絕不。

強烈的求生意志,幾乎突破那死意的鉗制。求生與尋死,兩種激烈意志的衝突,竟然撕裂了他的肌膚,令他遍身都是血線,他的頭顱幾要炸開!

“唔!唔——”

林正仁的道軀,竟從枯寂之中生出力量來。他艱難地用手指着自己,表示自己有話要說。

“嗯?”碧光之中的聲音,有一絲冷淡的訝異。

隨着修行的精進,他對殺人這件事情,有了更精準的把握。這份朽死力量,應該是剛好能夠殺死都市王的。可都市王卻還是有所掙扎。此人的確頑強,也的確在某種程度上,突破了鬼軀極限,掙扎出了一線生機。

碧光所化的大手,鬆開了一指。

林正仁沒有用這寶貴的空間喘息,而是迅速地說道:“我給李龍川傳消息的事情非常隱秘,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除非仵官王再次出賣我,不然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我沒有給組織帶來任何麻煩!”

“誒我可不是出賣你,我是對老大忠誠!老大開口,我必毫無隱瞞。”仵官王在旁邊辯解:“自古忠義難兩全,光明賢弟,我也是沒有辦法呀!你怎麼還怨上我了呢?”

又對那碧光道:“老大,此人頗多怨懟,我看他是不太服!”

林正仁強忍着痛罵仵官王的衝動,竭力爲自己尋找活命的理由,嘴裡連珠也似:“李龍川和王坤的衝突,歸根結底是齊國和景國在東海的利益衝突,他一日爲齊人,就一日不可能避免這種風險。即便沒有我給他傳消息,他也會因爲別的原因參與其中,就比如這次差點開打的齊景戰爭,焉知他不會死在戰場?殺死他的或許是王坤,或許是別人,但絕對不能算在我頭上!就算這件事情被齊人知道了,也須怨不得我什麼。我不過是強調靖海計劃的重要性,讓他提前做出防備。他自以爲沒人敢動他,孤身隨行,這才釀成此禍。首領!最多就是我受遷怒而死,絕對影響不到您!”

真是個聰明人。

他完全知道他會以什麼理由被處死。

而若是這些理由都不能成立了,秦廣王還執意要殺他。

那麼如仵官王這樣的旁觀者就不免要問——首領,您和李龍川是什麼關係?真有這般掛懷嗎?

“首領!”林正仁繼續道:“我林光明一生光明磊落,忠義爲先。縱然有些小心思,可也全在您圈定的軌跡裡,不曾越雷池一步。就這次李龍川之事,也是仵官大哥說那李鳳堯實力不錯,又孤懸北島,屍體很有收藏價值,我纔想起冰凰島經營頗豐——可您一句話,我就頭也不回!那冰凰島我們兄弟倆觀察多少次,早就做好了準備,飢不可耐,急欲分而食之。您就算養條狗,也不能在飢腸轆轆的關節將它叫住,我的忠誠,難道還不明晰嗎?停食搖尾,獻命乞憐,無過於此!您今日若要殺我,小弟必死無疑,但心中不服!歷代閻羅,無有共者!”

“呵呵呵……”碧光中秦廣王的笑聲冷冽,那隻碧光所化的大手,驟然捏緊,捏得都市王額上青筋都暴出!

“說得這般多。什麼時候我殺人,竟然需要理由了?”

秦廣王當然知道,這位都市王並非必死無疑,此人狡兔三窟,尚有“命鬼靈匣”,藏在別處。但他既然動了殺念,自然也有把握順藤摸瓜,一併咒殺過去。

嘭!

都市王的身形猛然炸開,像是一隻被撐爆的氣囊。

黑的藍的,詭異的陰性物質四處飛濺。

仵官王早已經退到門口位置,根本不會被濺到半點。

那隻碧光所化大手,卻是在空中驟轉,似游魚一尾,躍入那口水井——

嘩啦啦!

它自水井之中,掐住一隻溼漉漉的鬼物,提將出來!

鬼物掙扎扭曲,卻無法擺脫,在碧光大手之中,發出尖銳的鳴叫。彷彿朝陽融雪,一寸一寸的化掉了。

就在這鬼物尖叫着只剩一點殘軀時,碧光大手只將它往地上一摜——

啪!

好似個水袋,被砸在地上。攤碎了,黑色的汁液四處流淌。但又被碧光定住,淌不太遠。

碧光大手張開五指,遙按這一灘。那纖如牛毫的碧光之針,霎時飛聚如雨,正與這一灘相對,眼看就要將其扎個通透。

那攤開的黑色流液之中。勉強擠出一個人臉。那人臉張開嘴,發出都市王悲恐的聲音:“饒命——饒命!卑下知錯了!再不敢自作主張,節外生枝!再不敢狡辯!”

“呵!”碧光之中,秦廣王冷聲道:“仵官,你說我該饒他嗎?”

仵官王此時是村婦打扮,穿得倒素淨,眉眼卻輕佻。靠在門邊,謹慎地道:“老大,我說了能算嗎?”

秦廣王幽幽道:“你用問題回答我的問題?”

“畢竟兄弟一場,我見他如此,心中頗不落忍——”仵官王把牙一咬,一臉悲痛:“給他留個全屍罷!”

在這樣的時刻,平日斯文儒雅、自謂地獄無門最有禮貌的閻羅,也終於是儒雅不下去,嘶聲怒罵:“崔棣!我殺你全家——”

“我全家早沒了。”仵官王道。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醒醒,你已經是了。”仵官王道。

“啊!啊!啊!!首領!!讓我殺了他再死——”那灘黑色的流液裡,都市王的人臉瘋狂嘶吼,但聲音戛然而止。

因爲漫天碧光纖針,已經被一抹清空。

那陰雲蓋頂般的死意,也隨之散去了,霎時天澄地闊,流風自由。地上那灘黑液頓時都活潑起來,四處流動!

碧光大手之中,秦廣王的聲音道:“你永遠不要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黑色流液瞬間聚成都市王的形象,他在地上翻了個身,跪伏道:“這件事情卑下會爛在肚子裡,帶進棺材中,甚至那個人的名字都永遠不會出現在我嘴裡,絕不會有人知道我們有過交集。如違此言,叫我林光明魂飛魄散!”

他補充道:“但仵官大哥,我不敢保證——”

“嘿你媽的——”仵官王扯着袖子就過來:“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來小鬼,是在挑撥什麼?誰不知我的嘴巴是鐵門栓,有關組織機密,半個字都漏不出去!”

“行了。”秦廣王淡聲阻止他們幹仗。

那碧光之中,伸出手指,點了點都市王:“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你有多惡,多髒,我都不會在意,都能給你飯吃,該有的一分不會少你。但你要記住一點——”

“還有你!”

他又指向仵官王,冷冷地道:“任務期間,不要再給我自作主張。在任何時候,別給我惹麻煩。我只警告這一次。”

“老大放心!我可以對天發誓——”仵官王剛剛舉起手來發誓,那碧光就已經散去了。

他並不尷尬地將手放下來,扭頭看向都市王。

都市王也剛好從地上爬起來,看向這邊,目光灼灼。劫後餘生的驚恐散去後,有一種極少顯露在外的兇惡。

篤篤篤~

敲門聲恰到好處的響起。

劍拔弩張的兩人幾乎同時轉身,盯着院門。

“誰?”仵官王問。

“在下冥河艄公蘇秀行。”門外的聲音道:“都市王大人要的【食魂液】,以及仵官王大人要的【地髓靈】,我已奉命送來。兩位要的是三錢,首領爲你們準備了一兩。我就放在門外,以秘印爲封,待我離開,請兩位閻羅大人自取。”

嗒,嗒,嗒。

腳步聲清晰的遠去了。

……

……

嗒,嗒,嗒。

清晰的腳步聲,在賒香樓的樓板上,輕輕迴響。

這座海門島上的着名風月地,此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靜默着,靜默地看着那青衫男子,張開左手五指,虛扶欄杆,慢慢地走一條線——

先前那位英武不凡的青年將軍,就是沿着這樣一條線路走進來,衆香環簇,神采飛揚。

劍眉星目,英姿朗色,簡直是話本里的英雄將軍,從文字走到了現實中。

那樣的人物,可惜不會再見。

時間已經走到今天了。

李龍川已死。來這裡調查的人有好幾撥,冷厲嚴酷的,凶神惡煞的,什麼人都有。但沒有哪一次,有當下這樣的壓迫感——明明他什麼都沒有做。

人們彷彿有一種錯覺,那長長的欄杆,好像是此人手裡虛握的劍。

大約下一刻就要死人——圍觀者心中不由自主地這樣想。控制不住的驚懼!

此人明明面色平靜,舉止規矩,甚至來賒香樓的時候還算得上很有禮貌。

但這更像是暴雨將至前的沉悶。

你莫名地知道……他很想殺人。

“呼……”

直到看到眼前這賒香樓的花魁,眼神裡的驚懼,姜望才恍惚回過一些神來。

把潛在心海的悶意,收斂了幾分。

也搬走了壓在衆人心頭的山。

“打擾了。”姜望點頭爲禮,留下一顆道元石,作爲歉意的表達。而後就轉身離開。

賒香樓太豔,有一種不知節制的濃烈的香。

真不如三分香氣樓那種恰到好處的感覺。

李龍川來這裡的時候,好像也有些心事?

他在聽曲兒的時候,有長時間的發呆。進了花魁的房間後,眉頭也不曾舒展,不知在思考什麼——以上都是姜望在賒香樓得到的情報。

可惜無人能知道李龍川那時在想什麼了。也沒辦法再關心。

姜望已經許多年不佩青牌,但還記得一些辦案的手段。

他尤其記得《有邪》。

常常會翻閱。

“屍有邪,故成《有邪》一篇。”

這本驗屍之書,主講的就是致死之兇案。

書裡說過,針對一件兇案的調查要如何展開,其實只需要記得一句話——

“何人在何時、於何地、因何由、以何物、用何等方式、殺何人。”

林有邪把自己所養的【縛指仵靈】命名爲“何七”,也是因爲這句話。

現在這句話已經在祁問那裡得到填充——

“王坤在中古天路崩塌之後,於鬼面魚海域,因爲同李龍川之間的矛盾升級,用自己的佩刀,以斬首的方式,殺死了李龍川。”

所謂“七何斷命”,他現在就是要驗證這“七何”的真假。

但凡有一個要點不對,祁問的可靠性就要在他這裡被抹去。

倘若“王坤殺李龍川”並無疑義,那麼首先要確認的,就是“因何由”。

因此他來的第一個地方是海門島,也即李龍川和王坤最早發生衝突的地方。在這裡他運用神意手段,拼湊了一些觀衆的視角,幾乎復刻了當時的場景。又在賒香樓,問詢了所有跟李龍川有接觸的人。

離開海門島之後,他去的第二個地方是無冬島,繼而是有夏島。

在這兩座島嶼,他想要確認的,是裴鴻九和徐三在執行任務時、對待齊人的態度——因爲這兩人與王坤地位相當,負責的事情也差不多。倘若景國有自上而下的命令,三人在對待齊人的態度上,是應該有一致性的。

於這種霸國與霸國之間正面碰撞的場合,任何人都不應該用自己的性格,替代國家的態度。王坤畢竟也是一府之驕才,絕不會缺乏這等素養。

在無冬島他看到了重玄明河,他稱之爲“四爺”。

在有夏島他觀察了“嘲風信道”,問訪了怒鯨幫——自“李道榮事件”之後,這幫派又縮回了有夏島,且實力大損,再不復有夏島第一大幫的實力。

綜合諸方訊息可知,無論是徐三,還是裴鴻九,在執行靖海任務的過程裡,都相當剋制。

這大約可以說明,在靖海計劃啓動之時,至少景國方面,自高層至中層的程序裡,並沒有“擴大沖突、激化矛盾”的命令。他們更多還是專注于靖海計劃的推進。

而在靖海計劃失敗之後,樓約還在清平樂酒樓招攬釣海樓的天才修士竹碧瓊,這說明他對近海羣島仍有佈局和規劃,並不打算退出,更沒有激化矛盾、引發全面衝突的理由。

當然,這隻能暫時撇開景國高層自上而下的指使嫌疑,並不是說景國高層就一定沒有“遇事不必手軟”之類的縱容。更不能證明王坤就絕無可能暴怒反擊、失控殺人。

畢竟按祁問所說,是李龍川先下的殺手。

最後姜望來到了鬼面魚海域——李龍川身死之地。

這時是夜的第四更,日月斬衰的白晝。

天光有一種病態的白。

他在刺眼的白晝裡,看到一個披着雪甲的、高挑冷豔的女子,手裡握着一支龍鬚箭,正在那裡低頭看海,鏡映的身姿都彷彿凝霜。

夏天真冷啊。

李鳳堯站在結冰的海面。

第二章 洞真墟之主第三十五章 你只是太無聊第1667章 萬事可愛第864章 且拔一毛第1810章 神霄之局第529章 追查第919章 渡橋第684章 殺生第五十三章 神話時代已如煙!第1601章 尚能戰否!?第九十三章 也如紅顏不見老(最後一天求月票)第437章 神祇落座第1424章 何以名“蜚”第1615章 曾經年少春衫薄第1193章 我爲帝使如君臨第574章 大幕第1614章 人間曾飛雪莊國年表紀事(免費章節)第699章 清江底第九十六章 又如何第2229章 炎夏六月九第2169章 使人秋思如亂絮(求月票)第871章 歸祭第206章 城曰:不贖第1434章 ?御用大廚第1477章 黑雪似瀑第884章 似是而非第611章 駝峰第2352章 因緣第1496章 吾心安處第1630章 我眼中的他們第733章 劫爭第2267章 食仙嚼魔第2164章 三千里愁龍渡第271章 我曾徹夜難眠第1456章 誰曾見我五神通第651章 迎十方道友第八十九章 再見玉衡第三十二章 神池天王第945章 生死天涯(爲盟主凱風晴加更)第419章 星位開第900章 驚變第881章 鎮海之盟第1089章 以後不敢稱無敵(爲盟主阿甚的小迷第515章 姜大人!好久不見!第2273章 武夫第741章 男兒雖少第1496章 吾心安處第2201章 長槍空握,何日朝鳴(月初求保底月第237章 信者,人言也第848章 獄卒第275章 無法明言的恐懼第1372章 在路上第907章 他的拳第2255章 天公第1259章 萬里避真人(爲盟主Bili八個牙露加第五十章 鍾靈毓秀第804章 風雨長明郡第1447章 天外之樓,無木之山(爲盟主翡冷翠第1590章 月光如水照岷西第1616章 桂臺在高處,石階九百級第一百一十九章 按劍四顧心茫然第1406章 ?眉如柳來眸如月(求月票)第1704章 世事雖然如棋,莫以爲他人皆子第1258章 ? 勝者可以有閒情第2347章 賊可來,我亦可往!第922章 難言勝負第525章 榮名:太虛最強騰龍第五十六章 五萬年洶涌第1644章 隨遇而躺第2331章 生來自由,情願冥頑第634章 交鋒第1641章 莫名其妙第455章 懸顱之林第2299章 耳目爲門第四十三章 哥哥……是第一次做哥哥啊第151章 人不平,有人鳴第189章 義不受辱第1681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第1795章 已在寶山外,還不進寶山?第1294章 星河微瀾第1679章 懶握刑權第826章 青紅皁白第497章 前進第1518章 此時不知青天外第199章 斷魂在峽,獨孤何安第九章 哀心如死第827章 必殺之(爲盟主Raise_lovell加更)第2194章 青虹貫野第1090章 寒光萬道破矇昧 (爲盟主霸天劍魔第732章 覆面第199章 斷魂在峽,獨孤何安第743章 爲師第728章 殊死一斗第1165章 逆旅(求月票)第1781章 雲海星空都無垠第五十九章 去你家住幾天第1855章 今時此日是恰當的風雨第671章 自得其樂第七十四章 文字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