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過了的無名谷,沿着珍珠河古河道一路疾行,五千唐軍已將奎溪城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不費一兵一卒安然通關,於唐軍絕對是一個天大的喜訊。畢竟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前往怛羅斯附近接應安西大軍,任何路途上的耽擱都有可能影響最終的戰局走向。
所以,一路上他們不會去跟大食人的爪牙爭勇鬥狠,而是儘可能的提快行軍速度,避開各處關口哨卡。
作爲這支軍隊的統帥,李括的任務並不輕鬆。雖然在攻克碎葉一戰中,他憑藉那柄黑刀、那杆銀槊徹底贏得了天威軍士的傾慕,但這些士卒畢竟不是自己的嫡系,用起來當然不會像銅武營、疏勒軍的將士順手。這倒也罷了,畢竟他可以臨時委任銅武營的軍官爲天威軍的校尉、旅帥,以此更好的控制這支軍隊。
最讓李括頭痛的是濮大錘等一干心腹的態度。由於與自己在投藥一事上存在分歧,這位銅武營的第一悍將第一次與最敬重的都督起了爭執。大戰在即,軍心最爲重要。爲了穩固軍心,李括的言辭有些激烈,濮大錘竟誤以爲李都督婦人之仁,寧可犧牲弟兄也要護着那些素不相識的胡民。
這樣一來,濮大錘與李括的關係漸漸疏遠,雖然明面上仍保持着對少年的敬意,但他與李括間明顯像隔了些什麼,怎麼看怎麼彆扭。
其他一些銅武營嫡系將領,如鮮于瑜成、竇青等人也或多或少對李括產生了質疑。只是本着軍人的素質,他們沒有明言罷了。
在他們看來,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面對這種情況,只有最強的人才能生存下來,對敵人的憐憫只會最終害了自己,害了同伴。雖然李都督一直強調他的這種態度只對於平民,但銅武將士心中多多少少還是起了隔閡。
“括兒哥,天色漸晚,我們去前面那個營寨歇息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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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沉悶的氣氛實在壓得人有些難捱,張延基不忍見李括愁眉緊蹙的樣子,朝隱簇在不遠處的一方營寨點了點,朗聲建議着。
由於他們棄行俱蘭城而是從珍珠河古河道而行,在輿圖上並不能看出具體的位置。不過從大致的方位推斷,他們距離怛羅斯城應該不足一百里了。
在這個位置上,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大夥兒一定要做好應對萬難的準備。
“嗯,便去那裡歇上一晚。傳我將令,全軍前駐!”
李括長舒了一口氣,沉沉揮着馬鞭吩咐着。
這座營寨約莫是安西唐軍所築,依着營盤看大約能容納萬餘人,也就是說類似的營盤在附近至少還有兩個。營基既已搭好,倒省去天威軍許多事情。只需將帳篷綁在木樁子上再將餘繩一緊,一頂帳篷便算是搭好了。
起好營帳,擺好鹿柴一座簡易的軍營便是可以駐軍了。雖然少了一些角樓以作崗哨,但畢竟天威軍只在此暫住一宿,夜裡留出專門的人手輪流巡查便足夠了。
搭好營帳後,便是要埋鍋做飯了。王小春在軍營後段發現了一口起好的土井,正要叫軍士去汲水,卻被李括撞了個正着。
“這廢營中的水,你也敢隨意汲取?”李括微蹙了蹙眉,高聲數落着王小春。
王小春撇了撇嘴懂啊:“反正最多也就是放入了迷藥,又吃不死人!”
“你!”李括被噎的一愣,半晌才嘆道:“這裡不比無名谷,已是怛羅斯城附近,你再這般無理取鬧,我便要將你軍法處置了。”
王小春覺得心中委屈不已,倔聲道:“是啊,我頂撞上官,還請都督命司法參軍將我狠狠打一頓軍棍,還是打死爲妙,這樣便沒人惹都督心煩了!”
“你!”見他如此小孩子氣,李括直是無可奈何。“也罷,我知道你心裡有氣,我不跟你計較。但凡事都有定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來。今天我且恕了你,若是再犯,便自己去司法參軍那兒領板子吧。”
說完李括便轉身朝大營走去,行了幾步頓足道:“去兩裡外的山澗取水吧,那樣怕是迷藥也留不下的。”
不知爲何,王小春竟然有些失望、愧疚,自己這麼對都督,是不是太過分了?可是,可是,弟兄們的心思他怎麼就不明白呢?唉,他現在只希望都督真的打他一頓軍棍,也算兩清了!
李括現在心中矛盾非常,一面是他生死與共的弟兄,一面是所謂的仁義道德。他當然不是腐儒,不會抓住那些教條的仁義不放。
當初,他也下過水淹九曲城的狠計,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那時自己少年心性上了頭,總以爲自己所爲是英雄之舉,不屑於朝中公卿的責難。自己當初只以爲,這些朝堂公卿不過是些操耍嘴皮的腐儒,根本沒有資格對他們的行爲置喙。
自己當初也認爲,所謂的仁義、王道都是狗屁!
但是,倘真如此嗎?
來到了安西后,親眼目睹高仙芝縱橫西域的大小戰例,他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做法。
先是小勃律,後是石國、突騎施......
凡是拼死反抗的胡國蠻族在城破後都被高帥殘忍的屠城。如果說這些胡虜的酋長拼死反抗,觸怒了高大都護,城破後理應報復。但這些錯誤與尋常百姓何干?屠城之舉又怎麼配的上大唐禮儀之邦,王道之國的美稱?
你大可以說這是爲了武力震懾那些他國的胡民,讓他們不敢再犯!
可事情真的向高帥所想的方向發展了嗎?
西域三十六國,最後除了拔汗那近乎悉數投向大食人的懷抱!他們反叛的藉口是什麼?是高帥慘無人道的屠城,是安西軍毫無道義的劫掠!
如果說胡國酋長的虛與委蛇,兩面三刀是禽獸之爲,那安西唐軍破城後屠盡城中百姓以立威的舉動又與獸行有何區別?
以暴制暴只會滋長暴利的衍生,而不會徹底的根除暴利!或許在你強盛之時這些暴利不會顯現出來,但只要你稍露出衰敗之勢,所有你曾經侵害過的馴順無比的敵人都會反戈一擊!
治軍從嚴從狠,那是爲了讓軍隊具有鋼鐵一般的意志,具備出色的執行力!對敵軍的狠厲當然無可厚非,兩軍陣前片刻的猶豫仁慈都可能讓你送了命,戰場之上沒有對錯只有強弱!
但戰後的屠城便是一種賤視生命的禽獸之爲了!你以爲這樣可以震懾胡國百姓,殊不知這隻會激起他們心中最後一絲憤怒,讓他們堅定的跟胡國軍隊站在一起!
既然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他們爲什麼不放手一搏?
高帥錯就錯在太自負,一種浸潤到骨子裡的自負。他以爲自己所率之人是上國之軍便可以任意踐踏別人的尊嚴,殊不知這樣只會把那些尚且搖擺的胡國逼到大唐的對立面上去!
如果他沒有屠城石國而只是將石國國王斬首根本不會激起這麼大的民怨,如果他沒有縱容手下搶掠胡民財物根本不會有後來的怛羅斯會戰!
怛羅斯之戰本可以避免,是他自己把安西軍逼上絕路的,面對這樣的暴-行西域胡國沒有選擇。大食人平白得了便宜,平白獲得了那麼多的傭軍,這一切都是因爲高帥的自大自傲!
偏偏他們還不懂,便連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嫡系心腹都不懂。領兵治軍講究剛柔並濟,該狠辣的時候該狠辣,該懷柔的時候便應懷柔。
一味的以暴制暴只會失盡民心......
深吸了一口,李括緊緊雙目,稍作休憩。他太累了,自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道路,而這條道路上滿是質疑與不屑,他只能默默的走下去,用行動予以還擊。
“括兒哥,還沒歇呢?”
張延基掂着足步小心翼翼的來到李括身側,在少年身側的放下一碗香噴噴的米粥。
“你不也沒歇嗎?”李括微微一笑,示意張延基坐下聊。“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連小春都有些怨我了。”
“括兒哥,你別在意,他這個人就是嘴上不饒人,其實他最敬重的便是你!”
見李括又提及此事,張延基忙在一旁的打起了邊鼓。這些時日來,括兒哥爲了行軍的事情操碎了心,偏偏還引起了一些弟兄的不滿。他決不能讓括兒哥寒心!
“是嗎?夫爲君子者,上交不諂,下交不驕。這麼說來,小春倒也算是一君子了。”
ps:七郎好苦啊,是不是訂閱太少的緣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