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佛蠱(十)

任何一個宗教組織,若想得人心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對外保持一種神秘感。

信徒對這種似見非見的感覺最是癡迷,神秘即代表了不可知,試想,在那遙遠的不可知之地有那麼一些不可知之人,他們可以逆天改命,幫你作出許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面對這樣的組織,你可還有一絲一毫的勇氣去拒絕?

大乘佛教自然是如此。

事實上,吐蕃佛僧早就設立了一個圈套,等着這些癡愚的百姓爭相撲進去。於是乎,像吳四維這樣得了小利的苦哈哈心頭便記下了大乘佛的好,甘願替吐蕃佛僧賣命。

墨玉打造的盒子中,粟米越注越多,已趨於飽和。黑袈佛僧嘴角微微挑起,顯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入夜後,天氣便涼了下來。

白日裡人潮洶涌、香火不絕的延嘉寺已是門可羅雀。

街上早已沒了行人,偶爾能夠聽到不遠處河灘傳來的陣陣蛙鳴。

數十名身穿夜行衣的黑衣人正沿着坊牆一路疾奔,在一處半是坍塌的土牆外站了定,逐次輕盈的躍入院內

“這件事沒有可商量的餘地。”

延嘉寺內的一處密室內,揚州長史徐潤達語氣強硬的斷言,絲毫不顧身側不空大師尷尬的神色。

不空大師嘴角微微蠕動,終是嘆了口氣:“善哉,善哉,佛祖教我們與衆生爲善,徐大人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徐潤達冷冷一笑道:“與誰人爲善皆可,這個人偏偏不行。不空大師不是常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嗎?這個人若是不死,將會有千千萬的人因受他的牽累而死,你說他該不該死呢?”

“這”不空大師神色爲之一滯,手中的佛珠隨之一滑,險些跌落至地。面對徐潤達如此強詞奪理的言論,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以命易命,這種事情放到哪裡都是暴利暗黑的。

“給我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後我取此人的首級予你。”

說話的是一個穿着夜行衣的刀客,他自從進入密室後便不發一語,此刻突然開口倒是引得徐潤達稍稍驚訝。

“無戒大師,你倘真這般有把握?”

那夜行人一把扯掉蒙在面上的黑布,冷冷一笑:“我承諾的事情從沒有一件辦砸過,不過你最好轉告你主子,叫他不要忘記和我的約定。”

密室沒有開窗,只點着一隻油燈。

藉着昏暗的燈光,將軍能辨別清無戒大師的面貌特徵。只見他面容黝黑、鼻樑高挺,眼窩深陷。一副長頭窄臉,髮髻於上額彎成一道上弧,顯然不是中原人。最爲可怖的是,他的左臉從眼瞼下直到下頜有着一道長長的淺紅色疤痕,在油燈的印襯下竟似活物,生生蠕動。

無戒大師將一把隨身佩戴的橫刀放在了方桌上,從腰間取出一個馬奶帶子徑直灌了起來。那橫刀的刀鞘已隱隱生鏽,似鍍着一層銅綠。刀柄處生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豁口,用油麻繩綁了幾繞,倒也勉強能用。只是此刀的主人似乎對此卻毫不在意,無時無刻不將其帶在身上,放置於最顯眼的位置。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徐潤達不自然的笑了笑道:“香巴拉來的貴客,怎能不嚐嚐家鄉的美酒。”說完徐潤達便將一壺青稞酒推送給了無戒。

“佛說他要死,他豈能活?”無戒將青稞酒悉數灌入口中,冷冷而道

“米糧可都帶了?”

延嘉寺外,一個小沙彌不屑的挑了來人一眼,雙手橫抱於胸前嗤笑了聲。

來人是羣衣衫襤褸的男子,年歲約莫皆在二十上下。這樣的人,也配成爲大乘佛的信衆?要入大乘佛教首先便要教五斗上好的粟米,他們可能交得起?

“交了,都交了,這位小師傅可能領我們去見無戒大師?”回話的顯然是這幫乞丐的領頭人。他衣衫雖然破舊,說起話來卻是中氣十足,讓小沙彌聽來甚覺磨耳。

“呵呵,你以爲我們延嘉寺是乞丐鋪,隨你的差遣?實話告訴你吧,無戒大師也只是在我們寺裡暫住,至於白日裡,那可是來無影去無蹤,別說你了,就是我們方丈要想見他一趟都費了老勁了。你現在不過剛剛入教,就想見到無戒大師,實在太癡心妄想了吧。”

小沙彌顯然覺得這些乞丐十分可笑,語調變得很尖,遠遠聽來頗似鵝叫。

“那,我們何時才能見到無戒大師?”乞丐頭子顯然非常失望,但他又心有不甘,眼巴巴的瞅着小沙彌問道。

“哎,我說你這個人煩不煩啊,都告訴你了,無戒大師來去無形,我怎麼能給你一個準確的答覆。我看啊,你還是好好整飭整飭你這副行頭再去見無戒大師吧。都不是一個層面兒的人,也好意思去扣人家的門磚。”

小沙彌不屑的瞥了乞丐頭子一眼道:“去去去,趕緊到寺裡去點卯,有人引你們住的地方。不過啊,我勸你們還是先打兩桶熱水把你們身上好好洗洗,省的髒了我寺的牀鋪。”

十數名乞丐信徒被連催帶趕的帶進了延嘉寺,徑直向後院的廂房而去。

雖然佛門揚言衆生平等,但從寺院武僧對待這些乞丐信徒的態度就可看出,這不過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什麼是衆生平等,怎麼可能衆生平等?你期待蘊有萬鈞之力的巨象和賤如蚍蜉的螻蟻平等?你指望腰纏萬貫的江淮巨賈和瑟瑟發抖無衣蔽體的窮酸乞丐平等?

他們的背景、實力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怎麼可能平等!

在這個世上,唯一可以讓自己受到和強者一樣待遇的方法,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強,只有如此才能在一個層面上思考問題。

將一衆乞丐帶到一排低矮的廂房前,那武僧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乞丐頭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終是沒有說話

“什麼,他們整日就吃這個?”望着堆在面前的一盤野菜饃饃,濮大錘一時驚呼出了聲:“這,這怎們能成。俺老濮和他們不同,若是這般吃沒個幾天就得餓了扁!”

望着濮大錘那健碩的身板,李括苦笑道:“大錘你便忍忍吧,如今我們‘出身寒微’,還能央求別人給我們什麼待遇?”

“就是啊,你何曾見過身材如此健碩的乞丐?要我說餓餓你倒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別人再看來心中不會生疑。”周無罪隨手抓來一塊野菜饃饃送入口中,有滋有味的嚼了起來。

“哎,這幫挨千刀的臭和尚,忒的狗眼看人低!”低頭看了看身上那打滿補丁的單衣,濮大錘終是認命的點了點頭,皺着眉將那噎口的吃食送入嘴中。

“不過七郎,大錘有一點說的不錯,如今我們明面上的身份低微,想要接近無戒那妖僧,怕是不太容易。”

周無罪拍了拍手,將面沫兒除了淨,一字一頓道。

“嗯,雖然我們已經入了大乘佛教,但還屬於最低層的信徒,根本不可能接觸到什麼隱秘,要想和無戒見面更是絕無可能。”

李括對此倒是什麼清楚,只是凡事都得一步一步來,若是他們入教時的身份過於顯眼,反而有可能打草驚蛇。

“依我看,我們不妨藉助全寺頌法的間歇一間間的廂房去搜,就不信找不到無戒那廝的老巢。”濮大錘對那妖僧直是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便將他撕成兩半。既然明面上不成就暗中來,反正延嘉寺不大,廂房一共就一百來間,一間間的排查過去,總會發現那廝的住處。

“不行,一來無戒極爲警覺,我們這麼去搜查勢必會引起他的注意。二來無戒行蹤詭秘,即便我們找到他的住處也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收貨。”

李晟見濮大錘又在意氣用事,忙在一旁勸告。他們這次是要扮作乞丐,偵察吐蕃妖僧的目的,根本不能過早的暴露身份。濮大錘的提議,危險性太大,絕對不可行。

“我也覺得不妥,”李括點了點頭道:“這延嘉寺雖然地方不大,卻不一定沒有佈置機關。無戒老奸巨猾,居住之處說不準藏有暗格,我們很難討到什麼便宜。如今之計只有靜觀其變,等待無戒那廝主動露出破綻。”

“主動露出破綻?”濮大錘滿面疑惑的看着李括,十分不解自家將軍爲何如是說。

“你忘了,堂堂江淮道團練使失蹤,你若是那無戒會安然的坐在寺中吃齋唸佛?”

ps:這個想法有些瘋狂,但也是唯一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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