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開始(三十七)
“一個政權在人民心中有沒有地位,最直接的標準就是人民是否相信這個政權能長期存在。這次撫卹絕對不能搞成短期的買命式撫卹。必須制定制度‘性’的撫卹。否則的話我們對不起這些爲革命犧牲的同志們。”陳克的話斬釘截鐵。政工系的幹部們臉‘色’凝重的聽着,不少人忍不住微微的點頭。
路輝天管民政,他率先問道:“陳主席,這種制度‘性’的撫卹,原則是什麼?”從事民政和建設工作的同志對這個提問很是贊同,大家的目光先是落在路輝天身上,又轉到了陳克那裡。原先主管政fǔ工作的尚遠要去河北工作,這在人民黨**會裡頭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既然行政工作的一把手要離開,必然有人要提拔到這個位置上。路輝天和宇文拔都都是主管民政工作的,不過衆人都清楚,宇文拔都能坐到這個級別的位置上更多的是因爲他是鳳臺縣本地人,爲了讓鳳臺縣的百姓對人民黨有親近感,才讓他擔當了這個職位。
無論是資歷,聲望,能力,宇文拔都都遠比不了路輝天。衆人都認爲,一旦尚遠離開根據地,路輝天必然會成爲新的政fǔ領導人。特別是這次安慶戰役,陳克、尚遠等人都離開了根據地,留在根據地的同志基本都是從事民政和建設工作的,大家下意識的跟在路輝天身邊。
“我認爲撫卹金額不必過高。烈士如果未婚,撫卹金髮給他的父母。如果已婚,撫卹金就發給烈士的妻子。如果沒有父母妻子,只有子‘女’,撫卹金就發給烈士的子‘女’。而且撫卹金不要發白銀和銀元。咱們馬上就要開辦銀行,撫卹金髮人民幣。具體金額我們在會後專‘門’討論。現在的關鍵是要在馬上開始的‘春’耕裡頭體現出制度‘性’的撫卹來。第一,第一,部隊要幫助本地烈士的家屬耕種土地,以彌補烈士家庭的損失。第二、咱們很快就要辦成立一些新的政fǔ部‘門’,開辦一些工廠,在招收新人員的時候,同等條件下,要優先考慮招收烈士家屬。但是,除此之外,烈士家屬不能有什麼政治特權。既然我們要建立的是一個人人平等,沒有不勞而獲者的新制度,那就不該有什麼人擁有與別人不同的政治特權。”
同志們聽了陳克提出的辦法都感覺沒什麼問題,已經有同志開始詢問陳克更加詳細的執行方法。路輝天與其他同志一樣,對陳克提出的解決方法很是贊同。但是他心裡頭卻忍不住有了些失落。這次陳克親自指揮安慶戰役,七常委裡頭去了兩個。根據地的民政工作‘交’給了路輝天和宇文拔都負責。在別人看來,路輝天接掌尚遠的位置只是時間問題。但是路輝天並不這麼認爲,因爲陳克把黨務工作‘交’給了齊會深。齊會深這一年來一直在上海負責工作,在鳳臺縣根據地沒有什麼影響力,根據地的大多數新發展的同志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齊會深的名字。但是路輝天很清楚,在資格較老的同志裡頭,齊會深依舊有着很高的聲望。更何況,陳克指派齊會深負責黨務,黨務工作的地位是要高於政務工作的。也就是說,假如陳克在安慶遇到了意外,齊會深就將接掌人民黨的大權。
捫心而言,路輝天是絕對不希望陳克有個三長兩短的。但他對齊會深的地位依舊凌駕在他之上這件事,怎麼都不能完全接受。如果陳克希望齊會深接掌尚遠走後留下的位置,路輝天也絕對阻止不了。
因爲有了心事,路輝天對大家的討論就沒有怎麼聽進去,等他注意力終於集中起來的時候,就聽何足道問道:“吳六一同志家裡只有一個寡母,這種情況怎麼辦?”
陳克想都沒想,立刻答道:“那就招收吳六一同志的母親近咱們的政fǔ單位,給吳媽媽安排一個能承擔的工作。對吳媽媽,咱們生養死葬。”
發問的同志越來越少,路輝天暗自咬了咬牙,鼓起了勇氣提出了一個問題:“陳主席,現在根據地擴大到這個程度,我們是不是考慮把根據地的首府遷移到別的地方去?”
原本**會的同志們有些問陳克問題,有些在低聲的討論。聽到路輝天的話,所有人都沉默下來。不少人用驚訝的視線看着路輝天。路輝天知道自己已經成了焦點,他壓抑着心裡頭的興奮和些許不安,目不轉睛的看着陳克。
這是路輝天第一次提出自己深思熟慮之後的建議。以往不是沒有同志主動提出關於戰略方面的問題,但是那時候大家都沒什麼實際工作經驗,加上遇到了前所未見的洪水,衆人提出的看法相當的不靠譜。陳克每次都能很輕鬆的駁斥了這些看法,然後堅定不移的執行他的意見。這一次次的事情積累起來,成就了陳克今天的地位。連千里奇襲攻打安慶這種事前看着如此不靠譜的計劃,當陳克提出之後同志們都不敢反對。
當然,安慶戰役的勝利讓陳克的威望更上層樓。原本同志們心裡頭的那點子反對想法,現在變成了對陳克更加支持的心態。
路輝天一個學生出身,對這些事情的態度和大家一樣,對陳克從信賴到更信賴。但是他畢竟幹了這麼久的政務,路輝天突然悟出一件事。在政務工作上,至少在人民黨內,想獲得地位只有兩個辦法,第一就是如同何足道一樣,成爲陳克堅定的鐵桿。在這方面,路輝天覺得自己比不了何足道。這倒不是何足道有什麼特別與衆不同的拍馬溜鬚能力,而是路輝天自知絕對無**何足道那樣對陳克提出的東西完全接受。
例如陳克反覆提及的“爲人民服務”,路輝天也不反對這個概念。但是路輝天接受的是陳克從行政角度解釋“爲人民服務”的理念,“只有掌握了爲人民服務的**,讓人民離不開我們人民黨提供的服務,我們才能掌握民心和政權。”
而何足道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也就是說是從政治和黨‘性’的角度來執行“爲人民服務”這個理念的。他總是極有耐心的去了解人民,瞭解軍隊裡頭的普通戰士,並且真的能從普通基層的角度來看待問題,進而去解決問題。這點路輝天自認是絕對做不到的。
對路輝天來說,他首先要維持的就是政fǔ部‘門’的順利營運,讓根據地的政fǔ主導的工作能夠順利執行。從這個角度,路輝天要做的是去命令,是去支配。所以路輝天不認爲自己能像何足道一樣通過成爲陳克的鐵桿來得到地位。
如果不能如同何足道一樣,那想獲得地位的方法只剩下能夠成爲引領某種政策的代表人物一途。也就是說,路輝天必須成爲代表黨內一部分同志想法的人物。而人民黨的首府遷移就是現階段最有可能發生大變化的政策。
奪取了鳳陽府之後,人民黨隨之而來的主要工作是進行安慶戰役。現在安慶戰役順利結束,滿清在安徽的統治中心被連根拔起之後,人民黨的行政中心很有必要遷移到新的地區去。在陳克帶領着部隊離開根據地的這些日子裡頭,留在根據地的黨員幹部們‘私’下對此討論甚多。留在根據地的同志們對此有着一種大概的“共識”,鳳臺縣並不適合當新根據地的首府。一般看法是,鳳陽府纔是合適的新首府,就算是不遷移到鳳陽府去,至少也要把首府搬到壽州城裡頭。在這件事情上,很大一部分同志都希望進城去,而不是留在鄉下。當然,這種理由也很充分,如果鳳陽府太遠,壽州城距離鳳臺縣根據地近在咫尺,原本鳳臺縣就是從壽州劃出來的地盤,把首府定在壽州,遠比在鳳臺縣更加有號召力。
從陳克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路輝天的建議大出陳剋意料之外,而不少同志臉上按耐不住的喜‘色’也讓路輝天知道,自己的建議的確有不少支持者。
陳克微微皺着眉頭,手肘架在桌上,十指緩緩‘交’叉在一起,用兩根大拇指挑着自己的下巴。同志們看着陳克的模樣,都覺得陳克會陷入一場沉思。卻沒想到陳克只是重重的呼吸了兩下,就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模樣。“不行,現在我們還沒有進城的資本。農村包圍城市,先把新農村建設好再說進城的事情。”
這話沉重的打擊了不少同志的熱情,很明顯能看出不少人臉上滑過失望的神‘色’。陳克也不想多說些批評的話。年輕人都想進城。如果陳克不是穿越者,在他眼裡1907年的城市無論規模大小,都是實在是粗鄙不堪,陳克自己也只怕更想進城也說不定。
“下一個任務,我們要建立以銀行爲主導的新經濟體系,所有同志都必須接受爲期暫定兩天的理論知識培訓。啥是小農經濟,啥是工業化資本營運思路。這個培訓很重要,黨政軍部‘門’的所有同志,都必須接受培訓。不得以任何藉口請假。所以大家趕緊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好,後天上午正式開始培訓。”
陳克的話起到的效果不是太大,不少同志還沉浸在不能進城的失望當中。對於重要的培訓反響很不強烈。看基本工作已經結束,陳克就宣佈散會。
在工程部隊加班加點的工作下,加上使用了磚頭和水泥,一個簡譜的烈士陵園終於在追悼會開始前建成了。烈士陵園前面的小廣場上,追悼會在大年初六召開。追悼會很隆重,又很簡單。黨政軍的全部領導,在鳳臺縣的犧牲官兵家屬,以及在鳳臺縣根據地的所有部隊官兵都參加了追悼會。除了這些人,在會場上的還有烈士們的遺體。
在安慶之戰後,對於烈士遺體的問題,前線的軍委有過一次內部的小爭論。以前打圍子的戰鬥因爲整體規模小,犧牲的戰士數量很有限,戰士的遺體都運回了根據地。安慶之戰的戰士遺體也不能算特別多,但是由於距離根據地遙遠,船隊上已經塞滿了繳獲的物資,根本不可能再多運送戰士遺體。陸路運輸部隊同樣有着巨大的運輸量,再搬運戰士遺體十分困難。是將戰士遺體火‘花’之後運回去,還是乾脆暫時埋葬在安慶附近。大家雖然都想將戰友運回家,讓父母看最後一眼。但是面對現實的難處軍委不得不考慮更有效的‘操’作方法。最後凡是家不再根據地,父母不能及時趕到的戰士遺體就地火化,把骨灰運回根據地安葬。而四十幾名家在根據地的戰士遺體用石灰進行防腐和殺菌處理後,部隊將他們運回家。爲此,部隊付出了極大的辛勞。
在陳克發表講話的時候,他面對的就是一排排的烈士遺體,以及一排排捧着骨灰盒的戰士。看到這密密麻麻的存在,陳克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種沉重感。在21世紀,陳克對這種官樣文章一直有種牴觸感。但是當他自己站在臺前,向廣大官兵和烈士遺屬發表這種講話的時候,這種面對犧牲戰士的沉重感已經徹底壓倒了陳克心中對那些官樣文章的牴觸與嘲笑的感覺。陳克再也不覺得這種套話有什麼可笑了。他突然發現自己很想說些話,他覺得自己有話要說。
如果沒有陳克的出現,這些人本來不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或許這些人並沒有完全理解陳克所描繪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但是這些烈士們的確是因爲堅信跟着陳克領導的人民黨走就能過上更好的日子。所以他們犧牲了自己的生命。而他們的犧牲換來的是安慶戰役的勝利。換來的是人民黨未來一年甚至更久的戰略主動權。
如果沒有遇到陳克,沒有遇到人民黨,這些官兵或許已經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水災裡頭,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頭。既不會有人記得他們,更不會有如此多的人來追悼他們。可這樣的想法並不能讓陳克有絲毫的輕鬆感。如果僅僅是把面前的這些烈士當作用完就可以丟棄的工具?以前的陳克或許能這麼想,現在的他已經再也不能接受這樣的做法。
正了正軍帽,陳克開始了講話,“今天,我們懷着沉痛的心情召開這個追悼會。紀念在安慶戰役中犧牲的一百三十七名幹部戰士……”
追悼會的稿子是陳克親自寫的,他盛讚犧牲的官兵們生前堅信革命一定能夠開創出一個平等幸福的新中國,烈士們在安慶戰役中爲了這個目標奮勇作戰,爲革命事業奉獻了一切。這些烈士生的光榮,死的偉大。陳克號召全黨全軍繼承烈士的遺志,把革命事業進行到底。
這些歷史悠久的官樣文章都是經歷過千錘百煉的,無論是政治正確‘性’,以及對事實的闡述恰恰是最正確的。曾經讓陳克不寒而慄的悼詞現在一點都沒有讓陳克感到不適。不僅僅如此,陳克覺得這悼詞恰如其分的說出了該說的話。
寫這篇悼詞的時候,陳克覺得自己十分爲難,但是現在他已經不這樣感覺了。發表悼詞是陳克的義務。陳克覺得這不僅僅是自己的責任,更是自己的義務。他有義務向這些烈士們致敬,有義務將這些烈士們的思想和‘精’神向全軍以及烈士的家屬進行傳達,他有這個義務。
下面的官兵和軍烈屬們靜靜的聽着,大家並不覺得陳克的悼詞不虛僞。因爲悼詞通篇裡頭沒有一句關於烈士是出於對陳克或者人民黨的效忠而犧牲的。陳克告訴大家,烈士們因爲相信了人民黨的人民革命綱領,相信通過革命能夠過上好日子,相信這好日子能夠延續下去,所以他們纔不顧生死的奮勇作戰。
這話讓官兵們起了極大的共鳴。大家是心甘情願的忠於陳克,忠於人民黨的。而這種忠誠的最初原因就是人民黨的確拯救了大家,而且帶領着大家渡過了原本根本無法渡過的災年。更在災年裡頭提供了住房,土地。在這個天災**的世間,啥時候不是死啊?所以大家願意相信陳克和政委們描述出來的那個新世界是存在的。至少他們覺得自己有必要在這走投無路的世間無聲無息的死去前跟着陳克與人民黨去試試看。跟在陳克與黨員和政委的身後去看看在奮戰的盡頭有沒有那個新的世界。然後,大家就勝利了。
當陳克宣佈了撫卹內容,撫卹金雖然不高,但是烈士們的家屬可以得到包括軍隊幫助耕地,家屬可以有限招收進根據地工作。戰士們心裡頭甚至有種很欣慰的感覺。大家災年當兵圖的就是家裡人能夠生活的更好。當知道如果自己戰死,家裡人可以享受生養死葬的待遇,戰士們真心覺得很滿足。
追悼辭不長,陳克講完之後。就是下一步鳴槍致敬。二十一名戰士對空三次‘射’擊,表達對戰友的致意。
接下來的步驟就是火化遺體。水災之後缺乏木料,由於擔心把這些烈士的遺體直接放入水泥和磚石製成的墓‘穴’裡頭有可能引發瘟疫,事前好不容易說服了烈士的家屬要火化遺體。但是戴着口罩的衛生隊把裹着白布的遺體擡向火化的煤堆時,家屬們立刻哭喊着想在看遺體一眼。警戒部隊拉住了家屬們。當遺體送上煤堆燃燒起來的時候,更是哭聲震天。
有些戰士們忍不住了,他們上前幫助勸解自己熟識的烈士家屬。但是當烈屬們轉過身劈頭質問戰士爲什麼死的是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別人的時候,戰士們的臉‘色’忍不住變了。烈屬們的這種心情戰士們能夠理解,但是對這種做法,讓很多人都受不了,戰士們不得不訕訕的退了下去。幸得政委們看情況不對頭,連忙把情緒過於‘激’動的幾家的家屬帶下去。追悼會才得以繼續進行。
烈士陵園大‘門’口豎立着一座簡單的紀念碑。也是磚石水泥構架,在正面嵌進去一塊大理石,由‘精’通金石刻字的被俘人員沈曾植書寫雕刻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的大字。背面的大理石上刻着烈士們的姓名與生卒年月。追悼會誰都不好受,特別是有家屬在現場這麼一鬧的時候。陳克甚至在考慮,自己的安排是否錯了。應該把部隊和家屬分開的。但是事已至此,就算是要改進也只能下次再說。
這次安葬的不僅僅是安慶戰役中犧牲的一百三十七名官兵,在之前戰死的官兵的骨灰也遷移到了這裡。在一片愁雲慘淡與意氣消沉中,追悼會終於結束了。
大年初七,人民黨內的理論課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