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眠心不在焉的忙着,最後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我讓你準備的事情準備好了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磁性而微啞的男聲,“好了,明天你去之後,會有人在那裡等着你。”
顧眠低聲道謝,掛斷電話。
牀前面有她給闊處收拾好的小行李,所有的東西都已經分類打理好了,用紙條寫好注意事項仔細的塞在每一個袋子裡,所作所爲無不是一個媽媽的細心。
其實宋書玉一定會照顧好他,但是自己還是放心不下,顧眠現在就連自己的以後都無法掌控,又怎麼可能觸及他人。
不知怎麼,平時很漫長的一天,今天過的尤其快,還沒等反應過來,就已經是漫天陰茫的傍晚,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言笑晏晏。
顧洛正在被顧康德訓話,低頭默默的往嘴裡扒飯。
這次他本想開一個工作室,從C市日益繁榮的文化產業中分一杯羹,但是準備工作做的不夠充分,被幾家紮根多年的老公司集體敵對,最終扼殺於萌芽之中。
“這是第幾次了?你怎麼從來都記不住我說的話!每次都是沒有計劃,你以爲整個市場都是你開的?你還笑!”
顧康德簡直要把手裡的筷子甩到他臉上,桌子被拍的啪啪響,顧洛什麼也不敢說,這個時候氣頭上的老人家,誰碰誰死。
顧眠試着勸告,“爸爸,你不要生氣了啊,哥她又不是故意的……”
還沒說完,顧康德眼光掃過來,面無表情,“你先不用說,我還有要收拾你的。”
顧眠一愣,並沒有被罵的難過,反而心底有着一絲雀躍。
之前她在家裡的時候,所有人都對她溫柔的笑,彷彿她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孩子,備受憐惜。
所以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顧家的客人,禮遇有加卻有心有隔閡,這不是她要的家。這些年,從來都沒有長輩來訓斥她,她是被上帝放養的孩子,無人訴衷腸。
現在這種被爸媽罵得感覺,前所未有的好。
好到她的眼睛裡有種奇怪的溫熱往外涌,讓她震顫。
宋書玉擡頭看着兩個被收拾的孩子,幸災樂禍的笑,顧眠詢問的眼光投向顧洛,我怎麼了?你說什麼不該說的了?
顧洛本來還一臉茫然,心裡尋思了一會之後,突然心虛的躲開她的眼睛。
“蘇家那個孩子的股份是怎麼回事,你想清楚了再說。”顧康德端起一杯清水,顧眠一下子如坐鍼氈。
“啊!”顧洛呼痛,顧眠正在桌子底下使勁踩他的腳,順便還狠狠的瞪着他,誰讓你說出去的。
顧洛一看情勢不對,果斷離開,放下碗就往樓上蹭蹭蹭跑,這跟他可沒有關係,是顧康德騙他說的。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就因爲顧洛不小心說漏了嘴,顧康德連蒙帶騙的引誘他全都交代了。
顧眠想攔住他,但是在父親凌厲的攻勢下,她沒敢。
“都是有家的人了,孩子也有了,怎麼還跟其他人牽扯不清的,嗯?”顧康德毫不客氣的質問她,顧眠膽寒。
“其實吧,也沒有什麼……都是意外,意外,呵呵。”顧眠眼睛不敢看他,到處亂看。
宋書玉第一次看她這個樣子,分外好笑,“好了好了,你就別爲難她了,孩子肯定有她的理由啊,你就別管了。”
顧康德聽見妻子求情,一下子態度就軟下來,“咳咳,這次你自己處理好,我就不多問了。”顧眠聽到這裡鬆了一口氣,嚇死她了。
“但是再有下次的話,你就完蛋了。”顧康德還不忘嚇唬她,顧眠僵硬點頭。
自己的爸爸媽媽的感情,就是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想要的,這種感覺,只要人生曾有此種喜樂,哪怕短如輕嘆,便不肯置換。
顧眠心裡有好大的羨慕,但她曾經默默無聞活的多認真,愛的多誠懇,依舊難以觸及這種感情。
更何況現在,怕是更不可能了。
看着顧眠的情緒有些低落,顧康德自我懷疑,是他話說的太重了嗎?那孩子嚇着了?
也可能,顧康德有些後悔,女兒是多麼嬌慣的孩子,哪能跟說顧洛那個渾小子一樣,真是罪過,罪過。
“好了好了,你趕緊跟你媽玩一會,之後早點睡覺啊。”顧康德很彆扭的表示關心,清清嗓子慢騰騰的往書房走。
宋書玉拍拍顧眠的手,“跟我去看電視,我追的那個劇裡邊那個小男孩真是……”
這種家長裡短的酣歡,讓顧眠突然盈眶,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準的抓住自己的命脈,讓她動彈不得,卻仍舊心懷熱忱。
顧眠極力壓住聲音的顫抖,使勁點頭,“好。”
母女倆在沙發上相互靠着,琢磨接下來情節的走向,慢慢的,夜深了。
顧眠待在房間裡看闊處,小小的臉頰上還有着剛纔哭鬧之後殘留的淚花,睡的倒是很安穩。
她輕輕擦去兒子臉上的淚水,在額頭上印上一個輕柔的吻,寶寶,晚安。
媽媽要去看看這個世界。
容謙獨自一人在家裡,感受着滿室的清冷,想象明天之後這裡的場景,雖然開心,但在內心深處,他沒有忽視埋藏在最裡面的不安。
他讓人去查了所有能調動的資料,都很正常沒有問題,可他就是感覺不對勁,數據再怎麼清晰的指明,都掩蓋不住他的第六感。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大早,他準備着今天的午飯,想着怎樣讓顧眠高興一點,接着,門鈴響了。
容謙放下手裡的東西,腳步匆忙的過去開門,想着她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早,平時怎麼叫都捱到最後纔來。
容謙拉開門,與門外的宋書玉對視,許久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是和眠眠去買東西去了嗎,怎麼還在這裡?”宋書玉很是奇怪,女兒讓她帶着孩子先來,說自己要和容謙買東西。
容謙聽見她這麼說,心底幾乎要破土而出的疑問愈加放大,“她……是怎麼和您說的?”容謙的聲音很平靜,讓宋書玉放下心來,以爲兩人交代錯了。
“讓我和闊處來看一下房間,行李都在車裡,司機一會就上來了,你趕緊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在哪裡,不要讓她等着。”
容謙按捺住內心的恐慌,一下一下的按出她的號碼,手機放在耳朵邊上。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果不其然,容謙手一鬆,“啪”的一聲,手機摔到地上。
宋書玉看他的神色,才知道不對勁,“怎麼了,眠眠呢?”
容謙控制自己的情緒,“媽,您先進來,我去找找她。”聲音很低,像是喉嚨裡的嘶吼,低啞而痛楚。
“馬上找人看住機場和高鐵的出入口,只要看見顧眠,無論怎樣,一定要攔住她!馬上!”助理被說懵了,但是他依靠直覺果斷應下。
只要有這種事,一定又是家裡那個祖宗出事了,助理簡直想給這夫妻倆跪下,能不能不折騰了!
容謙不死心的繼續給顧眠打電話,說不定真的只是手機沒電了,或者有什麼意外,情況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顧眠會準時打電話來告訴他,她已經回家了。
但是時間證明,這都是奢想。
宋書玉等的不耐煩了,感覺出來不對勁,打電話問他顧眠去哪了。
很快,紙包不住火,所有人都開始找人,但是沒有人有消息,顧眠不見了。
她像一縷煙一樣,沒有任何徵兆就離開了,怎麼查都查不到她的任何記錄,包括出境記錄,買票記錄,甚至消費記錄。
顧眠像蒸發了一樣,毫無痕跡的走了,決絕的不留一絲情面。
容謙在找她,顧洛在找她,整個C市鬧的天翻地覆的時候,顧眠在世界一角縱情養性。
“爺爺,這個我拿走了。”穿着一個簡單灰色格子衫的女孩拿過一籃子小野菜,“給您錢。”說完,她放下一張紙幣,笑着走了。
路過橋頭王嬸的攤位,她被阿婆攔住,“女娃娃,你幫我寫一個新的招牌,阿婆以前那個太舊了,不好看,阿婆給你做好吃的。”
說着,阿婆癟着不剩幾顆牙的嘴,笑眯眯的給她遞紙和墨,惹的顧眠一陣笑,趕緊接過答應着,“好好好,阿婆我的豆腐腦不要香菜啊,還要吃白糖糕。”
阿婆在簾子裡面忙活,一把年紀了,聲音倒是很有氣力,“好,我多給你包好,儂拿家去放着吃。”牙偶爾漏風,說話好有意思。
顧眠抿着嘴笑,把墨倒進硯臺裡,端坐,執筆,筆是上好的狼毫,筆尖的細毛飽含了墨,微擡腕,轉了轉筆尖,在硯端緩緩抿去多餘的墨汁,提手緩慢下筆,指甲修的晶瑩圓潤,煞是好看。
猛的下筆,均勻有度,顧忌好一筆一畫的分寸和精緻,顧眠這一幅字一氣呵成,氣韻天成,鋒芒內斂卻逼人。
有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