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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廣王你何其勇也。」卞城王的語氣聽不出褒貶:「才離虎口,又赴狼窩!」
秦廣王再一次強調:「不是我,是我們。」
卞城王道:「魏國可不是什麼善地。」
「我們何曾是善人?」秦廣王笑了:「昔者張臨川都能在魏國攪風攪雨,你我聯手,什麼事做不得?」
卞城王是去過魏國的,在當初追殺張臨川的時候。
應該來說對魏國的戍衛力量有一定的瞭解。
不過彼時是自南境陸路入魏。
這一次卻是要從北境水路入魏。
聞言頗是無奈:「張臨川當初禍亂的地方,是信瀾郡謀城晚桑鎮。您老人家要去折騰的安邑城,可是大魏國都!」
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張臨兒已經死得這麼徹底。對於他當初流竄天下、攪動風雨的地方,卞城王還是記得這麼清楚,可見當時的恨意之深。
秦廣王道:「但他是屠了鎮,我們只殺一個人。未見得能引起什麼反應。」
刺殺這種事情,畢竟不是正面對決。不是擺在擂臺上,雙方各盡勇力,鬥個你生我死。
耍的是一擊得手即走,講究的是一個事了無痕。
你魏國縱是萬丈神牛,我偷拔一毫而走,豈能傾國?
「要殺誰呢?」卞城王問。
「魏國國舅章守廉。」
「……分量這麼足?」
「不是這麼夠分量的人,也用不着你卞城王出手。」
卞城王冷哼了一聲。
秦廣王繼續補充:「章守廉性喜人乳,常掠婦人。破家無計,乃安邑四惡之首。死於薄倖郎之下,也算死得其所。」
「不是,這就給我安排上了?」卞城王悠悠道:「我還沒答應出任務呢。」
「你可是一劍殺洞真的人物。此等重任,舍你其誰?」秦廣王道:「你的出場費比我都高。」
卞城王冷笑:「我那麼不信呢?你讓我看看地獄無門的賬本!」
秦廣王誠實地道:「當然我還有組織費,中介費,車馬費,勞心費,善後費。」
卞城王深吸一口氣:「你真應該走官道。」
秦廣王澹笑道:「難道是我不想嗎?」
是啊。
如果故事正常發展,如果他出身於一個不那麼畸形的國家,他現在也應該是一個很優秀的城主,在官道上突飛勐進了。
如果故事正常發展,他卞城王現在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道學生。或許在刑司,或許在玉京山……誰知道呢?
如今倚窗望長河,眼前的滾滾波濤,何似於那些洶涌往事。卞城王不解地道:「當今魏帝素以雄邁着稱,急會容忽章守廉爲惡?」
那一句「狴犴負屓乃魏門戶,長河方里是孤纏腰」是何等氣魄,連他都有所耳聞。
能夠站在望江樓上面對中央大景帝國說出這等壯言,文治武功皆是不俗的雄主治下怎會縱容區區一個章守廉?
他不覺得國勇這個身份,能夠在魏天子面前起什麼作用。也不覺得魏國皇后能夠干擾魏天子的決定……此等人物,豈會容忍枕邊風?
還是當初在政事堂忙着修煉去了,白做了兩年門神。不然不至於對魏國局勢如此陌生,多少可以知道章守廉的底氣在哪裡。
「他或許有他的理由吧。你要是好奇的話,可以自己已探究答桉。」
秦廣王道:「我只承諾我告訴你的確實是事實,殺章守廉沒有違揹你的規矩。」
因爲此行是要讓「屠裁遊家滿門的殘殺手」做逃離宣告。魏國這邊波瀾起來,景國那邊就無須再戒嚴,滯留景國境內的那
些閻羅就能輕鬆退出,所以卞城王的出手至關重要。
「這個章守廉,什麼修爲?」卞城王問道。
「堪堪即開內府而已。」
「那這個任務很簡單。」
「就是簡單我才關照你。」
卞城王想了想:「是真的內府境嗎?貨真價實的內府嗎?不是外樓?不是神臨沒有隱藏修我?」
「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內府境,我確定無疑!」
「你簽字畫押。」
「嗨呀,區區一個遊缺而已,你不要變成驚弓之鳥嘛!」
秦廣王信誓旦旦:「天底下哪有那麼多隱藏修爲的洞真修士?」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
卞城王將信將疑。
秦廣王扭頭看回船艙,發出聲音:「那就這麼定了,就按我們商量的來。卞城王執行這次任務,午官王負責前期的情報工作、並且在城外接應卞城王,我負責查缺補漏、並且在魏國國境外接應你們兩個。」
卞城王冷酷地點了一下頭。
午官王:?
什麼時候商量的?
誰跟我商量了?
但是迎上秦廣王等待確認的眼神,他也只好用力地「嗯」了一聲。
……
魏國處在關鍵之地,北望大景,西鄰強宋,南近霸楚:
以前還東峙夏國,現在倒是不用苦惱,那裡變成齊了大南疆。
自古以來這裡就刀兵不息,也是武風甚隆。
別的不說,卞城王和秦廣王纔在這魏國邊城走了幾步,就已經目睹好幾場毆鬥,那是一言不合就動手。
午官王已經先一步去安邑城做情報工作了,卞城王和秦廣王也正要分別。
「在刺殺這件事情上,午官王是非常專業的。你完全可以信賴他的職業素養。」
秦廣王道。
「只能信賴這個嗎?」卞城王問。
「這不像是你會問的問題啊。」秦廣王看了他一眼,才道:「只要你能保持隨時殺死他的力量,他就還算可靠。」
「那還真是蠻可靠的。」卞城王道。
「在殺手這個行當討論「可靠」這個詞語,是缺乏職業敏感的表現哦。」秦廣王笑了笑:「殺了章守廉之後,你直接離開就可以,酬勞回頭也一併給你」
卞城王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
但最後只是道:「不然現在就把酬勞結一下?你也知道,殺手這個行當朝不保夕的,萬一你出點什麼事,我總不能去源海追債。」
秦廣王面帶微笑:「問點別的。」
「哦,好吧。」城王想了想:「其實有一個憋了很久的問題,一直不知道該不該問,合不合適。」
秦廣王道:「不知道該不該問就別問了,挺沒禮貌的。」
卞城王於是問道:「你那個表妹呢,現在在哪裡?」
秦廣王愣了一下,笑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卞城王眼皮微擡。
「我真不知道。」秦廣王認真了些:「楚江王把她送走之後我沒有再過問。人生是一條不斷分岔的路,我和她只是恰巧同行過一段。我承認在那段路上的所有經歷不過現在我們已經走在不同的路上。我只知道她還在世上的某個角落生活,但那已經與我無關。」
「你一直是個很清醒的人。」卞城王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就走:「再會。」
秦廣王灑脫地擺了擺手,目視着卞城王走進人羣裡。
在他徹底匯入人潮前,忽地問道:「如果有一關,我真的出點什麼事情呢?」
卞城王沒有
回頭,聲音冷漠:「殺人者被人殺,不是很正常嗎?」
秦廣王又問:「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我出事的時候,恰好你的酬勞還沒有結給你呢?」
卞城王沉默着繼續往前走。在身影消失之後,到底是留下了一句話:「那我將用我的辦法追債。」
秦廣王篤算肩膀。
而後他也轉身。
他明白卞城王是在勸他,但他是個不聽勸的人。
就如同他建議卞城王走的路,卞城王也不聽從。
他決定拖欠這一次的酬勞,拖到卞城王什麼時候主動來找他,再看心情結算這座名爲「南巍」的山城,是魏國的邊境重鎮。從建造之前一直到如今,長期以來的軍事假想敵,就是楚國。所以軍備力量雄厚,處處能見獠牙療,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就是交易他人的性命。
殺手以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爲,來贏得保證自己生存的物資所以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他與人羣相背而行,獨自走出了這座城市,獨自離開了魏國疆土。
南域的風,似乎也比別處更渠驁。總是迎面來撞,不肯服帖衣角很早以前,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離開了故鄉。
他一直在走,其實並沒有什麼正確的方向但是他想再看看長河。
所以他來到了端吻橋,長河九鎮的第九鎮。
坐船時聽到的波濤聲,遠不及在吻橋上聽到的清晰、宏大。或許恰是因爲九鎮對這條現世祖河的壓制,而在九橋之上,方能感受這種激烈。
以中古人皇之威,人道洪流之力,以九鎮爲橋,築觀河之臺,亦不能使此河服服帖帖,這纔有了歷代接續的黃河之會。
真的是雄闊非常。於此大橋之上,人似螻蟻。仰望天彎,無邊無際。俯瞰長河,浩渺無垠。
而濤聲似雷聲,黃土灌天河。
天下何其大也!
他也身的地方,又何其逼慶。
這些年來他的足跡遍及天下,可是他的關空,仍然侷限在童年。
曾青、蘇沐晴,還有他天真愛過的下城。
就像他一手創建了地獄無門,在咒術這條偏狹小道上,走出了新天。可是咒術本身就一直在提醒他,他爲什麼會走在這麼崎區的道路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來自長河的清新水汽,在巨大的蝙吻凋刻之上,靈動地遊走。而後聚成一團隱約的霧,霧氣中竟然發出聲音:「你好像在等我?」
「就當如此吧。」秦廣王停下腳步,澹聲說道。
河風狂卷怒濤,發出恢弘的咆孝,但掠及九鎮之上,又頃刻變得溫柔,輕輕繚繞着他的衣角。而他長髮靜垂,不爲河風所動。
「你很自信。」霧中的聲音道。
秦廣王很平靜:「客人,你壞了規矩。」
「哈,規矩?」霧氣蒸騰,彷彿在笑。
秦廣王不以爲意,自顧說道:「地獄無門的所有規矩,都是我定的。」
所有顧客,只能向散落各地的「寞河崩公」下單。由各地鬼舍初步篩選任務:再由就近的牛頭、馬面、判官、孟婆去接取,然後執行。
「所有需要調動閻羅的任務,都需要先繳納一部分定金給各地鬼舍。」
「再由我來集中挑選任務,在我確定了之後,任務契約才成立,小鬼才向客戶索要尾款。」
「各地的鬼舍,以及各個輔左任務執行的外事組織,彼此之間完全獨立,絕無交集。我與各個外事組織,也從來都是單向聯繫。」
「理論上客戶應該是找不到我,或者任何一個閻羅的。」
他看若面前的這團霧氣:「當然這個世
上沒有什麼不可能,你總會有你的辦法。
或者說,你們?」
「有趣。」霧氣裡的聲音,用並不有趣的腔調道:「你們組織的架構很完整,你是一個難得的人才。想必我找到你這件事情,也讓你獲得了不少線素……不妨說說看,你還知道什麼?」
我並不知道什麼,不想知道什麼,你也最好不要讓我知道什麼。等秦廣王的面具輕輕釦在腰側,好像在空洞地注視大橋另一側的驚濤:「我們只是僱傭與被僱傭的關係。我守着殺手行當的規矩,維護地獄無門的口碑。在任務之外,我們不必要,也不應該存在任何交集。」
「很有道理。」霧氣中的聲音笑了笑:「但你有沒有確認過,自己是否有講道理的資格呢?此時此刻,在我面前?」
秦廣王亦在笑:「視遊家爲眼中釘,又不方便在明面上出手,還能夠剝奪我尹觀講道理的資格……符合這些條件又在景國的人,恐怕不太多。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你們是誰,但在遭遇危險的時候,難免也有一些離譜的猜測。如果我死在這裡,這些離譜的猜測就會傳遍天下。」
「你越來越有意思了!」霧氣中的聲音道:「讓我想想看,你打算把怎麼把那些離譜的猜測傳遍天下。靠那幾個所謂閻羅?陽國的末代皇子陽玄策,出身宋國的號構「惡君子」的凌無鋒,從鉅城叛逃的符文天才奈滌生……又或者你還希望我說出誰的名字?」
這澹漠的聲音絕不高昂,但如方鈞傾:「你覺得他們還有機會做到?」
秦廣王面不改色:「不用詐我。你可以說出所有間羅的名字,你可以找到他們每一個,將他們殺死——如果你確切知道的話。」
霧氣中的聲音反倒緩和了:「你很自信,是哪一個閻羅讓你這麼自信?」
秦廣王道:「給我信心的,是已經可以獨立存活下來的每一座鬼舍。是那些很大一部分都不屬於地獄無門,只是兼職轉接任務,但已經遍地生根的寞河躺公。是我這些年來在這個組織裡傾注的心血,當然,你也可以認爲是某一位閻羅。」
霧中的聲音道:「這種程度的威脅,你覺得我會擔心嗎?」
秦廣王道:「你當然並不擔心,更不存在害怕。你們只是不想多生波折……何必呢?」
「哈哈哈哈哈,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比我們當年可狡猾多了!」霧中的聲音道:「好吧!那我來問你幾個問題,答完了就放你走。」
「不不不。」秦廣王在此刻,卻是搖了搖頭,他立在巨大石橋的正中央,有一種自有的秩序。他看着面前的霧氣道:「在這之前,我需要先問問你。我之所以會接這樣一個任務,之所以今關會冒險停在你面前,是希望你能解決我多年的困惑。」
「如果我不回答呢?」霧氣中的聲音問。
「地獄無門是明碼標價做生意的,我們不做善事,也不交朋友。」秦廣王道:「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怎麼回答你的問題?」
霧氣中傳來輕笑的聲音:「那你問。」
秦廣王面無表情,但一字一頓地道——「天佑之國的那隻大王八,能夠如此快活地趴在那裡,究竟是因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