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並沒有等來薛流嵐爲郭聆雨出氣的詔書,甚至她也沒有再看見薛流嵐。
宮中的人都說,皇上自從有了郭妃之後,就與皇后娘娘不再恩愛了。慕容瑾也如同當年的慕容皇后一樣,雖然還住在昭陽宮,卻已經形同被打入冷宮了。
“每天盡聽着這羣奴才嚼舌根。”坐在凳子上做女紅的凝碧憤憤的對慕容瑾道。“咱們皇上纔不是那種人呢。”
慕容瑾出着神,自言自語道:“那他是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月不曾踏足昭陽宮半步,而幾乎是夜夜宿在郭聆雨的宮中。念及此,慕容瑾的手不由得緊了一緊。
“皇后娘娘,丁公公來了。”門外守着的太監打起簾子,一面揚聲道。
話音未落,小丁子已經一溜小跑的進來,跪在慕容瑾面前:“小丁子見過皇后娘娘。”
“罷了。”慕容瑾微笑。“這大冷的天來昭陽宮,可是有什麼急事兒?”
“啓稟皇后娘娘,是江南花映楊家又新進貢了好些胭脂水粉,皇上讓奴才給皇后娘娘送來。”
小丁子話纔出口,慕容瑾的目光已經落到他身後小太監身上。那小太監捧着一個漆朱的盤子,上面蓋着黃色的綢緞。
慕容瑾起身掀開黃布,目光在朱漆盤子上掃了一遍,轉過頭道:“小丁子,這是今年花映楊家的全部貢品?”
小丁子被問得一愣,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我在問你。”慕容瑾柳眉皺了起來,聲音也不由得冷了下去。
小丁子腿一軟,跪在地上:“啓稟皇后娘娘,是先送了郭貴妃過目的。”
“你膽子越發大了,貢品怎麼能讓她一個妃子先挑?”凝碧喝了他一句。“真是糊塗。”
“是……是……”
“是皇上讓她先挑的,對嗎?”慕容瑾伸手拾起其中一個胭脂,放在眼前仔細打量着。
“是。”小丁子用極小的聲音回道。
“你先起來吧。”
小丁子心裡七上八下的站了起來,偷偷觀察着慕容瑾的神色。她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手中的胭脂盒,翻過來轉過去的,也不知道究竟在研究些什麼。
靜默充斥了整個屋子,靜得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
凝碧和小丁子對視了一眼,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過了好一會兒,慕容瑾才放下手裡的胭脂盒,對小丁子道:“送到蝶曼那兒去吧。”
“是。”小丁子答應着,心裡更加納悶。皇后娘娘不是很喜歡江南花映楊家的胭脂嗎?爲什麼一件都不留下?而且居然還要送給屢次與她作對的蝶曼?
“還有,我明日要出宮去送我父親回武川。告訴他們備馬。”慕容瑾回到榻上,翻身面向裡面躺着,將眼睛閉上。
薛流嵐坐在御書房裡,手中是方纔從楊家的貢品中拿出來的映紅。若非他手快,趕在郭聆雨看見之前將映紅放入袖中,只怕更無法和慕容瑾交代了。
五年一度映紅開,留得春光易重逢。映紅是他送給她的約定,有着獨一無二的意義,便是逢場作戲他也終究不敢相負。
“東西送到了,慕容瑾可說什麼?”見小丁子一聲不響的站在桌子前候着,薛流嵐收了手上的東西懶懶的問。
“回皇上,皇后娘娘吩咐將所有的東西都送去蝶妃宮裡。”小丁子心裡拼命的在埋怨自己家的這位爺。
好歹也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啊,您可好,這才登基幾天啊,就把正室皇后給撇一邊了。這還不算,居然連貢品都不按照慣例先送到皇后宮裡,由着一個新入宮的妃子騎到皇后娘娘頭上。
“沒了?”薛流嵐拿起桌上的奏章看了起來。之前楊家就曾遞了貢品的單子,故而慕容瑾知道這一次楊家會進貢一瓶映紅。想必是在那一堆胭脂中不見了映紅,以爲是他送了郭聆雨,故而如今在賭氣。
“皇后娘娘還說,明日是慕容將軍回武川的日子,讓奴才吩咐下去,早晨備好馬匹。”
“備馬?”薛流嵐眉頭一橫,手中奏章早已經放下。“皇后出宮自有車鸞,她竟讓你吩咐備馬?”
小丁子根本沒料到薛流嵐的反應會這麼大,吃驚的看着他點頭。
這一個月中慕容瑾也常常出宮去看自己的父親,可每一次都是按照規矩吩咐下面備下車鸞。如今一句備馬,莫非是賭了氣想要回武川?
薛流嵐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依着慕容瑾的性子,這種事她不是幹不出來。
“走,去昭陽殿。”薛流嵐撂下一句話,拔腿就要出門往昭陽殿去。
小丁子連忙跟在他後面,一路幾乎是小跑着才能趕上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薛流嵐。
“哎呦。”前面的薛流嵐猛然停住腳步,小丁子險險撞在他身上。連忙向後急退了兩步,垂首等着薛流嵐的吩咐。
此時仍舊是冬日,雖然是黃昏的時候,但是黑夜已經露了端倪。薛流嵐就在長廊下,負了手兀自站着,不說話,也沒有要接着向前走的意思。
半晌,小丁子搓了搓自己通紅的手,擡眼看着一直不說話的薛流嵐。
“回去。”薛流嵐忽然說了一句,話音還沒落乾淨,就轉身朝中御書房的方向走了回去。
小丁子已經是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了,只得又跟着薛流嵐回了書房裡。
“小丁子,明日爲皇后娘娘備轎。”
小丁子爲難的看了薛流嵐一眼。這不是難爲他嗎?皇后要馬,可皇上偏偏就要給轎子,這都什麼事兒啊?回頭要是怪罪起來,他肯定裡外不是人呀。
看出小丁子爲難,薛流嵐微微一笑:“你只照着做便是。”
次日,慕容瑾內裡一身勁裝,外面着了一個狐裘披風,迎着早晨微寒的風站在宮門口。
不一會兒,一個四個人擡着的軟轎沿着小路過來,停在慕容瑾面前。小丁子從轎子後面轉步出來,低頭給慕容瑾問安。
“小丁子,我記得我告訴你備馬。”慕容瑾看着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小丁子皺了眉頭。
“回皇后娘娘,皇上說只能給您備轎。”小丁子無可奈何的回道。
“他這算什麼意思?”慕容瑾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要往回走。
“皇后娘娘。”小丁子急忙跑上前,攔在慕容瑾面前。“皇上說,您看一看就明白了。”
慕容瑾停住腳步,狐疑的看着小丁子。又轉過頭去,打量了一番候在原地的轎子。
轉步回到轎子前面,四個轎伕跪在地上,低頭不敢擡起。慕容瑾也不在意,一把掀開轎簾。
轎子中空空如也,只有座位之上放着一個不過手掌大小的白玉盒。慕容瑾一眼便認出,那是映紅。
“皇上說,若是皇后娘娘看明白了,就請上轎吧。慕容將軍還在城門口等着呢。”小丁子在慕容瑾身後低低的道。
明白什麼?慕容瑾近前將白玉盒握在手中。觸感溫柔得彷彿他的掌心與她緊貼。
驀然間,心裡有再多的氣也都散了,只剩下臉上會心的笑意。不管她與他之間隔了多遠,終究他還記得他們的約定,終究有些事情他不會違背承諾過的一切。
遠遠的看着慕容瑾坐上轎子離開,站在柱子後面的薛流嵐也放下心來。方纔風微微揚起慕容瑾披風的一角,薛流嵐看見她裡面的一身勁裝時,心猛然一緊。
“老奴參見皇上。”忽然,郭尚忠的聲音響了起來,薛流嵐回頭,正好看見他跪在地上叩頭。
“郭公公請起。”薛流嵐將臉上所有的情緒都收斂起來,換上一副慵懶的笑意。
郭尚忠顫巍巍的起來,同時看了一眼敞開着的宮門。轎子已經消失在了早晨的朦朧中,如今看去,只有空空蕩蕩的青石路。
“朕讓郭公公辦的事情如何了?”薛流嵐只裝着沒有看見郭尚忠探尋的轉頭,自顧自的負了手在前面走。
郭尚忠連忙跟上,一面躬身道:“已經辦好了,郭妃娘娘歡喜的不得了呢。”
“是嗎?只要愛妃喜歡就好。”薛流嵐也裝出一副喜笑顏開的樣子,眸子卻始終盯着面前的雪地。一望無際的白色,平和的表象下面又掩蓋了多少污穢。
轎子落在城門口不遠的地方,慕容瑾緩步走了過去。
慕容巖鐵青着臉站在城門口,身旁的駿馬不停的在用蹄子刨着腳底下混了雪的泥土。慕容瑾一聲不吭的站在他身邊,陪着他一起眺望着遠方冉冉升起的朝陽。
冬日的天總是亮的很晚,晨曦透過朦朧的薄霧籠罩着金都。
“小瑾,跟爹回武川吧。”驀然,慕容巖冷着聲音道。
慕容瑾詫異的轉過頭來看着慕容巖:“爹?”
“呆在這裡遲早會毀了你,索性趁着現在離開金都,也離開他。”慕容巖認真的看着自己的女兒,眼睛裡是再沒有的堅定。“當初爹爹真是錯了。”
“錯讓我嫁了薛流嵐?”慕容瑾偏着頭笑看着自己的父親。
“錯讓你嫁入了皇家。”慕容巖無可奈何的將手搭在女兒的肩頭。“慕容皇后說得對,深宮大內只會毀了慕容家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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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瑾想了一想,揚起笑意:“若是這個人不是薛流嵐,此時女兒定然翻身上馬與爹爹一起回武川。”
“可這個人偏偏是薛流嵐。”
“所以女兒也只能等一切都安穩下來,再回武川看爹爹了。”慕容瑾柔聲說道。雖然還有當年女將軍的英氣,但已經是人母的慕容瑾眉眼間多了幾分溫柔。
慕容巖嘆了口氣,他就知道女兒會如此說,搖頭道:“小瑾,如今正是他在傷你的心啊。”
自從登基大典過了之後,薛流嵐就日日召郭妃陪伴在身邊,如今一晃已經一個多月不曾去慕容瑾的正宮了。而且,竟然還由着那個郭聆雨插手後宮的事務,美其名曰是爲了慕容瑾分擔勞苦。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郭聆雨分明已經逾越了她作爲妃子的本分,處處想着與慕容瑾爭這後宮之主的位置。
慕容瑾心裡知道自己的父親此話指的是什麼,只是笑了一笑:“爹爹,女兒相信守得雲開見月明。”
“你……”慕容巖張口結舌,半晌無力的放下手嘆氣:“你和你的姑姑真是像啊。”
慕容皇后嗎?慕容瑾微笑着想着,也許那份守候的心很像吧,但是她慕容瑾絕不會最後默默的搭上自己的性命。
“爹爹,若是有一日女兒厭倦了這宮中的生活,可否請爹爹將女兒帶出皇宮?”忽然,慕容瑾認真的看着慕容巖。