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的12月10日,對於當時的中國是一個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日子,日本鐵蹄下的國人顯出的麻木在南京這座城市裡格外突出,彷彿已經被打上了時代的烙印。紛紛飄落的樹葉在寒風中也瑟瑟發抖,那一點點陽光也被人們穿在身上的棉襖隔在身體之外,就好像隔着一個世界,南京城的這個冬天,顯得格外的冷。
孔慶文邁步走下車,一陣寒風吹來,讓他不禁立起了寬大的風衣領子,他擡頭望去,一個字匾映入眼簾,“醉仙居”,算得上是南京城裡有名的飯館,此時正值中午,飯館裡倒也稀稀落落的有些顧客,他徑直走上了二樓的一個雅間,林之江看他進屋,立即起身相迎。
寒暄過後,林之江直奔正題,他壓低了聲音問道:“孔處長,我聽說昨天你去審訊張旭了,不知結果如何啊?”他邊說着邊給孔慶文面前的茶碗裡倒上熱茶,“那張地圖有眉目了嗎?”
孔慶文搖搖頭,“我看張旭是個要財不要命的主兒,但他也不傻,如果現在把地圖交出來,那他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那這張地圖……”林之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哼,怕是要和張旭一起進棺材了,”孔慶文接茬說道。
“媽的,這日本人是夠狠的,殺了龔志正的全家不算,還要逼張旭交出地圖,”林之江低聲罵着。
孔慶文點起一支菸,“兄弟啊,這日本人殺了張旭,可就該輪到咱哥兒倆了,”看着林之江不解的眼神,他繼續說道:“日本人要的是地圖,張旭知道地圖的秘密,可他什麼都不說,所以日本人是不會留着他的。”
林之江點點頭,等着他的下文。“當時在龔府裡,你我都是當事人,現如今龔家的人都死了,唯一多少知道點秘密的就剩下你我二人了,”孔慶文在慢慢的引導林之江,“所以,這個張旭……”
林之江立即接着說道:“他不能死,他死了,咱們就麻煩了。”
“對,可日本人已經給他定了死期,”孔慶文不緊不慢地說道,“三天後,連同抓的一些抗日分子,一起秘密槍斃。”
林之江的眼睛瞪大了,他知道早晚會輪到自己,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他一把抓住了孔慶文的手,“哥哥,咱倆可是一條繩上的,你可得想個辦法啊。”
孔慶文掙開他的手,長出一口氣,“我能有什麼辦法,聽天由命吧,閻王讓咱三更死,咱誰也活不到五更天。”
林之江站起了身,“我他媽就不信了,哥哥,只要你一句話,我林之江就跟他們拼了,大不了劫法場,橫豎是個死,倒不如死得痛快,只要張旭不死,咱們就有救。”
孔慶文的心裡等的就是林之江的這句話,幾天前,鄭華強書記傳來命令,有幾名**人員不幸被捕,現關押在76號,要求設法救援。可就在昨天,在日本憲兵隊,審訊完張旭後,孔慶文得知日本人三天後要秘密處決張旭,同時處決的還有被捕的這幾名**人員。孔慶文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壓力,要想在警衛森嚴的76號救出人來,簡直難如登天,強攻是絕對不行,因此他就想借助林之江的手達到解救人員的目的,這個林之江就是76號裡的骨幹,但要能說動他,就必須讓他自己上鉤。
孔慶文擺擺手,“兄弟啊,我何嘗不想啊,但劫法場,談何容易啊,再說了,陪綁的還有你們前幾天抓的幾名共黨分子……”
“等一下,孔處長,”孔慶文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林之江打斷了,“你剛說什麼?這次處決的還有那幾個共黨?”林之江的眼珠子快速的轉動着。
“是啊,戒備森嚴啊,很難得手,”孔慶文連聲嘆息。
林之江突然湊前一步,在孔慶文的耳邊低語,“這就是機會,人越多就越好下手……”他的眼睛裡閃着寒光,孔慶文知道,林之江想要的並不是張旭的命,而是他手裡的那張地圖。
下午三點,孔慶文回到了治安局,剛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坐下,孫瑰婷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上哪去了?找了你一箇中午,”她的語氣顯得有些焦急,“林局長讓我告訴你,王天木出現了。”
孔慶文一聽到這句話,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孫瑰婷搖搖頭,“林局長也是上午得到的情報,他已經去現場了,讓我來通知你。”
“需要我做什麼嗎?”孔慶文問道。
“局長沒說,只說讓你在局裡等他,”孫瑰婷的聲音突然壓低,“他應該就在城裡,你說咱們都找了他一個月了,也沒找到,這回他突然出現,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孔慶文並沒有回答孫瑰婷的問題,很顯然,一個月前,全城就在搜捕王天木,可他沒有離開南京,也許他在南京一定還有什麼事情要辦,但一個月來沒有他的半點音訊,證明他隱藏得很好,可是現在他突然進入視線,這背後一定有什麼秘密。
口中吐出的香菸在面前蔓延開來,周紅手裡拿着幾張電文走了進來,她的傷已經痊癒,只是現在身體還有些虛弱。對於周紅的軍統身份,孔慶文已經逐步得到證實,雖然沒有組織上的肯定,但他確信自己的判斷。對,把王天木的事情透露給她,無論她是否知道,都讓她去想辦法吧。對於這個周紅,孔慶文還是有些敬佩的,一個女人隻身打入日本人當中,沒有點膽識和謀略是不行的。
孫瑰婷見周紅走了進來,邊不再作聲。孔慶文接過周紅手中的電文,仔細地看了起來。電文有些冗長,無非就是些上峰的指令或是近期的形勢,基本上沒有任何價值。
孫瑰婷和周紅都有些納悶,往常孔慶文看這樣的電文肯定是一目十行,而今天怎麼逐字逐句讀起來了?尤其是孫瑰婷,她還有話沒說完。
“孔處長,有什麼重要事情嗎?”孫瑰婷不禁問道。
“哦,也沒什麼大事,”孔慶文隨意的回答,目光仍舊落在電文上,“現在前線戰事吃緊啊,會戰已經打到了第四次戰役了,得多少了解一想戰局了。”
孫瑰婷笑了笑,“呵呵,沒想到我們的孔大處長今天開始關心起國家大事了。”
“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嘛,就像咱們剛纔說的王天木,”孔慶文開始了正題,“這個時候出現,是不是和戰局有關係呢?”他拉的官腔一點也不比別人差。
“呵呵,孔處長,這南京可離着前線老遠了,這王天木再有本事,也不會影響整個戰局吧?”孫瑰婷說道。
“那可不一定,這王天木在南京時間也不短了,咱們抓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肯定有什麼任務,否則他早就跑了,”孔慶文放下電文,開始簽字,“抓到他,一問便知啊,倒是苦了咱們了,又得忙幾天,”他把簽好的電文遞給周紅,微笑着說道:“周小姐,你說對吧?”
周紅接過了電文,報以婉兒一笑,“孔處長說得極是,亂世之中哪有什麼清靜日子啊,”說完就轉身離開。
周紅當然知道王天木還在南京城裡,她更知道王天木身處危險之中。就在昨晚,王天木還秘密與她單獨進行見面。剛纔孔慶文的表現的確有些怪異,難道他是在有意向自己透露什麼情報?對於這個孔慶文,周紅一直就心存疑慮,如果他是一個敵人,那就太可怕了,可如果他和自己一樣,是一個特工人員,那他潛伏得就太深了。周紅突然覺得自己能有這種念頭十分可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孔慶文雖然身處汪僞集團之中,但他並沒有助紂爲虐,雖然她也沒有直接的證據,僅是憑藉自己的感覺,可作爲周紅這樣的特工,與其相伴甚至是支撐自己的就是感覺。
下午五點的時候,孔慶文正在趙發強的辦公室裡閒聊。話題從戰局慢慢地轉到了南京的局勢,從各方的關係又落到了治安局內部。
“我看啊,咱們這個治安局早晚要被裁撤,”趙發強一臉的嗟嘆之色,“你看這樓裡上上下下的人吧,沒幾個成事的,上面對咱們也不重視,城裡都快兩年了,沒有一個升遷的,耽誤前程啊。”
“對了,怎麼沒看到王隊長?”孔慶文有意地問道。
“他?哼,”趙發強冷哼一聲,“他就是條狗,主子走到哪,他就跟到哪,這兩天他一直跟着局長呢,好像是爲了抓捕王天木的事情。”
孔慶文不禁笑了笑,“抓王天木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讓趙隊長你去啊?”
“所以我就說咱們局裡沒幾個成事的,”趙發強顯得有些激動,“還有咱們這個局長,表面看很和善,暗地裡狠着呢,誰要是跟他對着幹,就蹦想好,這不上個月就把老錢……”他突然覺得說漏了嘴,立即停住了話題。
孔慶文追問道:“老錢,老錢不是說調到上海去了嗎?”
趙發強壓低了聲音,“沒有,老錢讓局長給幹掉了。”
孔慶文的心裡微微一震,“你怎麼知道的?”
趙發強湊到他面前,“就是我乾的,局長授意。”
“那爲什麼啊?”孔慶文繼續問道。
“這誰知道?哼,從局長他老人家嘴裡說出來的能是真正的理由嗎?!”趙發強顯得有些無奈。
老錢被林炳輝殺掉了,這個事實多少出乎了孔慶文的意料,一定是因爲那份名單,此刻的他對當時讓老錢破譯那份秘密名單的事情有些後悔,但他沒有想到,林炳輝居然會殺了老錢滅口,不,事情一定不會那麼簡單。
趙發強看到孔慶文有些沉默,就說道:“孔處長,我看咱局裡也就是你了,所以我才說這麼多,我要是你啊,早就回濟南了,在齊司令那可比這兒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