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們看着襁褓裡的嬰孩,七嘴八舌的說着自己親身又或是聽來的經驗,沒有惡意,有的只是人歷閱後想要傳輸後人的經驗。
容謙就這樣被幾個人圍在中間,也是第一次沒有生氣,而是靜靜的抱着孩子,一言不發。
顧眠瞅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走到容謙身邊伸手,“給我吧。”
身邊的人看見夫妻之間的動作,識趣的離開,留下顧眠和容謙相對無言,氣氛彆扭又和諧。
“不跟我回家嗎?”容謙再三確認,之前他問過她好幾次這件事,但都被拒絕了,容謙不死心,又試探她。
“沒有必要。”顧眠嚴詞拒絕,絲毫不上他的當,顧康德在一邊看着兩個人對峙,默默搖頭走開。
現在這些年輕人,就是看不開。
年少幾十載,能揮霍的不過一瞬間,現在抱怨來抱怨去,等到哪天回想,總會知道。
那些年少時的好時光,終究被荒廢了。
容謙看着一家人一起開心的聊天,看着顧眠滿臉憐惜的看着襁褓裡的孩子,心裡有種莫名的不安慢慢蔓延上來。
於是他開始講話,一直在顧眠身邊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她去哪他去哪,直到顧眠不耐煩到了極點。
“你公司沒有事嗎?一直在這幹什麼?”一屋子的人感受着突然凌厲起來的氣氛,紛紛選擇閉嘴。
容謙黑沉沉的眼突然忽閃忽閃的眨,越來越飄然,感覺有着天大的委屈,顧眠看他這個樣子,突然有種犯罪感。
“我……就是想看看你。”衆人搖頭,嗔怪的看着顧眠。
你看看,人家就是不放心你,想守着你來結果你還把人給吼了,真是太過分。
顧眠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倒是顧洛不願意了,我妹妹說什麼就是什麼,哪輪着你說什麼了。
“鬧了半天,眠眠也要睡了,都各幹各的吧。”明顯的下逐客令了,容謙不悅的瞥了他一眼。
“那你好好休息啊,我先回去了。”容謙一個人慢慢打開門走出去,背影有些淒涼,顧眠移開了眼。
宋書玉過來碰碰顧眠,“怎麼不留一下啊,順便說說過幾天邀請他們家人蔘加孩子滿月宴的事情,畢竟面子上的禮節要過得去啊。”
顧眠眼光平和的看着懷裡的孩子,溫柔的可以掐出水來,“他會來的。”
幾個字的話裡,顧眠有着深深的篤定,宋書玉撇撇嘴沒有接着問下去,這兩個孩子的事情,她一直都沒有弄明白。
在廚房忙活的李阿姨偷偷看了這幾個人半天,跑到宋書玉身邊小聲開口,“姑爺怎麼走了啊,小姐不喜歡留他吃飯嗎?”
宋書玉微微一笑,十分無奈,“大概,是因爲太喜歡了吧。”
喜歡到一人滿身瘡痍慚愧,她也擁他毫不忌諱。
真是委屈他們這麼好的女兒了。
所有人都等着兩個人想清楚,好好在一起過日子。顧眠和容謙沒有任何爭吵,他們大概只是過不了心裡那一關。
歲月更迭,嫋嫋紛繁紛呈,多少年之後,她想起現在的日子,多麼想勸告當時的兩人,不好白白辜負好時節。
之後的日子一直是很平靜,顧眠不聲不言的看着身邊的人歡樂欣喜與沉寂,她低頭看孩子的眼光越來越深沉。
顧家的人在準備滿月宴,這是顧眠在顧家的顏面,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顧家會是什麼態度,宋書玉一再叮囑顧洛馬虎不得。
顧眠勸她,“我們都不是注重這個的人,容家也不會說什麼,媽媽,咱們一切從簡吧。”
宋書玉恨鐵不成鋼的打敲敲她的腦袋,“這可不是爲了你,是爲了闊處以後的日子,只有兩家人都承認他,他纔可以有一個好的起點,你可不要小瞧這些,人言可畏。”
顧眠是感動家裡人爲她做這些的,殷殷情意付諸在她身上,她一時之間承受的太多,眼底有着難承其重的碎光。
“眠眠,你去看看闊處,怕是醒了。”顧眠聽見媽媽叫她,趕緊放下手裡澆水的噴壺,往裡面走。
一進臥室,她聽見孩子咿咿呀呀的喃語,眼底不禁泛出笑意,過去一看,一雙晶亮雙眸的孩子雙眼懵懂的盯着她,看的她心都化了。
“闊處,闊處,你醒了啊。”全然是一個媽媽對着孩子最單純的期盼,“你以後會不會想爸爸啊。”
顧眠低眉,眼光不知飄向何處,房間裡漸漸無聲。
宋書玉看她進來之後沒有聲音,以爲有什麼事,趕緊進來看一眼,“這個小祖宗又怎麼了?”
顧眠擡頭,看見媽媽進來,低垂眉眼,收斂神色。
宋書玉抱起來他,搖搖他的小身子,“我們闊處明天要滿月了呢,高不高興啊?”
顧眠一個人慢慢走出去,身後是天倫之樂。
闊處,闊處,她念着兒子的名字,眼底一片潮溼。
好難受,心裡好難受。
爲什麼,自己都有這麼多了,卻還是難受呢?
爲什麼呢……
她認真的當着沐淺夏,身爲容謙妻子的時候,她咬牙忍受着所有人的指指點點,她從來都不反駁,因爲她們說的是實話。
她認真的當着顧眠,身爲顧家的孩子,她氣度風骨絲毫不差,所有人又都愛着她,又有人因此遺忘着,痛恨着,在顧眠面前,她們不再放肆。
可是她一天又一天的難過,大概是這輩子的因果不夠平衡,她的苦果沒有含淨,怎麼可以就可以觸摸甜因。
顧眠從沒有像此刻一樣痛恨,自己的矯情。
要是像普通人一樣,心懷感激的活下去,多好。
所有人都說他們愛她,那她可不可以,任性一次,就一次?
顧眠被顧洛的呼喚叫回神,有些怔忪的看着哥哥,“你剛剛說什麼?”
顧洛看着明顯表情不好的顧眠,有些遲疑,“我問你,你有沒有跟容謙說明天的事,孩子滿月,他需要在場。”
“我現在說。”顧眠的聲音糯糯的,帶着明顯的鼻音,輕輕仰頭,滿眼蒼茫。
顧洛被這樣的顧眠嚇了一跳,一下子不動了,顧眠說完轉身就走,不再開口,她的背影單薄,身姿冷漠散漫。
這樣的感覺,本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孩子媽媽身上,可她就是這樣的現狀。
顧洛覺得好不舒服。
容謙接到顧眠電話的時候,正在開會,聽見震動,他瞥了一眼,本來不想管,但是看到是顧眠的來電。
他挑眉,手一揮,暫停。
“嗯,怎麼了?”
“明天孩子的滿月宴,你記得要來。”
“嗯,我知道。”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問題,顧眠覺得沒有什麼需要說的了,兩邊一片沉默,她剛想碩再見然後掛掉。
“眠眠。”容謙喚她,顧眠手一頓,“還有事嗎?”
容謙雖然叫住了人,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只好扯些有的沒的,讓對話不至於太尷尬。
男人走到一旁的房間,坐在正對着落地窗前的沙發上,修長的腿盤在一起,坐姿舒服帶了些微的孩子氣。
驀然,男人嘴角掛了笑。
因爲電話裡的某人發飆了。
“容謙,你是不是閒的蛋疼纔在這裡胡扯,在沒有什麼事,我就掛了!”這個人真無聊,問的問題跟白癡一樣,他是傻的嗎。
容謙聽她的話,一直是一個語調,有意讓她活躍一下,直到聽到她充滿生機的聲音,才得逞的壞笑。
“這些都很重要啊。”言之鑿鑿,讓顧眠抑制不住心底涌上來的吃人感。
“啪。”電話被掛了,容謙收起手機,臉上的笑意隱去。
她就是不對勁,反正有些事,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容謙盯着遠處高樓雲霄下的陽光,沉思很久。
等到他終於想起來會議室裡還有一羣等着開會的人的時候,那些人已經不會生氣了,畢竟是自己老闆,留着淚也要忍啊。
顧眠去書房看顧康德寫毛筆字,一筆一筆的斟酌,讓她漸漸平靜下來。
“你來寫一張。”顧康德玲瓏轉筆,放下狼豪,招招手讓顧眠過來。
顧眠沒有推辭,而是帶了專注,所有的心神專注在眼前的宣紙上。手指之間拿着筆,輕輕丈量着位置,脣抿起來。眸子沒有一絲情緒,看起來,冷靜而認真。
顧康德看着她慢慢運筆,筆鋒凌厲,將墨色緩慢而篤定的印在紙上,除了詫異,更多的是感動。
對於這個孩子,他始終是愧疚的,只生未養是他不能彌補的錯誤。但是所幸顧眠身體裡流着顧家人的血,這種心性沒有被磨滅和忽略,而是孤寂淡泊的存在着。
人們感嘆顧家孩子懂進退不逾矩,殊不知顧眠從沒有受過重視,一直尋在於偏見之間,但那種美好卻兀自生長。
顧眠的字根本就不同於她的表象,瀟灑揮楊至極,全然不像平時被規矩綁架的人。最後落筆的時候,顧眠幾近瘋狂的行書,直到顧康德提醒。
“有些過了。”顧眠才停手,一副字裡滿含着她近期心裡的湖光山色。
顧康德點頭,不錯。
沐家教給她的東西,還算好,沒有讓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