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回到家裡的時候, 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他想着家裡的那隻可能已經攤倒在沙發上化作一團爛泥了吧。想到前幾日,自己因爲訓練的關係晚歸了些, 餓得七葷八素的美咲和那隻小貓咪就這麼躺在沙發上挺屍了許久。
不過在他把飯菜做好要端出來的時候, 總也能看到第一時間奔赴飯廳的美咲——她左手拿着勺子、右手拿着筷子, 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看着他。
想起美咲的蠢呆表情, 赤司嘴角竟然也掛不住地微微上揚了, 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
只是,今天似乎沒有那樣的畫面。
赤司放下手中的鑰匙,走到客廳, 沒有;走到廚房,沒有, 走到她那連門都沒關上的房前, 沒有……
這一切都太不平常, 美咲以前吵吵鬧鬧的,如今怎麼會這麼安分?屋子內都找遍了, 就是沒看到她,赤司有種不好的預感。
赤司心中的猜測形成,於是他下意識加快了腳步,拉開通往花園的落地窗——
就好像是鬼使神差一般的,赤司朝着花園深處走去。已經天黑了, 在他選擇擺脫屋子充滿暖意的燈光而選擇沒入深不可見的漆黑之時, 他的表情也變得莫測。
她沒走。
美咲抱着貓咪背對着赤司站在那片密佈的龍沙寶石前, 她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心裡咯噔了下, 一個偏頭看到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赤司。她攏了攏懷中的貓咪,眸中先是一怔再亮了亮, 最後她移開了視線。
“這些,很快就要開花了,來年春天的時候記得請花匠來打理一下,不然很有可能會長蟲子的。”說到喜歡的東西,美咲的表情也柔和下來,她眸中滿是柔情,“我大概也能猜到你打理不了,剛纔就幫你又修剪了下,估計一到兩個月內都不用再擔心了。還有啊,這種爬藤月季是很饞嘴的,要一直喂肥纔會長得好。”
她的聲音很輕,但也足以讓赤司聽得真切。在黑暗中視力極佳的他看清她那張被凍得發紅的臉,但也足夠了,她還在,就足夠了。赤司默默鬆了口氣,然而赤司被自己的這種小心理所驚,猝不及防。他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爲何他會因爲她不在而不安?
不可能,只是錯覺,一定是錯覺。赤司的臉沉了下來,他盯着美咲:“你來打理,不就行了。”
美咲愣了愣,顯然是沒想到赤司會說這種話。這個人對她總是表現得漠不關心,不管她做什麼,他從不過問。赤司突然的這麼一句話,讓美咲忍不住思考起來,他又到底是爲什麼而做的這些,疑問不斷聚集到一起,越聚越多,就要到了極限。
不尋常,她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赤司說不上來,面前的這個人所呈現出來的冷靜與淡漠完全顛覆了他之前對她的認知,這其中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赤司忍不住思考起這種可能性來,但無論如何,他還是不能放心,這個樣子的她實在是讓人很難不去在意。
“來年春天開花啊……”美咲望向那一片甚至還未長几葉子的藤,“不知道這裡之後會怎麼樣呢。”
“我餓了,你做了飯嗎?”然而,下一秒,美咲換上了和往日一樣的表情,她眯眼笑着,“這些天你一直都在訓練,大概你是把我遺忘到了太平洋去了吧?”
她的表情沒有任何問題,但赤司心中還是有點悶悶的,他的注意力沒有一刻離開過她,彷彿要在她那張臉上看出點什麼端倪來。
“這樣可不行啊,要是我哪天死在這裡了,你可是要負全責的,赤.發.仔~”見赤司不答話,美咲也不惱火,抱着貓咪徑直走了起來。直到繞過了赤司,她嘴角的笑瞬間消失,表情也變得無比嚴肅起來。
赤司的目光隨着她流轉,直到她再度背對着他,他才又失去了捕捉任何可能性的能力。
總覺得,要有什麼他無法阻止的事情發生了。
飯席間,美咲很是安靜地吃着,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優雅,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和之前她所表現出來的粗魯行徑完全相反,甚至讓人聯想不到她之前的那一派乖張的作風,現在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等到吃完飯後,美咲一如既往地收拾起了碗筷,但仍是安分得不像話,反倒讓赤司覺得無所適從了。他也沒辦法專心去思考明日冬季杯的決賽要對陣的黑子,在不知不覺中,美咲對他的影響已經大大超出了他自己所預料的,赤司也沒由來地煩惱了。
他一直都有在留意着美咲的,接着他聽到廚房裡傳來盤子碎裂的聲音。等到自己意識過來的時候,他人已經出現在了廚房門口,大概是她今天有點反常他纔會這樣的吧,赤司這麼想着,看到正背過身子蹲在碎片前處理的美咲。
“別用手碰。”赤司冷清的聲音響起,美咲先是一愣,而後擡起了自己帶着手套的右手,有些奇怪:“我帶了手套了。”
赤司,今日一直都有在看着她,從在花園裡開始,美咲是知道的,那樣的注視讓她也開始慌了自己的陣腳。但越到這種時候,她越明白,自己絕對不可以動搖,要把持住。
赤司無言,對自己也如此反常的行爲感到不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赤司決定要壓制自己內心這股異樣的感覺。可就算他怎麼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還是沒有辦法不去想關於她的事情,她的表現太反常了。
洗完碗以後,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美咲拿着一大沓錢交給了赤司。
“這是之前欠你的錢,連本帶息都還清了,你點點看。”
赤司的注意力從平板電腦上移開,來到她那白皙的手腕上,再往上看去,凝視着她那雙清澈的瞳眸。她想做什麼,一日之內變化這麼大?他本就沒有要和她要錢的意思,錢給了就給了,說是要欠債也不過是鬧着玩罷了。
“還有,電話也給你吧。”這麼說着,她伸出另外一隻手,一部手機赫然躺在她的掌心。那是他當初給她的那部,他挑眉,她這是什麼意思,劃清界限?
“我想了想,果然還是不可以就這麼一直賴着你。”美咲心虛地移開眼,面對赤司的打量她不能保證自己說違心話,“這段時間很感激你收留我,我……除了道謝,什麼也做不了。”
“想一筆勾銷?就這麼把你我的賬都算清了嗎?”
赤司並沒有一下子道出她要離開的目的,他放下平板,直勾勾地望着她。
“……本來,就沒有多大關係,我們彼此也不過認識月餘。”美咲咬住下脣,“在那之前,我們誰也不認識誰。”
“不,你錯了。”赤司起身,以身高的絕佳優勢俯視着美咲,而美咲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才感覺到這個人比自己高大了這麼多,她的心咯噔了一下但去意已定,她絕不會再猶豫。
她伸手把錢和手機往赤司身上一塞,轉身就要逃跑。
然而赤司的手腳更快,他一下子就拉住了美咲的手,然後把她往懷裡一扯,美咲整個人倒在了他的懷裡。就正如之前他頑劣地愚弄她那般,然而這次赤司的意圖並非嘲弄,他的表情很嚴肅,完全不像是要欺負她。
美咲被他鎖在懷裡,她瞪大雙眼,很費心費力地想要掙脫赤司那可怕的禁錮。
“你到底要做什麼?”美咲咬咬牙,覺得又羞又惱,她真的不懂這個人,每次都是不一樣的表現,難道是人格分裂嗎?時而溫柔時而殘暴,他把她當什麼了?
他的力氣大得嚇人,美咲怎麼也沒辦法掙開,只能氣惱地瞪着赤司。
赤司居高臨下:“你真的那麼認爲嗎,我們之前不認識?”
“不認識就不認識,不要胡說八道了!放開我!”美咲咬咬牙,憤憤地說道。
“原來如此,是忘記了之前的事情。”赤司嘴角一揚,邪魅無比,“我以爲你什麼都想起來了,才這麼心安理得地住在這裡,還彈着我的鋼琴,修剪我院子裡的花。”
“看來,是我想錯了。”赤司冷笑着,美咲覺得眼前這個人讓自己捉摸不透,尤其是他說的話,更是讓她一頭霧水,但也更加惱火:“只是閒來無事擺弄一下,又有什麼關係,你怎麼這麼小氣?”
沒錯,這個盛氣凌人,張牙舞爪的她纔是以前他所認識的,剛纔那副冷然的模樣是他無法忍受的。從小到大,也就只有她從來都不會對他露出那種虛僞的表情,直來直去、喜歡什麼就做什麼的她,纔是他所一直在意的。
“我有的是時間,讓你想起來。”說完,赤司俯身,吻住了美咲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先來把過去的你對我許下的承諾,好好讓你回憶一下。”
美咲大腦當機,她睜大眼錯愕地看着眼前放大了的那張俊美帥氣的臉,他那雙相當異色妖冶的瞳眸此刻分外勾人射魄。
只是一個輕輕的吻,赤司沒有附帶別的情緒,他很快就離開了她的脣,連帶着鬆開了桎梏住她的手。他並不想做到這種地步,但是她一再咄咄逼人,他也不願再聽她嘮叨下去,能輕易解決的事情就不要繞彎路,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吻吻吻吻吻……他們接吻了??!!!
美咲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脣,心跳不止,離了他她還是緊張地快要無法呼吸。爲什麼這麼突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人腦子秀逗了?
她後退幾步,一雙眼仍是不願意相信地盯着赤司那張含笑的臉。
“怎麼,有好好想起來什麼嗎?”赤司笑着看着他,但美咲並沒有從他的眼底裡讀出笑的意味,可以說她從他臉上讀出了嘲弄,事到如今,他還是要玩|弄她嗎?
這算幾個意思?美咲有種被人揪住了心臟的感覺,心痛的感覺急劇膨脹着。明明,她已經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了,他還要那麼狠心毒辣地欺負她嗎,他爲什麼這麼殘忍?
赤司會吻她,完全是依靠身體最原始的本能。一方面來因爲長期以來被她所佔據的心思讓他也產生了要霸佔甚至欺|凌她的想法,加上她自己的“煽風點火”,讓他也不再剋制自己的念想,於是他順從自己的本心,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但這個吻,確實是無關情|愛的。因爲他要的是服從,要的是眼前的這個人絕對的順從。
“你不是喜歡我嗎?那麼便如你所願。”赤司勾脣展露一個蠱人心絃的笑,“如果你認爲交往比較好的話,那麼就交往吧。”
他可是清楚地記得,美咲當初找他告白說要交往的,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掩飾自己的需求。
美咲怔了怔,她擡頭一臉驚恐萬分的樣子看着赤司。
羞憤、懊悔、痛苦、壓抑在這一刻侵蝕了她的身體她的理智。
他真的是這麼認爲嗎?所以才又選擇拿她解悶尋開心?
美咲又後退了幾步,直到退到了樓梯口邊,她的背抵着扶手的時候,她飢渴回身衝上樓。
不可以,她再也不想要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
她好不容易撿起來的自尊,又被他踩了個粉碎。
赤司聽到樓上傳來的關門聲,才又伸手摸摸自己的脣,上面甚至留有她的氣息,在吻的那一瞬間,他也不願意去相信,他動搖了。
放縱自己的身體去做這樣的事情,他真的做出來了,而她也被傷了個透吧。
赤司也不知道自己會這般沒自控力,但再想到她可能會離開之後,他確實沒辦法好好思考了,換做是以前他完全可以思考最佳方案去套她的話,再對症下藥,但此刻他也只會用最讓人不屑的方式傷害了她,說到底他還是在保護自己。
從母親離世之後,他早已學會用傷害別人的方法來武裝自己。
這樣的自己,真讓人覺得噁心。
第二日,赤司在飯廳裡等美咲下來吃早飯,卻怎麼也等不到她,用了備份鑰匙,開了門之後,才發現裡頭空無一人,就連她所專屬的氣息也蕩然無存,就好像她從來沒來過一般。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她大概是連夜逃走了吧。
她又回去哪裡?
那隻黑色的貓蜷縮在她的牀上睡着覺,因爲赤司的不請自來而被吵醒,頗爲不悅地叫了一聲。赤司上前幾步抱起貓咪,再站在窗戶邊,許久許久,透過那扇窗戶他看到了院子裡的那一片綠意盎然的花圃,再想到她的音容,再想到自己昨日的所作所爲。
果然,他,徹徹底底地把她傷了,才讓她不惜在寒冬的深夜裡逃走了。
他有得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