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日本兵推門而入,他們對着孔慶文一個日本式的點頭致意:“特派員,對不起,我們要例行檢查,每天中午我們都要對每一個房間進行檢查,請配合。”日本兵的發言雖然並不標準,但是孔慶文還是能聽明白他的意思,他微微一點頭,兩名日本兵隨即進入,他們的身後還跟進來了一個人。
王紅梅依舊是剛纔那身打扮,她手裡拿着一個噴壺,“特派員,請你記住,每天中午我也會對每個房間進行消毒處理,房間裡產生的垃圾請放置在門後的垃圾桶內,由我負責清理。”
從聲音上孔慶文證實了自己的判斷,他笑了笑,“當然可以,請便。”孔慶文就站在窗邊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檢查,無非就是檢查一下有沒有可疑的物品,包括紙張、個人雜物,尤其是要檢查監聽器,日本人對每一個房間都安放了監聽裝置,檢查還包括佩槍。“特派員,請交出你的佩槍,這是將軍的命令,如有外出任務,我們會及時還給你的,”一名日本兵走到孔慶文面前。
孔慶文爽快地把自己的手槍交給了日本兵,日本兵接過槍後進行了登記,“特派員,謝謝你的配合,打擾了,”兩名日本兵轉身離開。孔慶文正準備打個招呼,王紅梅的噴壺就在身邊響起,噴濺出的水霧讓孔慶文的身上立即有了醫用藥水的味道。他扭着頭聞了聞自己的身上,“對不起特派員,消毒,請配合,”孔慶文看着王紅梅的眼睛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把兩臂平伸,慵懶地說道:“好,配合。”
王紅梅又在他的身前身後噴了幾下,“如身體有什麼不適,請及時通知我們,特派員,謝謝你的配合,再見,”還沒等孔慶文說一句話,王紅梅就轉身離開了房間。
正在他發怔的時候,門又被推開了,高橋走了進來,“慶文君,將軍有事相商,請吧。”
中午一點半,孔慶文坐在了飛馳的汽車裡,就在剛纔,影佐禎昭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梅汝平和犬養健乘坐的火車將在下午三點到達南京,由於他倆這次的行程屬於高度機密,因此乘坐的並不是專列,南京方面包括日本軍方也不知道此事,因此也沒有大型的接待歡迎儀式,而是由孔慶文和高橋帶隊將二位特使秘密接回公館。
與此同時,治安局孔慶文的辦公室裡有一個身影在忙碌着,孫瑰婷打掃完辦公室的衛生後,又給窗臺上的花澆了澆水,當她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隨手拎起了門後的垃圾袋。此刻孔慶文所擔心的就是那個垃圾袋,在那裡面有一份傳遞給劉麗英的情報,那是他在受到嚴密監視的情況下,唯一能發出情報的途徑了,他知道這將冒着很大的風險,而且這份情報能否準確到達劉麗英的手上也未可知。他在臨行前告訴孫瑰婷,讓她有空閒的時候幫自己打理一下窗臺上的花。他這是在碰運氣,因爲他知道孫瑰婷很有可能只是幫自己澆澆花,而不會打掃衛生,更不會去收拾垃圾。
可在戀愛中的女人,尤其是像孫瑰婷這樣單相思中的女人,是會爲自己所愛的人去做一切的,去做其實就是一種自我安慰。此刻的孫瑰婷拎着垃圾袋走出了孔慶文的辦公室,但她並沒有直接扔掉,而是提回了自己的房間,正準備開門之際,她看到三樓走廊裡出現了一個人,劉麗英。
劉麗英的雍容華貴在孫瑰婷看來就是一種炫耀,她停下了腳步,“哎呀,這不是我們的劉老闆嗎?!”孫瑰婷的拿捏之聲足以讓劉麗英聽出敵意。
劉麗英這趟來治安局就是想要打探孔慶文的情況,在她的潛意識當中,孔慶文一定不會不留一絲痕跡地就消失,如果他真的留下了痕跡,那隻能是在治安局。
“哦,是孫小姐啊,呵呵,”劉麗英倒顯得很平靜,“我來找你們的孔處長,他在嗎?”
自從孔慶文在大庭廣衆之下向劉麗英示愛之後,孫瑰婷原本對劉麗英隱藏的厭惡就一下子升級成了仇恨,她恨眼前的這個女人搶走了自己的所愛之人,“哼,劉老闆,真是不巧,我們孔處長出去了,”孫瑰婷扭動了一下腰肢,擺出了一個狐媚的姿勢,“怎麼,他沒給你說?哎呀,我剛幫他打掃完辦公室,”她故意擺動了一下手中提的垃圾袋,“我們孔處長啊什麼都好,就是太懶,每次都是我幫他收拾房間,要不劉老闆先到我那裡去坐坐?”
劉麗英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孫瑰婷手中的垃圾袋,突然,她的眼睛一亮,在垃圾的最上面,赫然夾雜着一個煙盒,那是孔慶文每次向外傳遞情報時纔會用到的煙盒,對,這一定就是孔慶文有意留下的。“好吧,那我就打擾了,”劉麗英此刻心急如焚,她想趕快拿到那個煙盒。
兩個女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房間,房門被孫瑰婷關上了。
汽車的飛馳揚起了塵土,“慶文君,我聽說你和西南俱樂部的劉老闆關係不一般啊?”身旁的高橋面帶這微笑閒聊着,“不過我倒是覺得你們治安局那個孫小姐和你很般配,呵呵。”
“哦?高橋隊長,何以見得啊?”孔慶文問道。
“今天早晨發生在治安局裡的槍戰,我看到孫小姐拼命地往你這兒跑,好像很在乎你,以前都是英雄救佳人,今日是佳人救英雄啊,哈哈,”高橋繼續調侃着。
孔慶文也隨聲附和地笑了笑,“哪裡、哪裡,高橋隊長,你怎知她是衝我來的啊,當時你也在場,沒準是衝你來的啊,哈哈。”高橋無意間提起了孫瑰婷,這讓孔慶文的心頭更是充滿了焦慮,也不知道那份情報怎麼樣了。
劉麗英和孫瑰婷的談話基本上呈現出一邊倒的局面,孫瑰婷把自己內心所有的怨恨和委屈都化成帶刺的話語,就像一根根鋼針扎着劉麗英的自尊和忍耐。而劉麗英所表現出來的大度和智慧的確也超出了孫瑰婷的想象,在她的印象中,劉麗英不應該是這樣的,於是她就一次次激怒着劉麗英,她就盼着劉麗英能與自己吵起來,越是激烈就越能發泄她的怨恨,但是,她失望了。
“孫小姐,慶文曾經不止一次地提起過你,他很欣賞你,”劉麗英的語氣中一直充滿着誠懇,“我也知道你和他的關係,你知道嗎?其實我是很羨慕你的。”
“羨慕?”孫瑰婷冷哼一聲,“我有什麼值得你羨慕的?”
“因爲你能天天和他在一起,因爲你能去大膽地追求,”劉麗英不止一次聽孔慶文談起過孫瑰婷,她知道是孫瑰婷的熱情和真摯,還有那份濃濃淡淡的愛國情懷和虛虛實實的民族氣節,讓孔慶文對孫瑰婷有一份特殊的好感,但這種好感不是男女之情,他甚至想把她拉到自己這一邊,可是連劉麗英自己都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但是我想問你一句,你瞭解他嗎?”劉麗英眼中的真誠讓孫瑰婷沉默下來。
是啊,自己瞭解他嗎?爲什麼這個來到南京不久,能讓自己又愛又恨的男人,能夠俘虜自己的芳心呢?孫瑰婷一時間語塞了,她想不出任何的理由,才華、容貌、性格……這根本就不能夠成爲愛的理由,但愛,需要理由嗎?!
“聽你的一絲,你比我更瞭解他了?”孫瑰婷內心的好強讓她反問道:“你像你說的,他在南京出現在我眼前的機會多餘你,連我都不瞭解他,你又是如何瞭解的呢?”她的眼中飄過一絲輕蔑,“哼,難道你們原來就認識?我可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
“是的,我們以前就認識,”劉麗英的回答讓孫瑰婷瞪大了眼睛,“我比你更瞭解他,是因爲我們有共同的……”劉麗英本想說信仰,但她怕引起孫瑰婷的疑慮,因爲信仰這個詞在那個年代是非常敏感的,她想了一下,還是用了一個比較折中的說法:“我們有共同的愛好。”
這句話還是引起了孫瑰婷的苦笑,“劉老闆,你是一個生意人,難道他也是生意人?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劉麗英也笑了笑,“就算是生意吧,呵呵,”她現在無法回答孫瑰婷的問題,“哦,對了,孫小姐,既然慶文不在,那我就給他留個便條吧,麻煩你給我找一張紙,好嗎?!”
孫瑰婷站起身在抽屜裡翻騰起來,可是以孫瑰婷的性格愛好,她的房間裡怎麼會有紙呢?劉麗英就是在趁着她轉身找紙之際,一彎腰從就放在身邊牆根的垃圾袋中把那個特殊的煙盒拿了出來,又迅速地放進了自己的挎包中。
“劉老闆,不好意思,我這兒好像沒有紙,要不就去孔處長辦公室吧,”孫瑰婷轉過了身。劉麗英答應一聲,跟在孫瑰婷的身後走進了孔慶文的辦公室。一走進辦公室,劉麗英就聞到了那種熟悉的菸草味,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桌旁,桌旁的牆角立着一個掛衣架,幾件衣服掛在上面,劉麗英走到衣服旁,深情地伸出手去拉了拉衣服上的褶皺,她的眼前浮現出孔慶文的笑臉。
劉麗英的這個舉動讓身後的孫瑰婷很不自在,“劉老闆,你不是要給孔處長留言嗎?”
劉麗英被她的這句話拉回到現實之中,她坐在桌旁,伸手拿起一支筆,筆尖簌簌地在紙上游動着:
文,近日捎來之尺寸已收到,我會盡快按照尺寸爲你做好過冬衣物,我一切均好,勿念。
落款赫然是“英”。劉麗英把這張留言小心翼翼地摺好,遞給孫瑰婷,“孫小姐,等你們孔處長回來後,麻煩你交給他,謝謝你,”說完就轉身離去。劉麗英在這份留言裡向孔慶文傳遞出一個重要的信息,孔慶文留下的那個煙盒,自己已經拿到。她不知道孔慶文是否能夠拿到這張留言。
孫瑰婷看着劉麗英略帶落寞的背影,突然感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憂鬱,她走出辦公室,走廊裡劉麗英的身影漸漸遠去。孫瑰婷也有些悵然若失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劉麗英對孔慶文的那份沉甸甸的情感。她走到牀邊,慢慢坐下,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牆根下的那袋垃圾上。孫瑰婷清晰地記得自己從孔慶文辦公室裡收拾出來的那一袋垃圾裡,夾雜在垃圾中最上面的一個煙盒,也是這袋垃圾中唯一的一個煙盒,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